早在之前响起怪声时,府中的灯火便已经亮了起来,自窗外透入书房。不过父亲深夜召唤孩儿入书房,是很常见的事情,倒是没听见什么惊慌嘈杂声。
屋内,一时陷入了奇妙的寂静,只剩下王莽轻声啜饮杯中酒的声音。而王睦面前的那杯酒,却自始至终没有动过。
脚步声渐渐由远而近地响起,细碎而急促。
“父亲大人,何事召唤孩儿?”
门口响起了轻轻敲门声,一个青年男子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吧。”
王莽略微抬高了一点音量,脸上露出了一丝捉摸不定的笑意。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口站着年轻的一男一女。
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脸上挂着尊敬之色。尽管睦儿的传话过去并不久,但他深夜匆匆而来,竟然却已经换掉了睡衣,穿上了日常的服色。只是恐怕时间上还是略微来不及,没有戴上冠。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年轻些的女子。虽然已经是妇人打扮,但看面相,却只不过刚刚走过少女的年纪而已。她的脸上未施粉黛,看上去清秀可人,还带着几分天真稚嫩的气息,而小腹却微微隆起,显然已经有了身孕。
这正是王莽的长子王宇,与王宇的妻子吕焉。
在推开门的一瞬间,看见被韩卓抓着头按在地上的吕宽,王宇的脸便瞬间变色,双手也忍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即便只有短短的一瞬,但王莽看得很清楚,他的双眼里,流露出了恐惧。
“果然……”
王莽苦涩地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自己儿子,果然是知情的。
而儿媳吕嫣,看见自己哥哥时,却忍不住地低呼了一声,表情里除了震惊之外,只有迷惑。
“坐。”
王莽伸出手,指着身前的两个空位,看着自己的儿子夫妇坐在了面前。
王宇在落座后,便不再抬起头,双眼只注视着桌上的酒具,全身都紧张地绷起。而吕焉却远没有他那么镇静,紧紧捏着一双拳头,眼睛一会低低地自下方偷望王莽,一会又小心翼翼地瞟向依旧被按在地上的哥哥吕宽。
自两人到书房起,吕宽便已经面如死灰,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宇儿,你今年多大了?”沉默了片刻,王莽问道。
“孩儿……下个月便满二十八了。”
“二十八……二十八周岁之后,可就连青年都不算了……”王莽古怪地来了这么句没有来由的话,然后苦笑了一下,用力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刚才的念头自脑海中甩出去一般。
他伸出手,指了指王宇身旁的睦儿:“你堂弟今年才十四岁,论年纪,不过才是你的一半而已。可你与他的才能……却实在差得太远。”
王宇抬起头,看了看身旁的王睦,又迅速低下头。
“是为了卫氏的事吧?”王莽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你上个月便劝我,不应阻挠天子与太后卫氏相见,还要我还政于卫氏。”
王宇不动,不开口。
王莽继续道:“在你的眼中,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忠了。天子,天子……为了对天子尽忠,便不得对父亲尽孝。所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在你心中,想来必定是觉得,自己的所想所说,所作所为,都是出自大义,对不对?”
“孩儿……孩儿并非不孝!”
王宇嘶哑着嗓子,终于开口了:“天子……终究将是天子。父亲始终一意孤行,无论天子还是卫氏,心中焉能不存怨怼?待到有朝一日,天子亲政,他岂能不思念自己的生母?又将如何看待父亲您阻挠他与生母相见的举动?我王家一门……又将是何等下场?父亲!孩儿并非不孝,而是为了我王家着想啊!”
“所以,这就是你想出的办法?”王莽冷笑一声:“你觉得,怪力乱神之事,就能吓得倒我?你觉得,吕宽方才若是没有被我捉住,我就会不知生了何事,心中恐慌,再在你三言两语之下,便听信你的话?”
“……”王宇低头不语,一旁的吕焉却瞪大了眼睛,死死地望着自己的夫婿,险些叫出声来。
但望了望王莽的脸,那声尖叫却被她死死压抑在了喉咙之中。
“不过,至少有一点我还算满意。”王莽指了指吕宽,对王宇道:“至少,你没有一味抵赖,撇清跟他的关系。”
“撇清……有用么?”王宇惨然笑了起来,抬起头望着自己的父亲:“您该不会忘了,二弟是怎么死的吧?”
王莽神色不变,而一旁的吕宽,却全身猛地缩紧了一下,脸上的惊恐更甚。
虽然他并非王家人,但关于王莽的二子,也是王宇的弟弟王获之死,却是清楚得很。
应该说,全天下之人,都清楚得很。
吕宽抬起头,惊慌地望着王宇,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起那件事。他拼命地打着眼色,希望王宇住嘴。
可王宇没有理会吕宽的眼色。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惨淡的笑容,脑海中,又回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