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还未到黄昏,张充在自己的宅中,便已时不时望向窗外的太阳,等着它落下。
纵使平日里再如何沉稳,即将面对这等大事时,他的心中毕竟还是有些紧张的。
他即将要暗杀的,可是当朝摄政,号为“假皇帝”的王莽。
纵使皇帝二字前面,还有一个假字,但此刻距离改元居摄,已经过去了近三年。天下人纵使是瞎子,也都知道,他便是有实无名的天子。
仅仅“权倾朝野”这四个字,用来形容他,都显得有些太过苍白。
而这一次,若是真能杀得了他……
张充的心内砰砰直跳。
他端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将杯中的清水灌下,才能勉强地镇压下心中的紧张。
他没有喝酒。在这时,绝不能喝酒,为了保证绝对的清醒。
张充又仔细盘算了一遍,
毒酒,他已用宅子里的狗试过,仅仅几滴,不到片刻功夫,那条狗便狂乱咆哮着倒地死去。
那二十二名死士,更是早已演练了无数遍。王莽即便前来,也不会带上太多侍卫。而这二十二人,原本便个个都能以一当十。再配上长久以来操演出的合击之阵,张充相信,以他们的实力,便是直冲王莽的府邸,要取他级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但一切,都必须稳妥再稳妥。毕竟,这恐怕是张充唯一一次杀他的机会了。
到了黄昏,张充便已带着管家与一群家仆,早早等在了自己的府门口,准备迎接王莽。
到得太阳西斜时,终于,张充远远望见了一辆马车缓缓自街角拐过,向着自己驶来。
但他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有前呼后拥,没有千骑景从。以王莽当下的身份,居然仅仅……只来了一辆马车。
即便对张充的这次宴请,没有任何怀疑,但即便是最通常的出行,他也绝不应该是这样。
张充心里开始疑惑起来。
究竟是王莽太过有恃无恐,还是完全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正在心中揣摩间,马车已经驶到了门口。顾不得再多想,张充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前。
车夫跳下辕位,打开了车门,一只穿着普通布靴的脚落在了地上。
“亲自在门口迎接,期门郎实在太过客气了。”
王莽淡淡微笑着,向张充拱了拱手:“此乃当朝大将军王邑之子,王睦。不知期门郎可有见过?”。
随着王莽的话音,王睦也自他身后跟随着走下车来,手中捧着一个尺许见方的乌木盒子。张充虽未见过王睦,但对他父亲王邑,也还算相熟,自然听过他的名字,也微笑着拱了拱手。只是他手中捧着的盒子,却让张充有些疑惑。
而马车内最后走下的一人,却令张充难以察觉地微微皱了皱眉头。
那是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瘦削而矮小。虽然面目清秀,但表情却始终一片淡漠。既不说话,也没有望向张充,只是紧紧地跟在王莽的身后,亦步亦趋尾随着他向宅子里走去。
而王莽,也没有对他有任何介绍,便仿佛此人不存在一般,若是这么想来,应该是护卫一类的人了。
张充虽在这黑衣青年身上,本能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但却也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原本他在担忧的,是王莽不知会带来多少随身的护卫,若是太多,又该如何支开。而如今竟然只有一人,那无论他身手再好,看来也用不着再担心了。
张充连忙紧跟在王莽身侧,引着他向宅内走去。
入了宴厅,分宾主落座。此乃张充有事相商,私人宴请,因此并没有请什么陪客。厅上相对两席,只东侧坐着张充,西侧坐着王莽与王睦二人,而韩卓却未曾落座,只负手站在王莽身后。
在落座前,王睦却做了一件奇怪的举动,将手中捧着的那乌木盒子放在了张充面前的席上。
“摄皇帝,这盒中装的是……?”
张充心中有些诧异,忍不住开口问道。然而未得王莽开口,他也不便自行打开,只在脑中揣测着那乌木盒子里究竟装着什么。
“是要献给太皇太后的礼物。不过……且先不管它,此刻还未到打开之时。”王莽笑着摆了摆手,而那笑中却满是深意。
张充虽疑惑,也只能暂且将此事抛开一旁。反正王莽不多时便要葬身,到那时再打开,也不为迟。
不待张充吩咐,早有府中家仆准备好了酒菜,为两边奉上。王莽安稳地坐在席上,笑吟吟地看着张充,却不一语。
“摄皇帝,请先尽此酒。”
张充端起面前的酒杯,遥遥对着王莽高高举起,随后自己主动先一饮而尽。
王莽笑了笑,低头望向自己面前的酒杯,杯中酒清澈如水。
“我看,还是算了吧。”
王莽抬起头,向着张充微笑道。
“摄皇帝……这是何故?”
放下酒杯,张充的掌心里已微微有些潮湿,压抑着心中的紧张望向王莽。
“分餐制……确实好。至少用不着费事,弄些什么玲珑转心壶之类的东西。”王莽笑了笑,望了望与自己相隔了整个宴厅的张充,冒出了一句让在座所有人人都摸不着头脑的话。
“好了。”王莽轻轻挥了挥手,像是要将方才所说的内容挥去一般:“酒呢,就不必喝了。期门郎若是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那就现在快说吧。若是没有什么要说的话……不如……”
王莽望了望门外,以及一侧的屏风,微微探身向前,神色悠然:“不如,就尽快让那二十二人,早点上来吧。”
王莽手中的酒杯微微一侧,清澈的酒液便化作一道细线,落在了身前的地面上。
张充的面色,突然变得如同死灰一般。
王莽……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
他甚至,连自己安排的死士共有二十二人这件事,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