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 涪嘉战役(七)
陈大勇到炮营的时候,炮营已做好了战斗准备。
陈大勇没有废话,直接告诉炮兵营长,打响后往敌人的队列中间狠劲砸,一定要把敌人队伍打散,打消敌人的战斗意志。
其实不用陈大勇说,炮营已经将火力覆盖区的的每一块地面坐标都划成了方格,这是刘一民传授给炮兵团长李昌的方法,李昌自然就传给了所有的炮兵指挥官。
等待是急人的,特别是眼瞅着敌人就从自己的炮口下大摇大摆地行军而不能开炮,那是最急人的。
事实上打响汉阳镇伏击战第一枪的不是周毅,而是狙击大队狙击手刘斌。
上次溪口之战时,刘斌和王尚武两个是一个狙击组,王尚武击毙了陈光中,刘斌击毙了陈光中的参谋长。溪口之战后,又经历了清溪镇和羊坪镇战斗的考验,刘斌进步很快,和王尚武一样,都成了狙击大队的小队长。
此刻刘斌就带着他的助手李小帅,埋伏在据蜀道边不到一百米、据39团正面阻击阵地约1000米处。
阵地建的很好,是一个塌陷的墓坑,略一改造,就可以躲藏两个人。上面再覆上秸秆。外人看上去,和农村老百姓田里坟堆上放的柴草没有一点区别,再没人想到有一个杀人王正躲在里面伺机开枪。
敌人上来了,大路上是三路纵队,两边是搜索部队。看样子都很累了,急匆匆地往剑阁县城赶去。担任搜索的一个营的部队,并没有向远处进一步搜索,而是在距大路100米左右的距离的农田里上疲疲沓沓地走着。
几个士兵走到刘斌和李小帅的伪装工事前,站了下来,开始撒尿。尿水顺着树枝往下流,浇了刘斌和李小帅一头一脸。
一个士兵边尿边说:“累死了,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宿营。”
另一个士兵说:“这算什么,打败仗的时候,跑起来几天几夜都不能睡,谁睡谁没命。”
一个好像是班长的家伙说:“吵什么吵?赶紧尿完走路。嫌累就好好干,啥时间当官了就可以骑马了,不用跑了。”
第二个说话的是个老兵,嘴一瞥:“当官骑马目标大,打起来总是先死。老子才不当官呢,还是跑着舒服。”
几个士兵总算是走了,刘斌头一摇,把脸上的尿抖落下去,两眼仍然紧紧地盯着大路。
目标出现了,几个军官骑在马上,走在队伍中间,警卫们打着火把,牵着马,围在四周。看样子这就是第一梯队的头头了。
刘斌给李小帅示意了一下,做了个我前你后的手势,就伸出了枪管,瞄向了目标。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前面阻击打响。刘斌默算了一下,敌人行军队伍应该到阻击阵地了,不能再等了,再过一会儿机会就没有了。想起军团长常讲的干掉敌主要指挥官对战役的重大意义。刘斌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100米的距离,对于现在的刘斌来说,根本就不用考虑风速等因素,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子弹钻入了敌军官的身体,把他击落马下。
推弹上膛,刘斌又瞄向了另一个军官,在他扣动扳机的时候,他听到了骤然暴起的枪炮声,他知道,汉阳伏击战全面打响了。
红13师39团阻击阵地上,周毅正算着敌人的距离,60米,50米,55米,正要喊打,就听见北面传来一声枪响。周毅不再算计,马上喊了声:“打!”手里的驳壳枪就向敌人射去。
39团弧形阻击阵地上的机枪、步枪顿时作,子弹嗖嗖地扑向第一师的行军队伍,第一师第一旅走在最前面的部队随即被打趴在地。
在枪响的时候,第一旅副旅长第一时间就滚下了马鞍,逃脱了被当场击毙的命运。回头一看,旅长和参谋长都已被击中,眼见是出气多、进气少,活不成了。
敌副旅长知道,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狙击手,想活命就必须藏好身体。
躲在战马侧面的敌副旅长,正在考虑判断究竟生了什么情况时,前面就传来了密集的枪声。敌副旅长的心登时就放下了一半,原来是遇到了阻击,应该是围攻绵阳的红匪派出的阻击部队。正要下令部队组织火力,掩护冲锋,坚决打垮当面之敌的时候,就看见了夜空中划过一道道明亮的光线。他知道,那是成群的炮弹飞过夜空的痕迹。
果然是架设在右侧山头上的13师炮营开始炮击了,三个炮连几十门迫击炮同时射,一炮弹落在行军队伍中间,掀起一片腥风血雨,把第一旅的行军行列炸得四分五裂。
迫击炮一响,敌副旅长就知道红匪是想全歼第一旅,不,应该是全歼第一师。这么大规模的炮兵,一定是红匪全军在此。唉,委座千算万算,还是中了红匪的围点打援之计,恐怕他做梦也想不到,红匪围攻绵阳的目的就是图谋他的天下第一师!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敌副旅长不再犹豫,红匪这么大的动作,前后左右一定都有重兵埋伏,等着自己往上撞呢!看两翼现在虽然没有开火,但黑洞洞的夜幕下,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凶险的陷阱。只有打开前进通道,坚决冲过去,才能为全师杀开一条血路。
似乎在印证地副旅长的揣测,两翼方向影影绰绰地好像有许多人正在向自己部队方向赶。
于是,敌副旅长马上向全旅通报了旅长、参谋长重伤的消息,接过了部队指挥权,果断命令旅属炮兵迅速建立阵地,掩护部队突击。全旅三个团迅速整理部队,多路同时动突击,坚决冲破敌人阻击线。
应该说,敌副旅长的决断是正确的。因为此时13师埋伏在两翼的37团和38团还正在向蜀道运动。
虽然是伏击战,但这里的地形和小水伏击战、清溪镇伏击战的地形不能比,那两个地方都是悬崖下一条公路,敌人在公路上行军根本就无处躲藏,除了挨子弹、挨炸弹,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这里是浅山丘陵地带,又无大江大河做天然阻击线。大部队作战,隐蔽是很困难的。所以,当刘一民通报敌两翼搜索距离按300米计算时,11师、12师、13师埋伏在两翼的部队除了在山头隐蔽部分部队防止敌抢占山头外,大部队基本上都是后撤了700米以上。就这也幸亏是四川冬天的深夜,天漆黑一团,能见度太低。如果是北方晴朗的夜晚,难保不被敌人现。如果换成是白天,根本就隐蔽不住大部队。
39团一打响,37团和38团就迅速向中间靠拢,意图不用说,战术也很简单,就是要把敌人向中间挤压,用火力和敌人说话。
这个时候,第一旅动了,虽然刚才39团阻击和炮击给第一旅造成了很大伤亡,但还不至于伤筋动骨,主力尚在。
在敌副旅长的严令下,第一旅三个团,每团一个营在前、两个营在后,分三路向39团阻击阵地扑来。意图撕开口子,冲出重围。
正在师部指挥的李清,一看第一旅的架势,就知道这支部队够剽悍。马上命令参谋长雷鸣率领作为预备队的补充团、工兵营、辎重营侦察连驰援39团阵地,坚决堵住敌人。命令37团、38团快速行动,合围敌人。
第一旅的军官们现在都已经知道自己被伏击了,要想活命就必须冲出去。因此,各级军官都操起了冲锋枪,带领部队起冲锋。
周毅一看,敌人起了多路集团冲锋,明显是要和自己拼命,再也不能保守了,马上命令工兵连立即起爆预埋的炸药包。巨大的爆炸声掀起了一阵阵气浪,把第一旅的冲锋队伍抛的老高老高,再摔下来,就像后世电影上演的打飞机一样,所不同的是,抛起的是人体,落下的是残肢碎肉。
接着,团属炮兵连、重机枪连和炮团支援的飞天雷全部开火了,炮弹、炸药包、重机枪弹,把敌人的冲锋队伍打的东倒西歪,第一旅就象一艘破船,在风雨中飘摇起伏。
第一旅毕竟是精锐中的精锐,虽然伤亡惨重得让每一个军官、士兵都直掉眼泪,但决战的信心尚未动摇。在军官们的带领下,前赴后继地往上猛扑
第一旅的炮兵终于开火了,很快就压制住了39团的团属迫击炮连。不过好景不长,第一旅炮兵的开火,给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13师炮兵营很快就瞄向了他们,打得第一旅炮兵哭爹娇娘,弃炮而逃。
敌副旅长跟在冲锋的队伍后面,眼前的情景让他目瞪口呆。他简直不敢相信,一直被国军追着屁股打、撵得整天往深山老林里钻的红匪,什么时候变的如此强悍,火力凶猛不说,防守花样也变得异常狠毒,路上是预埋的炸药包,阵地前密布地雷阵,头顶上落下的是炮弹、黑糊糊的大炸弹。就这一趟冲锋,委座、师座引以为傲的第一旅就残破不全了。
但敌副旅长知道,残破不全也比被全歼好,听着身后第二梯队方向传来的比这里不知道强大了多少倍的炮声、机枪声,敌副旅长不由诅咒这个该死的夜晚,该死的骑兵团,把精锐的第一师彻底送到了死地。
诅咒归诅咒,敌副旅长夺过卫兵手里的冲锋枪,率领全旅最精锐的旅特务营冲了上去。
这个警卫营一色的冲锋枪,排长以上军官全是黄埔生,一见旅长带头冲锋,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冒着枪林弹雨扑了上去。
趟过阵地前地雷阵的第一旅,终于冲到了39团阵地前。防守的红军战士挺起刺刀就和敌人杀在了一起。阵地前立马就是你来我往的短兵相接。
赶上来的敌副旅长一看,知道破围就在眼前,哪里会有丝毫犹豫,端起冲锋枪,带着警卫营就是一阵狂扫,连红军带国军一起打,根本不管打死的是红军还是自己的士兵,凭着强大的火力硬生生地把39团防线撕开了一道口子,眼看着就可以脱围而出了。
红39团团长周毅见防线被突破,喊着把敌人压下去,端起一挺机枪,站起身子向敌人狂扫。一颗子弹飞来打在了他的右肩窝处,周毅手一松,机枪就掉在了地下。
这个时候,雷鸣率领的预备队赶到了。
一字排开的轻重机枪、冲锋枪,组成了一道火网,把第一旅冲向缺口的部队压了回去。
敌副旅长眼见功败垂成,叹了口气,命令部队后撤,就地组织防御。
此时,37团、38团已经严严实实地围了上来,第一旅彻底覆亡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就在敌第一旅起决死冲锋的时候,敌第二梯队的独立旅、西北补充旅也和红12师开始了激战。
红12师防线的地形比13师要好一点,正好位于汉阳镇到现在的中心村之间,虽然也是丘陵,但路东侧的丘陵略高,从一溜小土包到公路,基本都是缓坡。路西侧都是农田,高低不平。因此,刘建立在布置防线时,就把军团炮兵团、重机枪团部署在蜀道西侧,把34、35两个主力团也部署在路的西侧,36团部署在防线最南端,担任阻击敌第一旅退路和阻击敌第二梯队南下的任务。师直属部队配置在东侧的丘陵上。刘建立决心利用军团的强大火力,一个火力突击就把敌第二梯队打趴在蜀道上。
敌第一梯队通过后,刘建立就现敌人的搜索部队只是做做样子,连小山包都不愿意爬,在半坡上就绕过去了,看样子确实是着急赶去宿营,一点防备都没有。
这仗老子会打!
刘建立当即命令34团和35团利用地形掩护,迅速向蜀道靠拢,距离不得超过500米,命令炮兵团和重机枪团迅速建立阵地。让政委率直属部队坚守那一溜小山包,让参谋长赵山率36团负责拦头,自己赶去亲自指挥重火力和35、36团。至于敌人退回汉阳真的问题,刘建立没有多考虑,他相信军团长会增援辎重团的。
红39团打响时,敌第二梯队两个旅进入了刘建立的伏击圈。
第一师独立旅原称独立11旅,是胡宗南任第一师师长后,吞并进来的。旅长彭进之是湖北人,保定军官学校四期步兵科毕业。此时是第一师副师长兼独立旅旅长。
说起这个彭进之,可是军界名人。他之所以出名有三点,一是一九二六年北伐时,他靠一双利口,孤身进入汉阳,说动守备汉阳的刘佐龙反水,使北伐军得以攻占武汉,赫赫有名的吴佩孚从此一蹶不振。二是王牌悍将张灵甫两度在他手下任职,他开始当旅长时张灵甫是他手下的连长,现在已经是他的第一团团长了。三是他曾打过林彪一耳光。北伐时,彭进之是营长,林彪是他手下的见习排长。查哨时他揪住林彪的一点小错大骂,林彪顶嘴,他直接煽了林彪一耳光。这估计是林彪一生中挨过的唯一一个耳光。
历史上,彭进之后来退役后住在武汉,在武汉解放中做了不少工作,有一定功绩。林彪率四野南下时,路过武汉。别人只知道他曾经是林彪的上级,而不知道他打林彪耳光的事,硬拉他去火车站迎接。彭进之害怕林彪记仇,在火车站躲躲闪闪不敢与林彪打照面。谁知道那些领导为了欢迎林彪,硬把他介绍了一下。林彪小声嘀咕了一句“他怎么来了!”彭进之听到后,知道虽然过去了二十多年,林彪还一直记着那个耳光,回去后茶饭不香,很快就吞金自杀了。
听到前面第一旅方向枪炮齐鸣,彭进之滚下马鞍,隐蔽好自己。四下一看,周围还是静悄悄的。再仔细一瞅,远处模模糊糊的好像有大部队向蜀道这边摸来。
第一团团长张钟麟(张灵甫)不知道死活,见旅座滚下马鞍,忙跑到跟前敬礼报告,吓得彭进之赶紧把他拉蹲下。
张钟麟说:“旅座,前面第一旅打响了,可能是遇到了阻击。我们赶快冲上去,接应他们。”
彭进之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张钟麟,作战勇猛,脑子也很管用,咋这一会儿不开窍呢?深更半夜的,第一旅遭遇敌人,而且一上来就是迫击炮、重机枪,明显是陷入了红匪的伏击圈,哪里是阻击那么简单么?
彭进之恨恨地说:“灵甫,第一旅不是被敌阻击,而是被敌大部队包围了。我们也危险,赶紧让部队散开!”
张钟麟哈哈一笑:“被红匪包围?好啊,平日里找都找不到,追都追不上,这下倒好,深更半夜的,红匪就给我们送功劳来了。旅座,你放心,我带第一团上去增援,抓几个红匪头子给你请功。”
说完,不待彭进之说话,就一个箭步蹿了出去,招呼部队准备前去增援。
彭进之怜悯地看了看张钟麟的背影:“你这个陕西冷娃,自己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还要去增援第一旅。等你赶到,怕是第一旅已经彻底完了。”
彭进之话音刚落,就听到了炮群射的声音。听声音,似乎山炮、75迫击炮、60迫击炮都有。张眼一看,妈呀,天空象是在放焰火,成群的炮弹飞过天空,落在了大路上。自己的独立旅和西北补充旅一下子就都尝到了炮群打击的滋味。
彭进之忙令报务员向胡宗南报告,部队遭到敌强大炮火袭击。
刚完电报,彭进之就尝到了什么是地狱的滋味:大路西侧的山坡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一溜重机枪,在向蜀道上的自己一方喷吐着火焰。自己的士兵们早就扔掉了火把,为什么红匪还打的这么准呢?彭进之有点疑惑,抬头一看,东侧的一溜山包上,早已插满了火把,把山包下的大路照的明晃晃的。
再向自己的部队一看,独立旅还好点,新成立的西北补充旅已经炸营了。士兵到处乱窜,又向山包上爬的,有向后撤退的,也有向自己的独立旅方向跑的。
彭进之把眼一闭,不忍再看,他知道,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爬到地上装死,跑的越欢,死的越快。
奇怪,红军怎么还不起冲锋啊?要是他们冲锋,自己就让他们俘虏算了。反正这内战天天打,也打的人怪心烦的。至于被俘后是什么下场,估计也没什么,大不了象何健、薛岳的几个师长、旅长一样,让委座花钱赎回就是。
就在彭进之胡思乱想的时候,张钟麟带着他的第一团冲出了火力圈,向南突围。
刚才的火力突击,让张钟麟大开眼界。都说第一师是天下第一师,火力配置强大,但和红匪的这支部队一比,简直就不成比例。想想吧,200多挺重机枪排成一溜齐射,又有近百门的迫击炮齐轰,饶是张钟麟心高气傲,也不得不吃惊乍舌。能从这样的火海中冲出来简直就是奇迹!将来如果有机会,自己也要建一支这样的部队。
回头看一下自己的第一团,张钟麟不禁黯然失色,一个两千多人的精锐团,冲出来的也就稀稀拉拉几百人。这红匪太他妈的厉害了!
正要考虑着往哪里突围,就听一个士兵惊叫一声:“团座,我们完了!”
张钟麟睁眼朝前一看,前方50米处,不知什么时候亮起了一排火把,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和弟兄们。
张钟麟知道,红匪之所以不开枪,是想活捉弟兄们。
果然,红匪们大声呼喊:“缴枪不杀!缴枪不杀!”
张钟麟只觉得热血上涌,妈的,想俘虏老子,门都没有,老子宁可战死也不投降!
张钟麟端起枪朝对面就是一梭子,狂喊一声:“弟兄们冲啊!”就向前冲去。
对面飞来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右手腕,手里的枪咣当一声就掉到了蜀道路面的石板上。
悍勇的张钟麟左手就去摸手枪,只听又是一声枪响,他的左手软塌塌地垂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弟兄们没有开枪的问题,扭头一看,弟兄们都已经放下了枪,举起了双手。
张钟麟满眼不可思议。良久,才蹲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