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时生活很——”霁闻溪看了看自己的客厅, 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节俭。”
“这点挺明显的。”艾莉手中骰子腾空落地，掷出一个6, 飞行棋跳到一个框框里, 艾莉双手猥琐地苍蝇搓，脸上雍容地微微一笑, “承让。”
此时正是下午时分，在霁闻溪无趣的家中, 她们两人在二楼的书房里, 无趣地玩起了飞行棋。
艾莉不时地会怀疑自己答应来她家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原本是想见识土豪的生活的, 至少上辈子没钱买的3DS, 能让她玩上几把吧？
实际上，即便没有保洁员们的劫掠, 霁闻溪家里的娱乐项目也没有几样。她平时除了看书健身弹钢琴听音乐，没有任何娱乐活动。
艾莉感到不可思议, 即便是最乖的学生，总也会玩4399小游戏吧？霁闻溪难道拿平板电脑当报纸吗？
“记事本。”霁闻溪说，“平板记事，比手机方便。”
这用途似乎还不如当报纸, 艾莉无话可说。
至于飞行棋，原本是不入霁闻溪小姐的眼的。
她擅长围棋、象棋、国际象棋，三样“玩具”被摆放在她的橱柜里, 任艾莉挑选。艾莉捉摸了一会儿, 指着围棋说：“我只会玩五子棋。”
霁闻溪凝望着她, 倒是没太惊讶，有些无奈罢了。
这太正常，你不能指望哪个混娱乐圈的，跟霁闻溪一样学富五车。要知道，鱼缸是写实的。艾莉想及此，问：“你上辈子是学究影后属性吗？”
霁闻溪不答，唇角抿起一点弧度，翻出了压箱底的飞行棋。
艾莉拍拍她的肩：“原来你也有这么不符合你画风的游戏，就像特意为我准备的似的。”
此刻，落棋的方格中，写着“真心话”。艾莉问：“你是怎么成为土豪的？我记得你的履历上写，是野鸡公司的小偶像出身，可不像是富家女的样子。”
很显然，霁闻溪不想回答，她一脸难色像是吃了苦瓜。
艾莉鼓励道：“没关系，现在你即便告诉我，你是某个卖金矿的非洲酋长失落多年的闺女，我都能接受。”
霁闻溪摇摇头：“我说实话，你会不信。”
艾莉笑了：“真心话这个游戏，并不要求你说真话。只要你把假话说得很真就行了。”
霁闻溪还是摇头，拒绝了。
艾莉叹了口气，倒也不强求她，“换个问题吧。能不能让我看看你隔壁那间屋子？”
霁闻溪这幢别墅，卧室书房等都在二楼。艾莉方才被她领着参观她的收藏——多亏了她的卧室和衣帽间不允许保洁进入，东西都还在。
她有收藏物品的嗜好，这一点倒是符合富人的人设。衣帽间大致有一个电视台演播厅的候场休息室那么大，艾莉一眼就被一个透明展示柜晃瞎了眼——里面是满满的一层圆框眼镜。
艾莉走过去仔细观赏，现每一副眼镜都长得差不多，并无特殊的设计，且金光/银光闪闪，颇有些“她哭了，从双眼中流了一地的钻石”的质感。
艾莉站直身体，凹了个高贵的姿势，思忖着，如何扮演一个理解这种爱好的影后。她在裴初岚的别墅中时，尽管装得颇有些费力，但总算安全，影后的皇冠从未掉下来过。
可她回头看了看霁闻溪，突然觉得，没有必要再演下去。
她想起电影学院，人工湖边，霁闻溪手中转动着松果，口中无波无澜的那句“不要对别人讲起”。那一刻的艾莉有多愤怒，现在的艾莉就有多疲惫。在丁骁宇面前扮演原身的时候、在穿越同胞面前扮演影后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疲惫过。
也便是这一瞬间，她想要脱下一层戏服，卸下一层戏妆。
艾莉笑道：“说实话，我不太理解你们有钱人的收藏癖。”
霁闻溪一怔，居然明显地也朝她微微一笑，“我需要一些标志性纪念品，否则有时会分不清自己是活在真实还是虚幻中。”
艾莉琢磨了一阵，问：“这些都是你戴过的？”
霁闻溪点点头。艾莉更惊讶了，不知这人一年要换几次眼镜，才能造就如此庞大的库存。
而艾莉所说的“隔壁那间屋子”，是被锁起来的。她从衣帽间出来的时候顺路走过去，霁闻溪突然加重了语气，说那间屋子不可以进。
……
“能不能让我看看你隔壁那间屋子？”
霁闻溪这次倒是没犹豫，斩钉截铁地说：“不能。”
艾莉轻轻一笑，“好的，这一回合过了。”
霁闻溪一愣。她以为艾莉是真的想去看那间屋子，没想到这个问题只是为了放她一马。艾莉面色轻松，不像是隐瞒着什么不快。
此后的飞行棋似乎愈无趣，艾莉运气颇好，大部分时间都是她赢，霁闻溪每每紧张地望过去，但艾莉竟然十分仁慈，再也没有问过任何涉及私人生活的问题。
只不过最后一次，艾莉问：“你今天，有对我说谎吗？”
霁闻溪沉默片刻，摇摇头。
这时，窗外穿来一阵隐约的说笑声。这个房间外面刚好是烧烤房，保安保洁人员正在里面聊得欢呢。原本他们的声音并不能穿透霁闻溪家的隔音玻璃，但是艾莉非要打开一个小缝，美其名曰开窗通风。
艾莉站起来，向窗口走去，“你家还有别人吗？”
霁闻溪伸手扯住她的袖子，“没有。”
“那怕不是进贼了？”
“是群口相声。”
“……”艾莉面色复杂地望着她。
霁闻溪说：“刘叔在那里，他喜欢听相声。”
艾莉点点头，然而头才点了一半，刘叔就敲开了书房的门，“霁小姐，路易威登将新品送来了。”
他通报之后便退了出去，留下艾莉和霁闻溪两两相望，耳边还萦绕着烧烤房中传来的笑语声。
霁闻溪舔了舔唇，“是那两个保安。”
艾莉：“他们也喜欢听相声？”
“嗯。”
……
这天晚上，艾莉躺在2.5米x2.5米的大床上。回想来到这幢别墅的一天，其实还是惊喜频频的。
最开始，是路易威登直接送来了一系列新品套装，一溜昂贵的奢侈品像是晒咸鱼一样被挂在一排，颜色竟只有红色和黑色，排列方式大体是：黑红黑红黑黑红。艾莉望着它们，不禁腹诽这是不是霁闻溪在暗示她什么。
霁闻溪送她一套红裙子，布料不多，价格却近万。艾莉死活不收，于是紧接着，便迎来了第二重惊喜。
刘叔将一直播放着雷剧的电视机，调了个频道，里面竟刚好播放着大乐/透开奖。艾莉顶着下面那一排数字，每对比一个，心跳便快上一分。她怔忡了许久，对霁闻溪说：“中奖了……”
“我这辈子，加上上辈子，第一次彩票中奖。还是四等奖，一万块！”
刘叔欢天喜地地跑去兑换了奖金，奖金打在霁闻溪的账户里，她却拿了厚厚的一叠现金交给艾莉，仿佛直到只有纸币的厚度才能让她感到最充实的幸福。这一次，艾莉可能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记起，一个影后，是不应该对着一万块钱眼冒金光的。
她用其中的八千八百元支付了那件红裙子，手里还剩下一千二。
与这些相比，那顿包括了一道宫保鸡丁的晚餐，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下午的那场漫长而无趣的飞行棋则更是毫无意义，即便是写在小说里，也恐怕是水得太拙劣。
但艾莉此刻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断翻涌的，却都是霁闻溪面对她的问题时，面色生硬的画面。
她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地翻滚起来，又猛地记起那句“霁小姐说，您喜爱翻滚”。她停下来仰面朝上。
这床可真舒服，不像海百合苑的那张床，只能趴着入睡才不会挤压到伤口。霁闻溪对她说晚安之前，问她要不要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有利于伤口的恢复。她回答，需要想想。
也许是因为一直在想，直至十一点，她仍然没有睡着。手机振了振，她收到了钟弈来的微信。
钟弈：艾莉，你让我查的，我查到了！
艾莉从床上爬起来，开一盏床头灯，她瞥见窗外的夜——今夜无月。这样的景象并不美好，她预感自己可能即将看到一些影响心情的消息。
钟弈：霁闻溪做偶像的时候，她的经纪人就曾经联系我，让我黑你。
钟弈：我是说，联系当年那个钟弈！
艾莉：哎呦我懂……
钟弈：好！但是那个时候，她经纪人和我联系的次数比较少，而且他可不是霁闻溪一个人的经纪人，他同时管着一整个女团呢。
艾莉：从四年前开始，变化了？
钟弈：变成了……霁闻溪亲自联系我……
艾莉：……
钟弈：对不起，艾莉，包括爆料你在片场强吻霁闻溪在内，我黑过你好多次。我查到了交易记录，几乎都是霁闻溪给我打的钱。
艾莉：所以，我并没有真的强吻她，也没有追她，是么？
钟弈：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你的那些视频和照片，全是霁闻溪传给我让我直接的，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处理过。
艾莉爬起来，去客房自带的卫生间洗了把脸，冷水泼在脸上，连最后一丝困意都被瞬间赶跑。
钟弈说，自从她们成了同租室友，便没有在黑过她。还说，虽然不知道霁闻溪这样对艾莉的原身是为什么，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原身如何，与如今的她没有丝毫关系。不要轻易怪罪同胞吧？
艾莉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她可是常常强调，让霁闻溪分清楚，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艾莉了。
可是她对镜望着自己的素颜，头脑里过电影一般回忆着穿越之后这短短的不到一月时光。回想着从天而降的资源、这顺利到仿佛中了彩票一般的咸鱼翻身、霁闻溪无数次的“我太了解你”、这不知值多少钱的房子中寡淡的装潢……
她突然既恐惧又愤怒。
她迅速收拾好了东西，来到隔壁。霁闻溪的卧室没有锁门，她静悄悄推门进去，霁闻溪乖巧地平躺在床，睡死了的样子。
她拿出那所剩的一千二百元，虽然有点不舍，但还是讲钱塞在了霁闻溪的枕头下面。一转身，手腕被人捉了个正着。
霁闻溪打开灯，坐起来，无言地望着她。她双腿严谨地合并着，长披散，素面朝天，仰视的样子竟有点楚楚可怜。
艾莉说：“让这家里的其他人进屋吧，他们在烧烤房里，夜里不会很冷吗？”
霁闻溪颇为生硬地眨了一下眼。
艾莉：“你家里的陈设，都藏在那间不让进的房间里吧？明天让它们都归位吧。其实你想多了，我是虚荣，但不会虚荣到仇富的地步。”
她低头一瞧，霁闻溪仍然紧握着自己的手腕，于是用力挣脱，可是霁闻溪的手劲儿大得出奇。
“这种感觉很不好，霁总。你一边瞒着我很多重要的事情，一边让我全心信任你，可我不是傻子。现在想想，你好像预测到了我的每一步行动和结果，就像你成功地预测到了彩票会中四等奖。你拉我去人工湖边，当时我还思考过，有那么多地方可以消闲，为什么你要选择那个人来人往的地方。你是想激起我的一些回忆吧，某些情绪可以用在试镜里面。”
霁闻溪仍然没有放手，眼睛却不敢看她了。
艾莉说：“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实话？你是谁？和我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能安排得这么明明白白？”
两人沉默地对峙了一阵，霁闻溪终究是松开了手。
艾莉笑出声来，“下回藏富，要做好万全准备。若要节俭就不要让奢侈品牌送衣服过来，前后矛盾。普通电视机，也要用得熟练一些。你这烂演技，真不知道是怎么得影后的。”
……
艾莉从院落里走出来，街上空无一人，沿街一盏盏路灯将她的影子照成不规则的螺旋桨。接近午夜，公交有些渗人，打车也似乎不够安全。
刘叔几乎是与她前后脚出来的，看上去近六十岁的大叔，如此夜间叨扰，艾莉有点不好意思。他倒是仿佛24小时精神满满，坚持开车送她回家。
身子刚在车内暖合起来，刘叔说：“霁小姐她——”
艾莉打断，“您不用替她说话。”
“是买彩票致富的。”
“……”
虽然她隐约猜到了一点，但是这个猜想实在比“她是非洲酋长失落多年的女儿”还不靠谱，所以现在乍被证实，冲击力还是挺大的。
刘叔说：“霁小姐在脱离偶像团体后，马上中了一次一等奖，得到了而一亿八千元的奖金。她买了这套房子，雇佣了我——我本来是给明星开车的，那时候快要失业了。”
车子路过一家黑了灯的彩票站，艾莉盯着它看了很久，仿佛看着彩票站就能看出霁闻溪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秘密一样。
刘叔：“后来她又中过一次一等奖，奖金两亿四千元。她投资了两家创业公司，很幸运，两家公司都展得很好。”
并给霁闻溪带来了稳定的收入，她即便是什么也不干，下半辈子也能足够富足。
“霁小姐为什么能中奖？又是怎么知道哪家创业公司能做大？”刘叔问出了艾莉脑中转不过去的问题，然后笑笑，“这些就连我这个跟了她几年的人也给不出答案。我们没见过她的家人、朋友——哦不，您算是一个，但您知道我的意思。霁小姐也从来不透露她的任何计划。不瞒你说，艾小姐，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坚持要在娱乐圈做个经纪人。就好像她的生活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拥有足够的钱是为了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做经纪人。”
刘叔笑着摇摇头，也许几年的困惑不曾解开，已经让他放弃了对霁闻溪的好奇。她的情况，成为了一种必须接受的客观事实。
艾莉不知为何，觉得霁闻溪这样的人，也许很可悲。但她并不觉得这可被需要旁人的怜悯，毕竟是那人自己造成的。
“刘叔，您不必替她辩白。我也没有怪罪她什么，只不过无法信任她。换做是您，您能信她么？”
“我理解您，艾小姐。”
刘叔将车停在海百合苑13号楼楼下，亲自为艾莉拉开车门，“过去的几年间，我替霁小姐向您道歉。但是大约三周之前，霁小姐突然十分开心，甚至回家喝了酒。我想她会认真帮您。”
艾莉眯了眯眼，“看来您知道她过去的所作所为。”
“正是。”
但是出于忠诚，他也不会再告诉艾莉任何信息。
艾莉下了车，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刘叔，这位大叔其实没给出实在的证据，但是给人一种可靠感。她恭敬谢过，转身离开，这时，刘叔又叫住了她。
“您的手套落下了。”
艾莉一看，是那双红色的自生热手套。她不想要了，“不是我的。这是我们地娱之前的年会福利，霁闻溪多拿回家一双吧。”
刘叔：“可是你们地娱没有过这种年会福利。”
艾莉一愣，手套已经被塞进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