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二与袁皙儿并肩走到通玄塔下时,相亲时间已过了近两个时辰,两人刚才在塔顶上聊得最多的还是范二落水和奋起的光辉事迹。
至于袁皙儿的生活日常,并没有对范二开放,却也收下了范二厚着脸皮送出的步摇。
范二只知袁皙儿曾经向桓伊学过吹箫,其他的就没有太多了解了。
听到吹箫这两个字后,范二当时就邪恶了,也没有多问。
两人觉得塔上风大,话也说得差不多,也就顺理成章地下了塔,可刚才已在顶上看遍了全寺,这会哪还有继续闲逛的心思?
如果是在后世,范二一定可以很自然地邀请袁皙儿共进午餐,可现在根本没有午餐这一说啊!
尽管提前带来了自己亲手准备的炒菜,范二也没有理由打开来,好在阿仁和青蝉早就打成了一片,袁皙儿很快会明白自己为她费了多少心思的。
既失去了游兴,接下来也就到了把通玄寺还给香客们的时候了。
四人走向寺门,重新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并肩而行,一如来时。
到了范二和袁皙儿初见的地方后,阿仁把手上的食盒交给了青蝉,范二和袁皙儿则行礼告别,各自上车。
范二回到府中,刚进后院就碰见了早就等着自己的小蝶,又听她一叠声说道,“二公子,夫人吩咐了,您回来后要第一时间去见她。”
夫人毕竟是为相亲这事出了不少力,关心自己的劳动成果也是应该的,这也不难理解。
“我知道的。”范二只是笑笑,随着小蝶往正室走去。
“二公子,成了吗?”小蝶看着范二成竹在胸的样子,当即八卦起来。
“说不好,等个两三天不就知道了?”范二摇了摇头,他心里也没底。
如果这是后世的恋爱,结果必是肯定的,可这是相亲啊,而且是古代的相亲!
对袁皙儿的心思,范二没有十分的把握。
及至进入屋中,甘夫人理所当然地问起范二对结果的看法,范二只是含糊其辞,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与其说出来高兴几天,不如选择等待最后的判决。
甘夫人对范二的答案自是不满,继续八卦道,“那你把相亲的过程都说说,我来给你细细参详。”
范二难堪起来,坚持道,“让孩儿留点**好吗?不过是多等两天罢了。”
甘夫人无奈,也只得让他去了。
接下来的一天过得风平浪静,范二却如坐针毡,无论是练剑还是读书时,脑子里总能浮现出袁皙儿那清丽脱俗的容颜。
这是相思病啊,得治!
范二告诫完自己,又给暗自打气,“这事不管成不成,先还得自己强大起来,心中虽是有意于她,可现在成亲也太早了些。”
来到这个时代后,范二很快学了一句颠覆前半生认知的俗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话中的“为”字念第一声,是“修为,修炼”之意,整句话的意思是,“人如果不修炼、不强大自己,就算是天地都不能容忍他。”
重新认识这句俗语后,范二也意识到自己目前的生活重心,——一定要强大自己!
第二日一早,太阳才刚升起,一匹难得一见的快马便从吴郡城西门冲了进来,直接奔向范府。
范二此时刚刚醒来,还未穿好衣服便听到了敲门声,不由问道,“什么事?”
小蝶的声音传了进来,“夫人有请。”
狐疑着匆匆洗漱,然后范二就被小蝶直接带往前院,他也就越预感到出了大事;刚出二门,看见一个风尘仆仆的背影在周如海的引领下往厢房走去。
“这是什么人?”范二心中更是不安,走入大厅后果见甘夫人面如寒霜,周婶和另外一个小丫鬟小环则侍立在后。
范二正要行礼,甘夫人已是摆了摆手,“无需多礼,你坐下罢。”
范二有些忐忑地坐在甘夫人下的案后,小环则在甘夫人的示意下将一封书信递了过来。
“这封信是你姑奶奶命人骑马送来的,你先看看罢。”
范二的姑奶奶大名范盖,嫁的是太原王氏中的王坦之,他们的儿子中王国宝娶了谢安之女,王愉娶了桓玄之女。
王坦之在世时,是谢安最亲密的战友,两人结成统一战线共同抵制桓温的霸权。
太原王氏是如今风头最盛的高阀,只可惜因为范弘之犯二之故,范盖和范家的联系似有若无。
如今范盖火急火燎地派人送来急信,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范二怀着疑惑展开信笺,才看几行,心就沉到了谷底。
范宁被弹劾了,而且是被范二仰慕的才女谢道韫之夫王凝之弹劾的!
范二之父范弘之当年建议赠谢石以襄墨公的谥号而结恶于谢家,后来建议给桓温立恶谥的信公开,第一个跳出来的正是琅琊王氏的王珣,王凝之现在突然恶心一下范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此外,王凝之弹劾范宁,也可能是为了向司马道子示好。
根源还在于,范宁实在是把事情闹大了。
范宁外放豫章郡太守后,便在郡内大兴学校,又派人到交州采磬石建校舍,同时改革旧制,不依往常规则;新式学校很快就引来了一千多贫困学子,范宁遂用自己的家财资助他们。
范宁花自己的钱与别人无关,但花钱收买人心就是不行,当今皇帝肯定不乐意。
此外,范宁还把豫章郡四姓子弟强制送入学校,学习五经,又建学台,用途甚广。
去年上任的江州刺史王凝之,下马伊始就接到了当地大族的举报信,经过调查后便以“肆其奢浊,所为狼籍”之名对范宁进行了弹劾,并列举他私立家庙、改筑郡城等行为作为罪证。
王凝之的弹劾引起了朝廷的重视,如今这事已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如果没人为范宁鸣冤的话,他被罢免那都是轻的,说不好还可能被流放边疆。
“范家这帮货果然是不让人省心啊,尽管自己与他们没半毛钱的血缘关系,可照样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心内吐槽几句,范二的心情依然沉重无比,只得抬看向甘夫人,“姑奶奶的意思,是让咱们急速进京,商量营救对策?”
甘夫人肯定地说道,“当然要营救,而且要不惜一切代价。”
范二黯然,范宁之所以被王凝之弹劾,多半还是死鬼父亲范弘之惹的祸;姑奶奶范盖,还有眼前这便宜母亲,大概都明白这一点。
营救范宁,到底该怎么去营救?
范二所能想到的,唯一的筹码便是自己将要继承的武兴侯爵位。
舍弃爵位来营救范宁,值得吗?
不管值不值得,范二都得去,谁让范宁是范家的人呢,谁让范宁的事牵扯到死鬼父亲当年犯下的错误呢?
不惜一切代价营救他,结果就是,自己从此一无所有。
就算自己不舍爵营救范宁,自己就能有什么吗?
太原王氏的支持是袭爵的关键,也就是说,自己能否顺利继承爵位与范盖的看法有莫大关系。
封建时代讲究的便是家国天下,先有家族才有国家,因此每一个人都得把家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偏偏范家的人从来就不以家族利益为重,范宁如此,范弘之亦是如此。
到了范二这里,却得牺牲自己来为家族利益服务了,这是什么节奏?
为什么你们可以任性地随处拉屎,我却非得帮他们擦屁股呢?
对于家中这一个个奇葩祖先,范二真是气不打一处出,胡思乱想了好一会,竟突然想起袁皙儿来。
范宁如今出了事,不管结果如何,自己和袁皙儿的相亲怕是无疾而终了。
想到此,范二痛心地对甘夫人点了点头,“我这去收拾行装,下午就出。”
甘夫人摆了摆手,“急什么!我为你准备的冬衣晚上才能做好,过两日就立冬了。”
“恩?”
这是要拖一拖的节奏?
范二灵光一闪,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范泰这个名字来,同时又想起了两个小伙伴同时遇到一只熊的段子。
能不能跑过熊不是关键,关键是要比小伙伴跑得快,这样才能把熊留给他;同样的道理是,京城一定要去,但最好是让范泰先到。
范泰毕竟是范宁之子,最该舍弃一切营救范宁的该是他才对。
范泰比范弘之小十岁,出仕后的第一任职也是太学博士,但他却与范弘之选了不同的路。
范泰因为王国宝的关系依附司马道子,先是做司马道子的参军,后因表哥王忱出任荆州刺史而调任为天门太守;范宁之所以被调出中枢任豫章太守,则是因为当初屡次找王国宝麻烦,从而引起司马道子的愤怒。
王国宝是中书令,范宁是中书侍郎,王国宝这个外甥正好是舅舅范宁的上司。
范宁和范泰,这一对父子在政治上也是对立的。
一家人分属两个阵营,这是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另一种打开方式,这种各为其主的做法是比较流行的一种保存家族的办法,诸葛氏、荀氏都是这么干的。
可怜的是,范宁的阵营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与范宁持不同政见的太原王氏对范宁恨不得落井下石,但作为儿子的范泰却一定会救他,问题就在于天门到京城虽可顺江而下,却也不是三五天能到达的。
而从吴郡到京城,不过四百余里。
范二没把甘夫人的小心思放在心上,毕竟现在救援范宁才是关键,他们父子都是太守,都有举荐的机会;保住了他们,还怕没有自己的前程吗?
甘夫人的话当然也不能置若罔闻,所以范二只好闷闷不乐地在房中收拾行李。
正要把该带的衣服及文房四宝装入箱笼时,甘夫人却亲自拿来了袁皙儿写就的相亲判决书。
范二接来一看,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