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范二天刚亮便习惯性醒了过来,未穿衣服便听外面有乒乓乱响声。
及至推开窗子往下看时,一眼便见甘纯在晨曦里挥舞着一根大铁链子,周围的七八个木桩便是他的假想敌。
周如海、阿仁以及甘家的几个家丁也都站在一边,哈着气为甘纯拍手叫好。
“这小子气势十足,勉强可为中品。”
重生一个多月来,范二本是对以品分人的现状颇为排斥的,可他还是会不经意间就把人分了品。
范二有早起练剑的习惯,见到比自己起得更早的甘纯,心中自是由衷佩服。
收拾停当后,范二也抓起佩剑下楼而去。
才到门口,范二便见外祖父正站在门外捋着稀疏的胡子看着甘纯笑而不语。
范二赶紧行礼问好,老人家看着他这么早起床也是高兴非常,又看向他的配剑问,“你这也是练剑去?”
范二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看着表哥舞得好,一时技痒。”
老人家点了点头,长叹起来,“技不压身,你做得很好。不像现在有些爱好清谈的,六艺尚且不知,却枉称君子。”
《周礼?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范二大惭,细算来他现在掌握的技能,不过是君子六艺中的礼、书、数罢了。
范二的礼仪和书法算马马虎虎能过关,但出身理科僧的范二,算数方面在这个时代中要是自认第二,恐怕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至于剩下三门技艺音乐、箭术、骑术,范二可真是一窍不通了,但他相信只要有机会一定能学好箭术和骑术的。
至于乐器嘛,爱干嘛干嘛去吧。
老人家看着范二一副低头接受教育的样子,话匣子顿时打开,继续说道,“你这次能舍弃爵位来一力营救你家阳遂乡侯,孝心可嘉啊,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吗?”
范二赶紧把甘夫人推了出来,“这都是母亲一手筹划的,我只是跑跑路罢了,母亲的意思,是让我追随叔祖父到江州读两年书。”
“恩,敏儿也很不错。”老人家捋了捋胡子,对自己的女儿自然没话说,又伸手一指甘纯舞铁链子的方向道,“小虎儿有心与你一起读书,你以为如何?”
范二这才知道甘夫人的大名,又故作不解地问道,“小虎儿便是表哥的小名吗?只怕他的志向不在于读书啊。”
“哈哈,他也算是成年了,该出去见见世面了。你大舅舅的次子小绦儿读书倒好,你带他去江州吧。”老人家哈哈一笑,仿似无意地说出这番话,但却没给范二留下任何拒绝的余地。
甘夫人嫁到范家已二十余年了,甘家从来就没得到什么好处,更因为范弘之得罪满朝文武的关系,甘家差点受到牵连。明白人都知道婚姻的本质只是一场交易,范家有儒学上的资源,在适当的时候分享给甘家也是理所当然的。
外祖父之所以提出让甘纯和甘绦追随左右,大约还有平衡大舅舅和小舅舅的意图在内。
就范二而言,如果仅仅只带走甘纯的话,后者可能一到京城就不受约束了,要是多一个甘家人在身边的话,反倒更加安全。
想到这里,范二当即答应下来,“能与表哥和小绦表弟为伴,外甥求之不得呢,明日我们就可一同入京。”
老人家摇了摇头,“小虎头是为了见世面,明日可随你一起走,小绦却是为了读书去的,你确定了去江州之期,再派人来接他吧。”
“这......好吧。”
原本以为可以用甘绦来牵制甘纯的算盘,顿时因为外祖父的主意而落空,范二也只能答应下来,但接下来这一天的心绪可就不怎么好了。
吃过早饭后几个表弟还不开眼地拉着范二去甘泉湖中划船,这又让一个多月前落水晕死过去的范二和阿仁吓得半天不敢搭腔。
想着以后坐船的机会还多,范二只得暂且压下自己的恐惧,以大无畏的心态跟着几个表弟上了船,颠簸了小半个时辰后总算是丢下了恐惧之心;阿仁的样子可就狼狈多了,下了船后休息了一个多时辰双脚还是忍不住打摆子。
第三日一早,范二吃过早饭后便告辞了甘夫人娘家的亲戚,带着甘纯离开了甘泉堡。
回城路上,甘纯多半时候是伴在车旁大步行走,范二几次劝他上车无效好,也只得下了牛车,阿仁也不会脸皮厚道独自赖在车上。
所以牛车多半时间都是空着,车行的速度自是比来时快了许多。
回到京城时,太阳还有大概一个时辰才下山,甘纯被安排在范二院子里的厢房中,他整理好行李后便告知后者要出去一趟。
对甘纯的任性,范二只得无奈道,“我刚吩咐周叔去云来楼定了席面,原本是准备为你接风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哦。”
论起京城的吃食席面,最好的莫过于云来楼、燕来楼等少数几处的燕翅席了,想要请人在这几处饮宴,不准备个十万贯是绝不敢去的。再朝下数,寻常士族喜欢去的地界,便是一些雅致的荤铺子,八大碗、砂锅居之流的酒楼吃一顿下来也要花个五六百钱的。
至于寻常酒肆,引车卖浆之流花七八个钱也能吃饱的路边摊,范二这种身份的人是没脸进去的,就是甘纯去混个饱饭也会准备好破帽遮颜。
如今听说范二在京城最高档的云来楼为自己接风,甘纯自是诧异无比,心下感动的同时又为自己的来意而摇摆不定。
还要不要出去?这顿席面吃是不吃?
如果为了去云来楼吃这顿饭就把自己出去的决定放弃,范二会不会把自己看成是个吃货,从而看轻了自己?
甘纯思虑再四,还是决定出去,但他嘴上却抱怨道,“要接风洗尘也不早说,有你这么当主人的吗?”
“客随主便,再见吧您内。”范二争锋相对,算是恶心了甘纯一把。
之所以要在云来楼摆宴,范二的目的还是去考察和调研的,毕竟是有了开酒楼的准备,不先去看看现在最好的酒楼是什么样子,又怎么能把买卖做好?
对范二暴户一样在云来楼请客的决定,刘穆之、周如海、范土生以及阿仁都是没法理解的,好在有甘纯打掩护,又有调研做借口,他们也只能半推半就了。
看看时辰差不多,阖府上下便杀奔云来楼。
出席这次宴会的人包括范二、阿仁、周如海以及刘穆之父女、金枝金韭姐弟一共七人。
刘穆之妻子江氏和土生的妻子自是不便出席,土生则以看家为名留了下来,毕竟他以前是追随范宁的,什么云来楼燕来楼的早就去过了。
云来楼矗立在淮南路西口的淮河畔,离着西边的朱雀门不过两里地,往东进入淮南路便是楚馆林立的红灯区。
云来楼正处于东西南北的交通要道边,地理位置可谓一流。
范二从云来楼边往返也有四五次了,如今却是第一次进入云来楼的大门。
十余亩的庄园中,高达五丈有余的云来楼便隐在雪松和光秃秃的公孙树间,远远便见随风翻滚的酒幌上写着“云来”两个大字。
走近云来楼时,又见门上写着“宾至如归”的金字招牌,暗含着店名“客似云来”之意。
云来楼的伙计早就接过了车牛,跑堂的也迎了出来,当周如海递上订座的凭条时,他便带着一行人直上一层。——一楼是现在的说法,用后世的话就是二楼。
相对于顶层的豪华大包间和底层的小包间,二楼只是云来楼的中等消费之所。尽管如此,雅间内的各种设施还是让刘穆之、阿仁和周如海这种土鳖看得眼花缭乱;几个孩子更是比平常安静了许多。
范二倒没有给重生者丢脸,尽管这雅间铺了地毯、挂了名画、连屏风和洗手间都刻着精致的花纹,可这又怎能与后世的四星级酒店相比?
这破地方连f信号都没有,差评!
分宾主落座好,范二便提议让刘穆之等人点菜,未曾点菜前上的各种免费点心水果还是不少的;但羊毛出在羊身上,如果来这么高档的地方只吃一肚子点心水果回去,可就真是白来了。
范二倒是对摆在几个成年人案子上的小小碟子有了兴趣,碟子里盛着一小堆棕色粉末,他左看右看都认不出是什么。
等到云来楼的伙计退去后,范二才低声问刘穆之道,“道民,这是?”
刘穆之也知范二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当即好为人师起来,“这种砂糖是从甘蔗中榨出来的,是用作解酒的,这样成色的砂糖已是上品,这一点就得花三百钱。”
范二顿时就呆住了,好一会才追问道,“这也能称之为上品?值三百钱?”
“这一小碟差不多是二两,平常市面上买的话当然只要两百钱左右,但这儿是云来楼嘛......”刘穆之理所当然地说道。
范二小时候是见过这种颜色的砂糖的,长大以后用得更多的便是白糖了,想到用砂糖制作白糖只有一道工序时,他顿时就兴奋起来。
“你确定没见过比这更好的蔗糖吗?我是意思是,你没见过白糖?白色的蔗糖。”
刘穆之摇摇头,“白色?蔗糖怎么可能是白色的?”
范二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坑爹的第一桶金啊,哥们赚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