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闻在夜里直挺挺从床上坐起来!
他心脏狂跳, 每跳动一下就牵扯出细密的疼痛;他还感觉到有些缺氧,缺氧让他剧烈地喘息起来。
盖在身上的被子被掀了开来,从窗外吹入的风姗姗在他身上转了一圈, 带来刻骨的冰凉。
这时候, 旁边突然响起声音:“你怎么了?”
岁闻循声看去, 睡在沙上的时千饮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正看着他。
室内是昏暗的。
只有些许月光混杂外头的路灯,点亮漆黑的夜。
而时千饮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比月光灯光都要明亮。
这让岁闻想起了梦境之中,对方的眼睛。
那个自高处跃下的时千饮的双眼,充满着冷酷的评估,像是野兽在撕裂猎物之前的最后打量。
时千饮忽然站起来了。
他起身前往浴室, 不过多久又走了回来。
他的手上多了一条冰凉的毛巾, 这条毛巾被他放置在岁闻脑袋上。
眼前黑了一下。
冰凉又柔软的毛巾遮住了岁闻的大半视线, 也将来自梦境的虚影拍散了。
岁闻茫然了一瞬,拿下毛巾,问时千饮:“你干什么?”
时千饮也有问题要问他。他指出:“你出了一身汗。做恶梦了吗?”他顿了顿, 向岁闻求证, “做恶梦的话,是要给你一条毛巾的吧?”
岁闻:“是这样, 没错。”
他有点回过神来了。
他拿下盖在脸上的毛巾, 擦了擦脸和脖子, 再低头看自己的身体。
这才现在短短的时间里, 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这些冷汗将他的衣服都浸湿了。他默默掀起衣服,再拿毛巾擦了擦胸口和后背。
胸口还好,后背够不到。
站在一旁的时千饮顺手接过,帮他擦了擦背。
冰凉的毛巾抹过后背,岁闻的身体有点紧绷。他看着时千饮,看了有点久。
时千饮纳闷道:“怎么了?”
岁闻欲言又止:“没有什么……”
梦境中的时千饮和现在的时千饮相差太多,让他有点恍惚。
他拿下了时千饮的手,从床上起来,换了身衣服,又回到床上,重新躺下,他对时千饮说:“没事了,我就是做了个恶梦,被恶梦惊醒。你睡吧,我也睡了。”
时千饮“嗯”了下,依旧坐在岁闻的床头,没有动,还把形影拿了出来,抱在怀里。
雪白的刀在夜里闪闪光。
岁闻心头咯噔一声,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对方抱怨起来。
时千饮:“人类就是麻烦,我们妖怪从来不做恶梦,梦魇这种小妖怪,一根指头就掐碎了。好了,你放心睡吧,有我在这里,没有梦魇敢过来。”
黑夜里,刀光很亮,时千饮的眼睛比刀更亮。
这样明亮的目光并不如同过去一般恐怖,还有点让人安心。
岁闻渐渐放松了。
他打个哈欠,困意涌上,将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想:
难道岁月真是把杀猪刀,把妖怪的棱角都给磨平了。
不过……
不论从什么方面想,当然还是现在的时千饮更可爱了……
***
第二天一早,几辆大巴突突地从市双语中学出,载着高三三班的学生往市郊的森林公园进行秋游野炊活动。
自从几天之前实验楼集体跳楼未遂事件之后,校长就决议将素质教育贯彻到底,为此,一刻也不耽搁地组织了高三全体的秋游活动,秋游活动一天两个班级,今天正好轮到三班和四班。
大巴车上欢声笑语,篮球在狭小的车内空间中抛来抛去,带着滑板的人哪怕在大巴车小小的走道之内,也溜着来去。
岁闻和时千饮坐在车子的中间位置,岁闻观察坐在身旁的时千饮。
坐在靠窗位置的妖怪将脑袋放在车玻璃上。
他的尾随着车子的震动一抖一抖。
阳光落在他的脸颊上,为他的脸颊添上几分色彩,他的鼻梁很高,嘴唇偏薄,看着有些孤傲不好接触。
他的耳朵里塞着耳机,耳机连接在他手中的IPAD上,IPAD的屏幕上正播放幼儿英语教学。
妖怪的学习能力不容小觑啊……
岁闻刚才在心里念叨了两句,时千饮就像听见了他的心声似转过头来。
时千饮:“从醒来开始,你就一直在看我。”他皱眉,“你怎么了?”
岁闻随口回答:“我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时千饮:“什么问题?”
岁闻:“嗯……你和‘岁闻’有没有私仇?”
他还是抛出了这个问题。
梦中的时千饮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一印象甚至超过他们在坟墓之中的初见。
梦里的时千饮十分冷酷,极为兽性。
但他认识的时千饮并不是这样。
他认识的时千饮,明明只是只兢兢业业在上课的肥鸟……
所以他忍不住在思考,过去自己跟时千饮,是不是有什么仇怨,才导致他炸毛了?
时千饮不明白岁闻为什么会这么问。他费解道:“没有,我和他根本没什么接触,怎么会有私仇。”
岁闻喃喃自语:“你们没什么接触?”
时千饮反问岁闻:“他是降物师,我是妖怪,我们能有什么接触?”
岁闻:“……”
这说得也有道理。
岁闻想了想,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时千饮:“……”
为什么说着说着又低落了,人类究竟是一个多么脆弱的生物……
妖怪磨了磨牙,正想直接询问,岁闻又说话了。
岁闻:“所以你未来也会杀了我吧。”
声音落下,“轰”的一声熄火声,大巴停下,目的地到了。
车窗之外,森林公园的大门徐徐出现在众人视野之内。
宽敞笔直的林荫大道两侧,林木森森,茂密的树枝梢头,白眼睑的画眉鸟站了一溜,它们迎着上午的阳光惬意地梳理羽毛,直至阵阵喧闹从足下传来,才忽而振翅,向远方飞去。
扑面而来的山林气息之中,岁闻背着写生的画板,和时千饮一同向前。
刚才的对话被打断之后,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他们走进公园,大门之内,道路宽敞,左手方向竖立着一面地图指示牌,指示牌有一人高、三人宽,是块古色古香的大牌子,像是古代的告示栏,还自带着条滴水檐防雨,颇为引人注意。
路过它的时候,时千饮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注意时千饮的视线,岁闻也跟着瞥了一眼,随后简单介绍:“这是地图牌,上面展示的就是公园的地图。”
他说得不是那么认真,也并没有将注意力真正放在指示牌上,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伫立街道旁的地图指示牌下,有一小块阴影不太规则,还有几缕黑雾,从这块不太规则的阴影之中轻轻溢散出来。
这些黑雾像两条浮游在空中的小蛇,悄悄地跟上所有看过指示牌的学生,先偷偷搭上他们的脑后的头,再慢慢游走,悄无声息地覆盖上他们的眼睛。
这缕黑雾小心谨慎,做贼做得很溜,无论岁闻还是时千饮,都没有现。
他们没有现眼睛上的黑雾,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和一些同样看了只地图牌,同样被黑雾笼罩的同学一样,渐渐地远离了大部队,走向森林中崎岖的小路……
***
时千饮正在思考。
不知道为什么,从车子上岁闻说出那一句话以后,他心里就有点不对劲的感觉了。
虽然一开始他是准备事情结束之后给对方一个痛快的。
但是,仔细想想……
岁闻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和他有相同的目的,还会再相处一段时间。
他有降物师的传承,虽然现在还弱小,但是未来肯定会变强。
他还能够告诉我这个世界之中我想要知道和了解的那些事情。
所以岁闻对我有用,已经不算蝼蚁了,我并没有必要杀掉对方。
时千饮非常满意自己得出的结论,他咳了一声,转过头去,正要说话,突然现走在身旁的岁闻停下了脚步。
岁闻正看着四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没有了同学的踪迹。
他们走进了森林公园中的一条蜿蜒小路,黄色的浮土翻上鞋面,丛生的杂草搔挠脚腕。
时千饮也现不对劲了,他扬扬眉:“这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岁闻:“当然不是。”
虽然现走错了路,但岁闻并不着急,他伸出手,拉住时千饮的手腕,一路向前,很快找到了一株茁壮健硕的大树。
毕竟森林公园里缺少了什么也不会缺少树木。
树木下,岁闻抬手一指:“千饮,你先上树,再把我拉上去。”
时千饮看了看非常树木,再转头看着岁闻。
刚刚才说他有用……
他语气不善:“这都几次了。爬树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怎么老是血不会?”
岁闻诚挚道:“这不是有你吗?”
时千饮觉得对方说得也有道理。
他轻轻松松上了树,再俯身向下,一把将岁闻拉了上去。
两人共同站在大树粗壮的树干之上,向四周看去。
只见隐隐绰绰的树影之间,十来个高三三班的学生散在森林之中,由四面向同一个方向前进。
他们有些是单独行走,有些是双双结伴。
无论是单人还是多人,他们脸上都有点困惑,还有人开口说话。
抱怨的声音通过空气,若有若无传递到岁闻的耳朵之中。
“搞什么啊,其他人呢?”
“怎么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烧烤区到底在哪里?走了这么久都没个指示牌什么的。”
居高临下,两人看得非常清楚。
森林公园并非迷宫,往同个方向前行的众人虽然互相靠的并不是太近,但也不远,最近的两个队伍仅仅隔着一棵小树,可他们硬是看不见对方,就在半臂长的距离下各自抱怨着没有人。
岁闻看得更仔细了。
他现阳光之下几不可查的黑色正覆盖在他们的眼睛上了。
这层浅浅的黑色让他们看不见正确的道路,也看不见除自己以外的其他的人,就像……
他抬手摸了一下眼睛,再拿下来的时候,手指上缠了一缕黑雾。
缠在自己手指上的一样。
“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突然响在岁闻的口袋!
“叮铃铃——”
“叮铃铃——”
铃声一声比一声更急促,岁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班主任高老师。
他接起电话,喂了一声,接电话的同时还额外向下看了一眼。
按理来说,空旷的地方,声音可以传递得很远。但分散着走在底下的这些人就像聋了一样,压根没有听见铃声,就像他们根本没有听见近在咫尺的旁人的声音一样。
高老师劈头盖脸:“岁闻,你现在人在哪里?”
岁闻:“嗯……老师,我走到一半迷路了,不过你不要担心,我现在已经找到正确的道路了,大概再过几分钟,就能够到烧烤区集合了。”
高老师真是着急上火:“你们都高三了,怎么一个个的这么不省心,从公园入口到烧烤区这一条大路大家一起走都能走散!”她骂了一声,又忍不住焦心,“你还算好了,总算找到了路,其他迷路的一个个连自己在哪里都说不出来,让人怎么去找他们!”
岁闻感觉有点无辜,他也不知道只是进个森林公园,还能碰到背后放冷箭的物忌啊……
他说:“高老师你别气,我看见了好几个同学了,你等等,待会我把他们一起带回去。”
高老师一愣:“你那里有几个人?”
岁闻:“差不多十个吧。”
高老师大喜道:“感情你们是走错到一条道去了,你赶紧把他们都给我带回来!”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岁闻已经习惯了老师的雷厉风行。
他将手机塞回口袋,蹲下身,准备先坐下,抱着树枝放下双脚,再落地。
旁边的时千饮看着看着,抽抽嘴角。
他这时已经很怀疑自己刚才对岁闻未来肯定变强的分析究竟能否实现,对待这种软弱的人类,到底该如何是好……
他闷闷地向前走了一步。
身旁的人忽然从树上向下跳去。
风从地面倒灌天空,吹得草叶飒飒作响,将时千饮的长与衣服一同倒卷起来,丝抚过岁闻的脸颊,恍惚之间,眼前的身影如同梦中的剪影。
岁闻在树干上迟疑了下。
他再看时千饮,看见跳落地面的人反身向他,张开双手。
地上的人说:“好了,不要磨蹭了,直接跳下来,我接住你。”
口吻之中,带一点点嫌弃和抱怨,抱怨之中,更藏着些主人也还没有注意到的亲昵。
岁闻瞅了两眼时千饮,突然弯弯嘴角。
他蹲在树干上:“我真的跳了。”
时千饮:“跳吧。”
岁闻再次说:“真的真的跳了。”
时千饮不耐烦:“我还能接不住你吗?”
于是岁闻向后一倒,头下脚上,直接从树干上翻身落下。
他张开双臂,放松身体,感觉吹拂着身体的微风一下变成劲风,劲风从他耳旁刮过,他享受着自由落体的带来的刺激与兴奋,感觉再下一瞬,自己就要掉在地面——
然后,身上一重。他被时千饮接住了。
时千饮稳稳抱住了岁闻,
岁闻非常满意,蹭了下时千饮,站直了。
藏在时间里的过去确实让人好奇。
但真正重要的,还是现在……这只可爱的鸟。
两人下了树,岁闻没有耽搁,凭借刚才在树上看见的位置,挨个去找自己的同学。
接触同学的过程中,岁闻很快现,这个不知名物忌的力量不算强大,覆盖在众人眼睛上的黑雾最多只能让被覆盖着忽略周围的人和声音,并不能彻底遮盖周围的人和声音。
因此,当岁闻直接往这些人身前一站,他们立刻就看见了岁闻;再等岁闻一说认识去烧烤区的路,更不用二话,立刻跟着岁闻走。
就是走着走着,集体走歪……
迫不得已,岁闻还是扬手在众人眼前挥了挥,把覆盖在众人眼睛上的黑雾给挥散。
大家莫名其妙,牢骚两句:“没事晃什么手呢?”
但也没有人多说,前方,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向前流淌,不足人脚踝深的溪水里,大大小小的石头铺满溪底,靠近岸边的地方,指甲壳大小的虾蟹随处可见,当然,最多的还是来烧烤的学生。
他们靠在溪边,有挽着袖子伸手抓鱼的,有拿着量杯看水质,还有拿起石头打水漂的,更多的是在打水仗。
秋游的烧烤区总算到了!
带人走进烧烤区的最后一刻,岁闻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众人迷路的方向一眼。
所有的人都走向同一个方向,物忌到底想让他们去哪里……?
“哒哒哒”的脚步自前方响起,在烧烤区中翘以盼的高老师快步迎了上来。她一脸急切,先点了点出现的人头,确定一个也没有少之后,立刻松了一口气,马上恢复平常的沉稳严肃,不忘教训两句:“出来了就要跟着大部队走,一不小心走散了,大家还要去找你们。”
众人唯唯诺诺,趁老师不注意,低着头挤挤眉弄弄眼,一哄而散。
岁闻再左右看一看,很快找到自己小队的烧烤点。
这一次森林烧烤五人一组,接到通知的时候,岁闻时千饮就和陈兮兮、费羽、董深三人组队。现在,除了岁闻和时千饮,其余三人都坐在了位置上。
两人刚刚坐下,陈兮兮就出声:“你们刚才迷路到哪里了?”
岁闻:“没有迷路到哪里,就是走岔了,转个弯就回来了。”
陈兮兮疑惑:“十个人一起走了同一个岔路?”
岁闻理所当然:“大家呼朋唤伴,一下没注意就走错了。”
陈兮兮若有所思:“说得也是……”
她声音才落,烧烤区的东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嚷嚷,隔壁的班主任,同时教他们化学科目的老师大吼一声:“搞什么,从公园大门口到烧烤区就这一条大路,大家一起走过来,现在一算,掉队了七个人?!”
岁闻:“……”
陈兮兮:“……”
陈兮兮的目光诡异了起来。
化学老师还没有说完呢,他继续大吼:“和园区的管理和保安联系过了没有?打了掉队的那七个人的电话没有?都是怎么说的?!”
这时才有一道小了很多的女音响起来,是隔壁班的班长:“打了他们每个人的电话,说迷路了,正在努力找过来;园区的管理员不是很在意,说他们是绕了远路,让我们再等等,估计待会这些人就能找回来了。”
化学老师:“他们就给了这么个回答?”
隔壁班长:“倒是还说了句……说是绕路的可能是看了地图的,看了地图的,容易绕路。”
费羽:“……”
董深:“……”
其余两人的目光也诡异了起来。
然后,三人有志一同,看向岁闻……
岁闻和他们默默对视一会,低调地一手拿木桶,一手拉着时千饮,说:“好了,我去提水,待会回来……”
提水的路上,顺便解决一下物忌……
背后,三人看着岁闻和时千饮。
陈兮兮:“是去解决问题的吧。”
费羽:“+1”
董深:“+2”
这么诡异的事情,谁还是个瞎子。
陈兮兮跃跃欲试:“跟上去看看?”
费羽:“不去。”
董深:“不去。”
还没从昨天的玩偶世界中回神呢。
***
隔壁班的对话给了岁闻很充足的信息。
他再稍稍回忆一下进了公园以后的种种情况,很快锁定了安放在园区门口处看见了地图指示牌。
他们到达的时候,正有一对情侣进入园区大门。
这对情侣进了门后直接来到指示牌前,研究公园地图。
就是这一眼,一点轻薄得像香烟烟气的黑雾自地图牌上冒出,飘向年轻的情侣,覆盖在他们眼睛上边。
等这对情侣收回视线,继续往前的时候,他们的双脚就不再沿着笔直的道路前进,而是不知不觉,走一条歪了的线……随后,就走进了大路旁边的小树林。
岁闻总算明白自己是怎么中招了的。
他站在原地思考片刻,没有直接前往地图牌位置,而是往前几步,找到岗位中的保安:“不好意思,请问一下,烧烤区往哪个方向走?”
保安是个上了年纪的人,闻言抬抬手,指了下位置,示意烧烤区就在那边。
岁闻没动,一脸困惑,继续开口:“但我刚才就是往那里走的,但怎么也没找到地方……”
保安开了腔:“你是不是看地图了?”
岁闻继续一脸困惑,打探情报:“看了,就是看了我才奇怪……”
保安高深莫测:“这边走不用看地图,看了地图反而走不出去。”
对方说得这么直白,岁闻倒是一愣:“……呃?”
保安神秘一笑:“不是附近的人吧?要不然应该听过这块牌子的事情。这块牌子也算我们公园的神秘事件,认真看地图的就没有找对过路的。你看着地图指示牌,是不是和其他牌子有点不一样?其实这块牌子最初不是地图牌,是一面许愿墙,但后来公园重新规划,这里多开了个门,许愿墙就变成了地图指示牌,然后就有了看地图反而迷路的事情。大家私下里说,可能是有什么在那里的东西不满意现在的情况……谁知道呢?”
高手在民间啊!
这一通说,说不准还真是事情的真相。
岁闻欲言又止,半晌后说:“大家就没觉得有点可怕吗?”
保安大实话:“光天化日之下迷个小路,有什么可怕的,还能多锻炼锻炼身体呢,要不是这种事情宣传起来有点奇怪,还能成为我们公园的一大招牌景点,为公园创造一点额外收入。”
和保安的对话给了岁闻很多启,告别了热心的保安大叔,岁闻重新站在指示牌前,仔细打量这块大牌子。
一块总是指错路的地图指示牌。
一块曾经是许愿墙的地图指示牌。
岁闻觉得这两点信息蛮有意思的,他和站在旁边的时千饮开玩笑:“这块指示牌不会是真像别人说的,不满意自己的职位变动,所以消极怠工,报复社会了吧?”
时千饮哼了一声:“不知道,你们都收集奇奇怪怪的东西。”
结果他们声音刚落,指示牌脚下的一小块阴影突然动弹了下。
岁闻眼尖地看见了这个细节。
他敏感说:“你听得懂我说的话,你能说话吗?”
时千饮才没有岁闻这么温柔,他直接抽出刀来,冷冷道:“说话,不说话就把你劈了当柴烧。”
片刻安静。
阴沉的声音响了起来:“现在没有人烧柴了……”
安安静静的园区大门前,响起的这一道声音分外引人注意。
可惜,注意得到的只有两个人。
岁闻和时千饮对视了一眼。
这个物忌既然愿意说话,好像还是可以沟通的。
岁闻斟酌了下,没用质问的口气说话,而是像平常聊天一样问:“为什么要让进入园区的人迷路?”
地图牌没精打采:“我没有让人们迷路。”
岁闻平静指出:“我是降物师,我能够看出从你身上溢出的黑雾在人身上做了什么。”
地图牌并不解释,反而说:“你刚才也听见了,我过去不是地图指示牌,而是一面许愿牌。”
岁闻耐心:“然后?”
地图牌有气无力的声音突然变了。当说到许愿两个字的时候,一股新鲜的活力注入了它的身体,让它一下子恢复了精神:“十年之前,当我还是许愿牌的时候,园长亲手建起了我,我的面前游人如织,每一个到达森林公园的人最终都会来到我跟前,在我这里许下一个愿望,他们虔诚无比,我能够听见他们炙热坚贞的内心!所以无论寒暑晴雨,只要我积攒到了能够完成一个人愿望的力量,我就立刻完成,从来没有偷懒过。”
岁闻:“嗯,然后呢……”
精神又从地图牌身上消失了,地图牌低落说:“然后他们就把我变成了地图牌。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想把我再换回去。”
面前的物忌虽然没有哭,但似乎真的很难过。
岁闻完全明白了:“嗯,所以你不能接受自己调换了岗位是吗?”
地图牌:“我接受了。”
但被人类一撸到底,已经没有办法正常工作了。
它语气平平:“就是心里难受。所以日常会溢出一些力量,让路过的人去看看我最风光时候的模样,这就是他们迷路的原因。”
岁闻疑道:“最风光时候的模样?”
地图牌:“园区背面的风采墙上有我身为许愿牌时候的模样,那就是我最风光的样子。”
岁闻:“一般坐冷板凳的员工确实是会追忆往昔……”
虽然物忌看着有点可怜,但这并不是它影响人类的理由。
岁闻又劝道:“过去的风光已经过去了,你还是接受事实,正确对待自己的新岗位,不然我就只能把你收拾掉了。”
地图牌冷冷道:“我活着等于死了,你要动手就动手吧。”
岁闻:“……”无言以对,真的太丧了……
讲道理也不管用,威胁也不管用,岁闻看着地图牌,一时狗咬刺猬,无处下嘴。
他开始思考,要不就放过这个小小的蚊子腿,直接把对方打散了?
但这个物忌也并没有真正伤害到人,虽然让大家迷了路,但也只是让众人绕个路而已,并没有真正造成什么危害……
他决定再争取一下:“那你有什么愿望?”
地图牌:“我没有任何愿望,我的唯一愿望就是回到过去那种被人许愿的日子……”说到这里,地图牌突然反应,“你既然能和我交流,也能向我许愿,你向我许愿好吗?”
岁闻有点兴趣了:“你能实现我的什么愿望?”
地图牌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的力量和向我许愿的人数有关,向我许愿,相信我的人越多,我的力量就越多。如果只有降物师你向我许愿……”
岁闻明白了:“基本不能实现?”
地图牌羞耻地沉默着。
岁闻能够预料到这一点,并不意外。他在想一个问题:“你刚才说,向你许愿的人越多,你的力量就越强?”
地图牌:“没错。”
岁闻有了一个很好的想法,他获得许愿牌的心突然浓烈了,他问许愿牌:“那你想不想和我离开?我能够让你重新变成大家的许愿工具。”
地图牌:“……???”
它愣了一下,刚才还活着等于死了的它到了这时,又突然犹豫了:“你真的能够做到?我呆在这里,虽然是个没人在意的地图牌,但至少……”
岁闻:“至少大家都还看见你,你还有个铁饭碗。”
话糙理不糙。
地图牌说:“没错……”
岁闻:“但现在流行下海创业了。你最风光的时候,一天会有多少人向你许愿?”
地图牌记得牢牢的:“五百二十一个人!”
岁闻平静说:“我能让你一天被五千个人许愿。”
地图牌目瞪口呆,完全无法想象。
岁闻徐徐善诱:“放心吧,我说到就会做到。但如果你一直呆在这里,你就永远回不到被众人许愿的时候。”
地图牌一阵犹豫:“这……我……”它下定决心,“要我跟你走也可以,你要先完成我的一个愿望。”
岁闻:“什么?”
地图牌小心翼翼:“我要十个人向我许愿。”
岁闻沉吟了下,讨价还价:“五个吧,一时间不好找人。”
地图牌已经干枯太久了,它一口答应:“五个就五个。”
***
一共五个许愿的人选,没有什么好说的,当然是昨天一起进入了玩偶世界的小伙伴。
岁闻和时千饮回去一趟,提了水,吃了烧烤,再来到园区门口的时候,已经把陈兮兮三人都带来了。
路上的时候,他就和三人讲了地图牌的事情。
当然没有实话实说,而是非常简单地扯了个借口:我和朋友打赌输了,要带着另外四个人一同向地图牌许愿,麻烦大家帮帮忙了。
陈兮兮三人集体以看鄙视的目光看着岁闻。
切,什么鬼借口。
以为我们都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吗?
随后他们将目光转向地图牌。
陈兮兮上前一步,对地图牌喊了一声:“我想和江哥一起吃饭!”
她喊出的那一刹那,代表愿望的光芒从陈兮兮胸膛中飘了出来,投向地图牌。
地图牌一阵激动。
这是愿灵,只要积攒足够的愿灵,就可以实现大家的愿望。
等这一天,真的好久好久了……!
它接住了温暖的愿灵,赶忙去看实现这个愿望所需要的愿灵分量,一眼看去,它眼前一黑。
地图牌:“……”实、实现不了。
费羽撇了撇嘴,走上前,没有说出声,只在心里默默地想:一天三句不离你的江哥,班级里还有谁不知道你蒸主……听好了,我要和陆皇一起开个黑。
同样的光芒浮现了出来,和之前大差不差的消耗同时出现。
差不多是两份的力量相比一万分的消耗吧。
地图牌:“……”还是实现不了。
轮到董深了。董深走上前,他同样没有把愿望说出来,和费羽一样,在心中默默地想: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得了,一份的力量对应一亿份的消耗。
地图牌欲哭无泪:“……”依旧实现不了。
时千饮懒懒道:“没什么愿望。”
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依旧还是想了一个愿望给地图牌。
愿望许出,同样一点愿灵地图牌之中。
地图牌:“……”就知道,就知道,实现愿望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四个人都许了愿,只剩下岁闻了。
岁闻也默念了一个愿望。
愿望许完之后,他也不急着降服地图牌,先问时千饮:“你许了什么愿望?”
时千饮:“许了让‘岁闻’复活的愿望,你呢?”
岁闻:“嗯,和你一样的愿望。”
两人声音刚落,前方的许愿牌突然爆了。
好不容易抓到被许愿的机会,却一连五个愿望都不能实现的它心态崩溃,大嚷大叫:“你们许的愿望为什么都这么难?!”
它冲向时千饮:“你,许了让身旁的人考第一名然后教会自己的愿望!”
它接着转向岁闻:“你,许了让身旁人不要黑化的愿望!”
两人:“……”
随口说谎被当面打脸,情况,就有点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