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才消失了半天,苏洵都没有动作,突然身体直挺挺后仰,王宁安吓得连忙搀扶,碰到苏洵的手,就暗叫不好,手指冰凉,仿佛死人一般。
王宁安忙着把苏洵送进去,又请来大夫给他诊治,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苏老泉才缓过来,气得指天骂地,怒不可遏,把程家的婚书找出来,当场撕碎。
“我苏家的女儿,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能嫁给这个畜生,趋炎附势,阿谀奉承,巴结权贵,利欲熏心,没骨头,没担当,没人味……”
各种骂人的词汇,愣是不重样,足足骂了一刻钟,弄得王宁安都好生尴尬。
“老泉公,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我想尊夫人毕竟是程之才的姑母,让她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
“哼,都是她坏事,头长见识短,非要撮合,说什么亲上加亲,我早就看出那个小子不是东西,女里女气的,还浑身抹香水,离着老远就能闻到人渣味……”
嘚,这位又开骂了,好容易等苏老泉平静下来。
王宁安苦笑道:“老泉公,依我看解除婚约的事情,你最好去和醉翁说说,有他帮着出面,肯定能保住苏家的颜面,也不至于撕破脸皮。再有我派几个人去眉州,把尊夫人接过来,也不说婚姻的事情,就是让她来京城散散心,见见儿女,毕竟俩家闹翻了,她孤身留在眉州,面对程家人,肯定会很艰难。另外呢,这一次得罪了王家和汝南王府,他们正面有什么手段,我倒是不在乎,就怕他们玩些不入流的东西,不如这样,暂时把令爱送到醉翁那里,毕竟她也算是醉翁的学生,老夫子不能不管。”
苏洵是个万事不求人的主儿,可他也不得不承认,王宁安考虑得比较周全,夫人身体不好,如果知道噩耗,没准就撑不过去。
至于女儿,已经亏欠那么多,可不能再出危险,只是送到欧阳修那里,却未必妥当……苏洵在京这些日子,可是听到了不少关于欧阳修的传闻,在十几年前,老夫子也是名教的班头,章台的领袖,哪怕上了年纪,莺莺燕燕,不改本色,女儿年纪不小了,万一传出什么不好的话,真的就没法做人了。
“去我们家吧!”
杨曦扶着苏八娘从外面走了进来,此时的苏八娘低眉顺眼,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别的倒是看不出来。杨曦倒是眼圈红,这个傻姑娘不知道陪了多少眼泪。
苏老泉思索一下,他这里除了自己,还有一个马夫之外,连个丫鬟都没有,去杨家也算不错。
“既然如此,就叨扰杨姑娘了。”
“没事的,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妹妹。”
……
从苏家回来,已经黑了天,王宁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想多和杨曦腻乎,哪知道人家的心思都放在了苏八娘身上,倒是把自己给冷落了。
这算什么事啊?
王宁安也不知道什么滋味,迈步走进客厅,刚进来,却现曹佾等在这里,见他回来,曹佾一下就跳起来了。
“我说老弟,你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啊?就是送苏姑娘回家,又陪着苏老泉说了一会儿话,我们毕竟都是六艺的师父,同气连枝啊!”
“哎呦,我说的不是这个!”曹佾凑到近前,焦急道:“你是没心啊,还是怎么回事?那个王素去弹劾你了。”
曹佾说完,本想看王宁安惊慌失措,可他注定失望了,王宁安丝毫没在乎,“要是没别的事,我要休息了。”
“我说老弟,你是不是太托大了,王素和我姐夫那可是老交情,他去弹劾你了,你就不怕?”
王宁安翻了翻眼皮,轻笑道:“我的国舅爷,如果他弹劾有用,就不是你来见我了,而是皇城司来抓我了。”王宁安说着抓起一块西瓜,三口两口啃干净,舒舒服服打个饱嗝儿,“那个王素的战斗力还真差,我估摸着会把我带到御前,和他打对台戏呢!准备了一肚子的词,都没用上,可惜啊!”
曹佾实在是无语了,“你的词只怕暂时用不上了。”
“怎么了?”
“王素被贬官了。”
“什么?”这回轮到王宁安吃惊了,“陛下把王素贬官了,贬到哪里?”
“被贬到太原当知府了。”
曹佾满心惊骇,王素名门出身,又和赵祯交情不浅,这次他回京,担任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这个位置其实非常重要,进一步,就是三司使,参知政事,步入决策层,要被尊一声“相公”的。
谁也不会想到,这么炙手可热的人物,竟然因为侄子调戏苏洵的女儿,进而和王宁安爆冲突,就被贬官,虽然赵祯还很够意思,把王素提到了端明殿学士,一般是退位相公才有的待遇,但是从京城到了地方,王素无疑是遭到了迎头一棒。
曹佾不是个八卦的人,也没有闲到没事干了,天天围着王宁安转。
可问题是太邪性了。
“我说二郎,你到底有什么绝招,能不能跟哥透露一下,我花钱买,多少钱,随便你开价。你只要把绝招告诉我,我就能让和我作对的统统倒霉,这神通太了不起了。”
“一边去!我哪有什么神通?”
曹佾一点不服气,他掰着手指头算,王素被贬官,之前枢密副使王拱辰被赶出朝廷,再往前,连久经风浪的夏竦也折戟沉沙,还不算范镇,李中师,郑骧等等,王宁安出道没几年,却是大杀四方,别管多高的官员,多深的道行,只要碰到他,通通歇菜。
这还不够邪性!
曹佾私下里都管王宁安叫“官屠”,官场屠夫!
听完国舅爷的吐槽,王宁安也笑了,还真别说,其实他的猪脚光环也够厉害的,不知不觉间,已经干掉了不少人物……
不过王宁安又犹豫了,“国舅爷,王素贬官来的太突然了,我感觉陛下不会随便罢免他,里面绝对有文章。”
“是啊,谁说不是,就算你是陛下的私生子,皇帝也不该这么宠着你啊,这到底是为什么?”曹佾大惑不解。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陛下宠着你……”
“再往前。”
“说,说你是陛下的私生子……不会是真的吧!那样的话,我可是你舅舅啊!”曹佾怪叫道。
“你少占便宜!”王宁安把曹佾推到了一边,他却露出了笑容,绝不是因为自己的这点事,就把王素给干掉了,而是赵祯要借题挥……
皇帝究竟是什么算盘呢?
这些年来,赵祯已经折损了三个皇子,宫中频频诞下丫头片子,却鲜有能活到成年的。越来越多的人说皇家子嗣艰难,小孩子承担不起富贵命,要从宗室当中过继孩子,继承皇位。
这个提议可不是空穴来风,真宗当年就抱了一个宗室子在身边,也就是汝南郡王赵允让,后来赵祯出生了,赵允让就被赶出了皇宫,皇帝梦只做了一半,就被残忍打断。
几十年过去了,赵祯又没有孩子,偏偏赵允让有几十个孩子,有人就说天数使然,老天爷都在帮赵允让,该把皇位还给他们一支了。
甚至有一些大臣主动和汝南王交往,替他摇旗呐喊,向赵祯施压。
他们想当从龙功臣,可是别忘了,哪怕是继承家产,也愿意给自己的儿子,谁愿意给侄子,更何况是万里江山,亿兆苍生。赵祯当然不能让,他还在拼命生,希望像父皇一样,能够开花结果。
另一方面,他对越来越庞大的汝南郡王一派感到了威胁。
好死不死,这时候王素去告状。
他说王宁安飞扬跋扈,殊无官体,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全然没有朝廷命官的样子,应该严惩不贷。
仔细听听王素的这套说辞,一点实际内容都没有,不过他很有把握,毕竟自己和赵祯的关系摆在那里,地位也摆在那里,开封知府,那可是善之地,至于平县,那是大宋朝最年轻的一个县,刚成立不到一年,实在是太悬殊了,根本没法比。
就在王素信心十足的时候,哪知道赵祯突然变了脸。
“朕也刚刚接到皇城司的禀报,所说之事,有些不符之处啊!”
王素被赵祯打脸,顿时瞠目结舌,赵祯却自顾自说道:“你的那个侄子王芝是京城有名的恶少,抢男霸女,为非作歹。竟然还去调戏苏洵的掌上明珠,简直岂有此理!朕和你们王家,世代交情,王老相公辅佐先帝,立下不世之功。朕把王家当成了自己人。越是这样,就越要严格要求,不能打朕的脸啊!”
王素真的吓坏了,他浑身颤抖,慌忙请罪,“都是臣管教不严,臣愿意领罪。”
赵祯摆摆手,“哪怕是儿子做错了事,也不能算在老子头上,更何况是侄子,谁家没有不孝子,这次一起闹腾的,就有我们家的人,朕也是疏于管教啊!惭愧,惭愧啊!”
赵祯摇头叹息,半天说道:“朕刚刚下令,让汝南郡王好好管教家里的孩子,至于王卿,朕也不能护短,去岁太原府闹了蝗灾,百姓无食,日子太苦了,派寻常人去,朕不放心,这样吧,你替朕走一趟,把百姓安抚好了,朕另有重用。”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王素给赶出了京城……王宁安沉吟半晌,幽幽说道:“陛下这是在敲打赵允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