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湖西岸,清晨,薄雾霭霭,凉风习习,一片暮春景致,新绿凝翠,清爽宜人。
一大早码头上就有不少船只装货起航,或靠岸卸货,力工、管事、为生计奔忙的商人、小贩,一片喧闹繁忙景象。
在这一片繁忙之中,三个少年护着一辆双驾马车,组成了一个有些另类的车队,比商人和商船更早到达码头,却并不登船,只在客船靠岸的码头上停下来,眺望着湖面,翘等候着。
另一边忙碌碌乱哄哄的商人力工们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几个孩子,在心里嘀咕或者低声议论着,猜测着几个孩子们的身份。看那三个骑马而来的少年,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四岁,衣着清雅,气度卓然,并没有哗然,却清晰地透出一股子闲雅清贵之气来。
大多数人只是暗暗咋舌赞叹,有那眼明的却看出这几个少年绝非小小县城里的人物,又难免猜测,这几位的来历……
薄雾未散,湖面上终于驶来一艘大船,虽然不见官品幡旗,甚至规格布置都相对低调,却莫名就是透出一股子沉肃和清贵之气来。
等那大船靠了岸,码头上等了一早上的少年终于有了反应,却没有赶着迎上去,而是先回手从马车车厢里接出几个更小的孩子来,都是四五岁年纪,却个个粉雕玉琢、精致非常。其中一个身着粉色衫子的小姑娘生的最精致,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由着一个少年将她抱下车来,脚一落地就朝着大船奔过去。
旁边年岁较小的少年紧赶上两步,伸手拉住小姑娘,一边低声道:“妹妹莫跑,小心跌了,让娘亲心疼!”
曦儿瞪了二哥一眼,对他拉着自己去见娘亲的动作有些不乐意,却还是乖顺地放慢了脚步,由着二哥牵着手上了船。
两个孩子刚踏上船板,江夏也正好从船舱里走出来,一眼看见迅哥儿和曦儿拉着手走过来。
明明满心欢喜,明明是看见孩子们放了心,却有一股子酸涩伤痛……混合了后悔愧疚从心底冲起来,一下子窜过鼻腔冲进眼眶里,让她瞬间红了眼。
“娘!”看见娘亲,曦儿再按捺不住,娇呼一声,飞奔过去,扑进了江夏的怀里。
“曦儿,曦儿……”江夏伸手紧紧搂住唯一的女儿,一双手下意识地从头摸到脚,又摸摸胳膊摸摸手,好像要确定怀里的女儿是真的,也好像要检查女儿哪里磕了碰了……
重新回归母亲的怀抱,曦儿哭得稀里哗啦的,江夏也是一脸的泪。
好半天,母女俩才收了眼泪,江夏又抬眼看向长子、次子,还有长安和长生连生哥仨,擦着泪水见过,重新回到船舱里整理一番,这才离船登岸,江夏带着几个小的坐车,三个大的仍旧骑马,簇拥这马车一路逶迤,往天长县去了。
小小的天长县虽然历史悠久,却因为不临运河,平日里到这里来的陌生船只、人员并不多。
但是,这一天却颇为反常,早上刚刚有一艘大船靠岸,不到晌午,又有两艘陌生的大船先后靠上了码头,同样,一肃穆、一富贵的两队人马离船登岸。不多时,又传开了一道消息,这三队人马没有进城,而是先后入住了城门外的蒋记车马店。
城门外的车马店,顾名思义就是给往来赶路行商歇脚的客栈,可一般做的都是中下层老百姓的生意,也就是个宽敞干净,档次实在谈不上。那消息一传出来,众人不由地惊讶了,什么时候,那些贵人们不住客栈,改住车马店了?
来的人是徐襄和顾青茗,也不知其中什么缘故,远在苏州和近在淮安的徐襄竟前后脚地赶了来,而且,徐襄比顾青茗早到了大半个时辰。
江夏见到徐襄还算镇定,只是想起那一夜的事情来,难免觉得愧疚:愧对孩子们,也愧对孩子的父亲。
孩子们却没办法像江夏这样,特别是曦儿,扑到父亲怀里又哭了一回,连之前一直很坚强的朗哥儿和迅哥儿都掉了泪。
怀里抱着女儿,徐襄的一只手却朝着江夏伸过来。
江夏抬眼看了看他,略一迟疑,抬起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随即,就被徐襄修长却略显清瘦的手掌紧紧包裹住……因为用力,她的手骨被握得疼,一直疼到心里去。
她默默地低下头,从身后甚至旁边看,也只能看她微低头坐着,看不出半天异样来,只有近前的徐襄一个人,清楚地看到了妻子的衣襟点点水渍洇开去,渐渐连成一片。
好一会儿,江夏才抬起来,脸上已经是一片挂了微微的笑意,只有,泛红的眼眶彰显着她的心情变化。
“曦儿乖,别哭了!”江夏伸手牵过已经止了哭声的女儿,一边拿帕子替女儿擦着眼泪,一边微笑道,“看你,你你爹爹的衣裳都滚成干菜了!”
“……嗤……”曦儿还抽噎着呢,听了这话抬眼一看,就见自家一贯风清月朗的爹爹,搜索狼狈成一团的样子,竟隐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几个小子也跟着笑,却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只低头、侧脸,甚至背转身去,只为了掩饰自己的笑意。
徐襄并不在意,伸手招呼过长生和连生两个小子来,抬手摸了摸两个小子的头顶,又关切地询问了长安几句,最后叹息道:“让你们跟着受惊了!”
长安连忙躬身道:“伯父不必如此……那夜,亏得夏姨以身为饵,引开大半人手,否则,我们也不能顺利脱身。”
徐襄点点头,看看长安,又看向旁边的朗哥儿和迅哥儿,道:“此事对你们也算是一次考验!”
长安和朗哥儿几个都连忙齐声应着。
江夏就起身催着徐襄去更衣整理,徐襄没在坚持,随着妻子起身,一并进里屋去了。
他们夫妻刚刚走进去,孩子们还没等松一口气,外头就有人进来通报:“回各位少爷、姑娘,顾家二老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