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系白巾的骑兵队仿佛汹涌流淌的河水撞到石崖上,在一座溪河畔滋生茂密的树林前,平稳的分成两支,往树林两翼绕去。
追击过来的的禁军骑兵,仿佛凶恶的猛虎从后方扑过来,他们没有理会从树林东翼绕往东庐山的那支骑兵队——东庐山方向有南撤的秋湖军主力,有近两千骑兵能够快速出动,不是他们这股不到百名骑兵的斥候队伍所能惹的,他们贴着树林西翼追击出去,死死咬住往西南方向逃跑的那二三十名白巾军骑兵。
赤山军最初领系白巾,是要区别皆穿楚军衣甲的敌我,之后也保留下将汗巾系在领间的习惯,南衙禁军、楚州军也习惯将赤山军称为白巾军。
七八十名禁军骑兵满心想着今日要能斩下十数颗白巾军级,所得战功能叫他们狠狠吃香的喝辣的一番,嘶喊着备加摧动麾下的战马,兴奋的挥舞着手里短矛长刀,也有人将背后的长弓取下来,就等着再拉近些距离,便抽出箭矢,搭弓射去。
禁军骑阵的侧翼暴露出来,埋伏在树林子里的伏兵,端起弩从树丛里朝着禁军骑阵便是一通齐射,接着第二队、第三队的伏兵举弩上前,一排排弩箭破空攒射又急又密,仿佛风声在树林的边缘响起来。
嘶杀声四起,惊得禁军骑兵狼狈不堪、顾此失彼。
有匹马连同后背上的禁军骑兵一头摔在地上;另一匹战马前蹄一折,脑袋扎进草从里。
眨眼间,像蝗群密集的弩箭便将八九名禁军骑兵打下马来。
其他的禁军骑兵不知树林时伏兵虚实,仓促间只能往外侧躲避,在狂奔中挤作一团,拉开距离后看到树林里闪烁的枪头矛簇,怕有上百人埋伏其中,当下只能掉转马头,往身后那条溪流的上游逃去。
韩东虎提控疆绳,率领所部骑兵转身回追过来,另一侧的骑兵队很快也转回过来跟他们会合。
两百多只马蹄在暴雨浇淋过的烂泥地里踩踏着,不过,这支骑兵队在外围已经滞留超过两天两夜,人与战马都已经疲惫不堪,真正追击这队禁军斥候的劲头并不大,他们分散出来,主要任务还是想着将一队队从北面进逼过来的禁军斥候马队逼在外围,不去拖慢溧水人马南撤的速度。
他们追出三四里地便回来了,与树林里的伏兵会合到一起,结阵停留在树林的外侧防备着。
韩东虎跳下马,示意那队禁军骑兵已经逃远,让人将那些被射落下马的南衙禁军身上衣甲都剥下来后他们便撤退。
韩东虎他在草丛间走动,除了敌兵丢下的兵械,也尽可能将那些空射出去的弩箭找回来,冷不防走到草丛深处,身后猛扑上来一道身影。
韩东虎听到身前响动,拔刀往后斜斩,刀光快如闪电,待其他回过神来的骑兵冲过来相援,才看到那名偷袭者实际是在刚才伏击战中受伤落马的一名禁军骑兵,落马后没来得及跟大队人马撤走,便藏在没过人腰的草从里,看到韩东虎像是领头的武官,想着藏身很快便会被搜索到,便想偷袭,却不想被韩东虎一刀从左肩锁骨到右腰整个的劈开来,尸劈为两截,热腾腾的鲜血还在汩汩往外涌。
“虎哥,你这一刀有水平啊,我看刁瞎子在你眼前不够看了啊,回去找个机会将他打趴下来,省得他再耀武扬威得瑟了。”有人赞道。
“快收拾干净撤走。草丛里藏着一个人,你们都眼瞎啊,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韩东虎拍那人一大耳刮子,催促他们不要磨蹭,赶紧搜索完战场就撤退。
有新的骑兵队过来顶替,韩东虎带着四十多名骑兵便往东庐山方向撤去,跟南撤的溧水兵马主力会合。
…………
…………
当初近五万老弱妇孺从延陵埠撤到茅山,二十多里地用了一整天,好些人都觉得缓慢无比,但那还是多年来习惯半军事化屯营管理的桃坞集兵户家小。
真正如一盘散沙、以诸家子弟族人为主的两万多溧水县民,乱糟糟随秋湖军南撤,从李普知道赤山军全线撤退之后组织南迁起,到今天已经是四天时间过去了,大队车马才撤到东庐山以东。
昨夜暴雨,田野里泥泞不堪,狭窄的官道挤满混乱不堪的人流、车马,就像一只蜗牛往前挪动,速度变得更加缓慢,好半天都走不出三五里地去。
信昌侯李普再焦急也没有用,他实在难以想象,赤山军之前怎么就能只用五天时间,将二三十万妇孺全部撤到浮玉山北麓山岭里去的。
二三十万妇孺,规模可是他们的十数倍。
李秀率领十数侍卫,打马从东侧的泥泞地里追过来,马肚子上溅满泥水,看左右乱糟糟一团,也是焦急不堪。
都说流民军是乌合之众,是一盘散沙,他以往还没有直观的印象,这一刻看到簇拥的溧水县民,如此混乱不堪,心头也是充满绝望。
虽然距离赤山军犹有第一都五千精锐兵马驻入的南塘寨仅有六十里,但真要这么慢腾腾的走下去,他都怀疑六七天后,才能绕到相对安全的南塘寨的南面去。
这也是流民军如此不被看好的关键。
胁裹人数比将卒多出数倍的妇孺家小而行,队伍混乱不堪,行动迟延,长时间暴露在外,人马饥饿困顿;如此拖沓冗长而行动缓慢的队伍,三千兵马根本无法庇护周全,在用兵的行家里手眼里,到处都是易受攻击的破绽。
楚州军只要派出小股精锐兵马从侧翼动袭击,他们前后绵延、拖沓近十里的队伍,大概很快就被搅乱、打溃掉吧?
更不要说南衙禁军此时也派出大股的斥候探马,从北面咬上来了。
“阿秀,溧阳的楚州军,没有什么异动吧?”李普迎过去问道。
“还好,溧阳的楚州军暂时还没有出城的迹象,”李秀问道,“楚州军清晨又有上千兵马进入溧阳城,东面的楚州军增至超过万人,但我估计他们也猜测不出赤山军一夜南撤的意图,担心我们可能是韩谦故意留下来的诱饵,赤山军主力随时有可能从界岭山西南突然再杀回来,暂时应该不会轻易出动大股兵马,我们暂时还有能力借助目前手里不多的骑兵力量,将小股的侦察、扰袭敌军挡在外围——但队伍这么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
李普担忧的转身看南面逶迤混乱的队伍,也是满脸的担忧跟焦虑。
现在楚州军与南衙禁军摸不清韩谦这厮的意图,但他们这么多人马在路途拖沓不堪,内部也怨声载道、人心涣散。
这时候前方隐约传来喧哗声,李普、李秀找到一处高处,眺望前方两里开外,在东庐山东面有一片地势相对高些的坡地,有上千男女连同大量的车马从官道撤下来休息。
那是以卫氏为诸家女眷以及年幼子弟及老人组成的队伍,李遇、云朴子随原淋水县丞、归附后得任溧阳县令、秋湖军判官的卫甄都在那支队伍之中。
由李碛、柳子书各率一队精锐庇护那支队伍的左右。
李普远远看过去,却是一队赤山军的骑兵被拦在那里,双方不知道生什么争执。
李普与李秀,在护卫的簇拥下,从泥泞不堪的田地穿过,赶往那块坡地,看到姚惜水与云朴子搀住病容灰败的大哥,一同拦住满脸怒气的李碛。
而另一个负责率队护卫这队人马的柳子书,此时却躺在地上满身是血,左臂自肩部被砍断掉落在一旁,整个人不知道死活。
卫甄又急又气,一副气糊涂的样子。
柳子书所部的小两百将卒正气势汹汹的将四十多名赤山军骑兵团团围住,要不是急得又骂又叫的卫甄在前面拦住,说不定在李普、李秀赶过来之前,双方已经拔出兵刃厮杀起来。
不过,这队赤山军骑兵被围却夷然无惧,被围困住没转圜的空间,便都下马来,持刀盾矛弩结阵守备。
看到李普过来,青袍老者便与云朴子、姚惜水拉住怒气冲冲的李碛退到一旁,交给李普处理这事。
“怎么回事?”
李普虽然对韩谦又怨又恨,但也知道此时跟赤山军生血腥冲突,他们所要面临的后果将是何等的凄惨,沉着脸问道。
“尚家的一个贱奴,投奔了赤山军,却一直觊觎严章家嫁入尚家的小女,刚才领着一队骑兵经过,无故闯过来东张西望,柳子书喝斥他离开,动手抽了他一鞭子,他便抽刀将柳子书左臂斩落,生死不知……”卫甄气急败坏的说道。
他也知道此时与赤山军骑兵生血腥冲突的严重后果,但要是柳氏子弟柳子书白挨了这一刀,他不追究,轻易就将人放走,他要怎么跟诸家交待?
受张平请求,赤山军派来协助掩护他们南撤的千余骑兵,李普就认得赵无忌与郭雀两人,完全不记得那个被围困在当中、衣甲沾血的赤山军骑将是谁,当即低头吩咐扈卫,让他赶过去将张平、赵无忌两人请过来。
遇到如此棘手的事情,李普也恨不得将这伙觊觎女眷、惹事生非的赤山军骑将捆起来剁掉祸根,但即便要斩示众以彰军纪,赤山军的将卒也轮不到他插手,张平乃是赤山军的监军使,赵无忌是负责这队骑兵的主将,他却想看张平、赵无忌如何处置擅杀他麾下大将的贱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