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在金陵身体可还安好?”
先送安吉祥、富耿文、杨护等人去驿馆休息,但韩谦将韩成蒙留在宅邸里说话。
不管怎么说,韩谦与韩成蒙乃是堂兄弟;当初对外宣布,也是韩谦与老太爷、韩道昌、韩钧合谋用计赚顾芝龙,表现得韩家人亲密无间。现在韩谦将韩成蒙单独留下来话家常,安吉祥、富耿文等人不能说半个不是。
“老爷子身体还算可以,只是已经不怎么出宅子走动了,在金陵城里也仅有富陌等有限的几个老大人,会着人递个话什么……”
韩成蒙说起老爷子韩文焕,除了身体状况外,也在话语间将尚文盛刺杀案对韩府的潜在影响暗示出来。
韩谦微微蹙着眉。
宣歙两州自前朝设宣歙节度使府以来,两州的世家宗阀在百余年来的交融中形成错综复杂的联系,老爷子原本可以说是宣歙世家的代表人物之一,但实际上也不可避免受到征奴编伍及后续一系列事件的影响,被宣歙世家孤立起来。
见韩谦沉吟着不说话,韩成蒙接着又赶紧解释他这次会到叙州的缘由:
“原湖南行尚书省的官吏,在陛下登基后,差不多都填入六部院司任职,老爷子说京里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段时间我便一直都闲在金陵,没有到六部任职,想着谋个外放的差遣,却不想陛下这次又突然决定启用行尚书省,我便被差遣过来了——却是维阎一直留在邵州,没有变动。”
“哦,你这多少也算是有些身不由己啊。”韩谦点点头说道。
他之前还好奇韩成蒙为何要凑过来,之前当着安吉祥等人的面也没有细问。
这会儿问及,却没想到是韩成蒙一直拖延没有谋到外放的差遣;等到湖南行尚书省重新启用,他当时正式的官衔还挂在行尚书省,就这样又直接卷了进来,也算是无妄之灾。
韩谦琢磨着韩成蒙话里的意思,暗感老爷子对金陵当前的汹涌潜流还是有所警惕。
要不然的话,乔维阎、韩成蒙留在六部任职,怎么都要比外放州县强。
不比后世,当世不要说那些偏远州县或濒临敌境、处境危险的州县了,即便是相对较繁荣的浙南、浙西、江西的县城,也是满地的污水横流、蝇虫成堆。
说起疫病,更是人人自危。
辰中不要看城小,但各方面的城市管理,在当世已经可以说是顶尖水准了。
除非是将金陵视为是非之地,要不然的话,怎么都是留在六部院司任职,是更合适的选择。
当然韩成蒙话里说只有他与乔维阎想着离开金陵,韩谦也能听明白。
韩家他这一辈,除开他与韩钧、韩端算是三房嫡长子外,庶子、嫡女婿、庶女婿还有八人,更不要说是血缘关系再远一层的远堂兄弟以及其他韩氏族人了。
很显然,就算老爷子再忧心,但也不会所有人都能真正意识到韩家在当前的如日中天之下所存在的危机。
这也是人各有志。
韩谦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将宗族的责任背到自己的身上了,事实上他一直以来都是韩族的背叛者,至少在此时,他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对韩成蒙以及在邵州任职的乔维阎要说的。
这时候郭荣通禀走进来。
看郭荣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韩成蒙也不知道他从哪里过来,赶紧站起来给他见礼,也好奇的打量着这个跟安宁宫有诸多纠缠、最终却投效到韩谦麾下的人物。
也恰恰是这个,京里很多人认为并不能因为谭育良以前跟韩谦对抗过,就断定谭育良在思州领导的暴动跟叙州没有牵连。
总之,思州民乱跟叙州有没有牵连,处在一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阶段。
“韩公子这次跑到叙州来,也算不辞万里之遥啊……”郭荣朝韩成蒙拱手行礼道。
他以往没有跟韩成蒙打过照面,但刚才在外面听侍卫说韩谦留韩成蒙、冯翊、高绍等人在厅堂说话。
削藩战事初期,韩成蒙、韩建吉、乔维阎三人就到三皇子杨元溥麾下任事,代表韩家彻底投向三皇子,但他们之前还没有到叙州来,这是第一次过来。
当然,郭荣话里多少有些讥讽的意味,是说金陵重新启用湖南行省钳制叙州的意图太明显,韩家还硬凑进来插一脚。
韩谦笑着跟郭荣解释韩成蒙之所以过来的缘故。
郭荣微微一怔,算是为他刚才的莽撞之言致歉。
见郭荣没有再说话,韩成蒙也知道他该告辞了,站起来说道:“天色不早,我先回驿馆休息,不打搅你们议事了。哦,对了,一路过来,有几次提及广德府事,听富耿文话里多多少少有些身不由己的牢骚之意……”
韩谦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送韩成蒙出院子里,才与郭荣、冯翊回屋。
“韩成蒙却跟韩家其他子侄不大一样呢。”郭荣跟韩家其他小辈没有过什么接触,但韩成蒙刚才的话里,提醒这边的意思很明显。
“富耿文的态度,是否可以做做他的工作?”冯翊问道。
“富耿文年纪轻轻,便学会十足的奸滑,只要确保他不会给我们制造麻烦便成。”韩谦说道,富耿文那边要做工作,但他也不能投入太大的精力。
“朝廷重新启用湖南行省,对叙州来说未必就是坏事。”郭荣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渝州三五天内不大可能会有什么动作,而我们也就只能将辰州番营拖延三五天,这事情还是麻烦啊!”高绍皱着眉头说道。
重新启用湖南行省,黄化等人到任后,是会对叙州加强钳制。
而叙州真有什么异动,湖南行省应变也能就近以最快速的进行应变,不像以往周边诸州会存在种种顾忌、彼此间又没有统属关系,必须先派人请示朝廷才能处置之。
不过,话说回来,叙州本来就没有异心,只要黄化等人没有恶意激化矛盾的险恶用心,重新启用湖南行省,实际是在叙州与大楚朝堂之间增加了一层缓冲。
除开这点,当前最大的困难,即便是将辰州番营多拖延三五天再进入思州境内,也并不能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
渝州那边搞事的速度,不可能有这么快。
这也是当世通讯不便,特别是叙州被山川地形阻隔最大的问题所在。
就算渝州已经在婺川县搞事了,等消息传回来,最少也是五六天之后了。
“盘龙岭有什么最新的消息传回来?”韩谦问高绍。
“杨行逢昨日想进攻红鲤寨,被谭育良之子谭城用火攻阻止,死伤近二十人,州兵又撤回到山下……”高绍说道。
通过刁瞎子等人,叙州这边能替起义军因地制宜所想到的战术,都已经可以说无不用其极。
不过,问题在于思州兵过去一年多时间里在进攻婺僚人番寨时,也得到极大的锻炼,起义军在战术上的创新,又或者说因地制宜用计谋,目前只是暂时将思州兵阻止在山下,却没能重创思州兵。
另一个问题就是起义军将所有的妇孺都聚集到几个核心寨子里,谭育良并没能说服董泰、张广登、浪三刀等其他起义军将领同意将妇孺疏散到盘龙岭更深处去。
韩谦希望起义军组织数百精锐战力跳出思州兵的包围圈打游击、在外围持续扩大影响的战术、战略设想,也没有办法得到实现。
谭育良目前是起义军的领,但起义军将卒普遍反对与妇孺分离,对游击战术思想也很陌生,这也就不是谭育良能独断擅行的了。
而照起义军当前的心态,主要都想占据着几座易守难攻的核心寨子,跟围剿兵马打攻守战。
当然,这也是传统战术思想的影响及延续。
其实,即便思州兵不够精锐,这也是有大问题了。
起义军老弱妇孺两万多人被困盘龙岭里,这么多人吃喝拉撒,一两个月能坚持,围困三五个月之后、外围的包围圈越来越紧密,起义军与外界的联络被切底切断,后续物资供应如何保障呢?
叙州不能直接掌握起义军,而通过谭育良、刁瞎子对起义军的影响也受到限制,没有条件对起义军将卒进行普遍的战术及指挥培训,营伍体系也没能理顺过来,情况就多少有些进退维谷。
韩谦站在案前,沉吟片晌,便神色凝重的铺开纸墨草拟命令,递给高绍说道:“调驻守龙牙城、临江县的第二步营、第三步营以及驻守岩鸡寨的第二水营,明天午前赶到辰中接受调遣!”
为控制军费支出,州营编马骑兵及水军总计七个营,每个营编四百战兵。
之前除了兼领侍卫之事的骑营常驻辰中外,就只有一半个月前集结起来,由奚儿、韩豹等人负责集训的八百寨奴兵驻扎在南面的龙牙山北城军营里——之前驻守辰中的一营水军,也在一个月前被韩谦调到黔阳与辰阳之间的岩鸡寨去了。
现在韩谦将南面驻扎龙牙城及临江县的两个步营调过来,以及将之前调到岩鸡寨的第二水营调回来,辰中县的战兵将增加到一千六百人,外加刚刚编伍完成、能走队伍但还没有放兵械的八百名寨奴兵。
“硬搞?”冯翊问道。
“辰州提防叙州,此时辰州番营一千精锐战兵入境,叙州提防着他们一点,又有什么说不过去的?”韩谦说道,“你明天早上去见富耿文、杨护、洗射鹏,便说我要亲自统领两千兵马,护送他们过境去虎涧关,还要请安吉祥随行,欣赏欣赏辰水两岸的风光——今天夜里,你们将兵械放到寨奴兵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