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韩谦亲自带着叙州的将吏,赶到青牛背码头,送黄化、安吉祥、周启年等人乘坐官船东行返回潭州。
韩谦袖手站在码头前,看三艘官船扬帆渐行渐远,只余青空映照碧水之上,心里也不知道这一番折腾过去,西南这边能平静多少。
这时候孔熙荣牵过马来,韩谦跨上马,在众人及诸多侍卫的簇拥下,往虎涧关而去。
黄化、安吉祥、周启年他们虽然返回潭州了,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韩谦回虎涧关定度。
冯缭与高绍一左一右,骑马跟随着韩谦左右。
冯缭昨日与起义军第一批将卒一起赶到虎涧关,他也是到这时候才有时间说及一些更具体的事情:“义军伤患极多,谭育良希望叙州能多派医师协助救治。此外,想要强攻蜀军,扎甲、床子弩也想要多得一些……”
收编起义军之后,编天平都六营正兵,兵甲、战械、粮秣、畜力乃至伤药补给,行尚书省都是照枢密院所编列的禁军标准,再根据现实的条件进行一定的删减后,从叙州支借相应的军需物资进行供给。
这些都是有帐目的,黄化也会正式上书朝堂奏准此事,日后也会照约定归还给叙州。
当然,这些只能暂时解决天平都此时的燃眉之急,能让天平都将卒的战斗力恢复到一定水平,但是想要在极短时间内,天平都的战斗力能凌架于蜀军之上,需要加强的方面就太多了。
谭育良也只能依赖叙州提供这些额外的物资。
韩谦坐在马背上,沉吟片晌,说道:“从北三县诸乡抽调医师,在虎涧关征用屋舍,筹办一座中等规模的医护所救治伤病,其他军需物资钱粮,都可以拿拆借的名义,照需先拨给天平都。”
之前拨给是公账,但目前谭育良也正式算是大楚的一员将吏,以私账拆借急需的物资钱粮,即便走漏风声,别人也不能说叙州什么。
“赵直贤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想留在叙州颐养晚年,还要请大人准许。”冯缭又说道。
赵直贤五旬有余,还不到花甲之年,但就当世而言,过了五旬年纪便是迈入老年。
潭州战败后,赵直贤被贬入苦役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身体受到的折磨却不轻,此时的他已经远不能算是年富力强。
这次他得授虚置的婺川县丞,对他来说意义不大,他也不是特别渴望功名利禄,便想致仕归隐,过几年悠然自得的日子。
“叫他再支撑几个月吧,等诸多事情正式确定下来,他直接向行尚书省请求致仕便是,这也更合规矩一些——不管怎么说,婺川县以后还是要隶入行尚书省直辖的。”韩谦说道。
冯翊提溜着缰绳,驱马凑过来说道:“黄化到虎涧关住了三天,杨氏除了叫杨守义率兵马撤入锦和县城,再没有派其他人过来参见,可见心里的怨气不浅,指不定还要闹些妖蛾子出来。”
“杨行逢他这怨气是冲我们而来的,也是将姿态摆给黄化以及朝堂诸公看的,以示他不会屈服于叙州的‘淫威’之下,”韩谦哧然一笑,不屑的说道,“他现在有一屁股屎要擦,我忍住手没有直接吞并思州,他暗地里谢天谢地都来不及,暂时哪里还有精力给我们添堵?”
思州原先总人口也仅有七万人左右。
经历此乱,除去伤亡,以及起义军将卒携家人逾两万人众从思州划出来,思州三县剩余人口就只剩四万多点人。
起义军将卒携家小撤出后,思州内部的问题也并没有得到彻底的缓解。
叙州移交给他们的八百寨奴兵,说到底就是一座活火山。
杨护等辈或许年轻气盛,心里更多是怨恨与不甘,但韩谦观杨行逢诸多决断,觉得他还是知道轻重缓急的,不难预测后续思州很快会采取一些安抚措施,缓解内部的矛盾。
不管是直接废除奴婢旧制,又或者是不那么激进的先改善奴婢的生存处境,这些都意味着思州的大姓势力,不可能再像以往那般,无节制的压榨底层奴婢。
思州没有成规模的工场矿山,原本有机会从黔江通道所获得的商税盐利也被彻底截断掉,仅剩四万多点人口,土地又比叙州贫瘠,农耕水平又落后于叙州,财源相比较以往,少说要萎缩掉五成。
这也意味着思州不要说维持当前四千人的兵备了,裁减一半将卒,维持两千人左右的兵备都会极其困难。
更不要说还有一部分起义军将卒不愿意接受招安,流窜到思州与业州之间的山岭之间,会持续的给杨氏制造麻烦。
这时候叙州不找思州的麻烦就已经宽厚仁义了,韩谦才不担心杨行逢会没事给他添堵。
再说了,富耿文还想着能早点从这里脱身回潭州呢,他盯着思州,会容许杨氏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再横生枝节?
一行人赶回到虎涧关,将到午时。
富耿文、韩成蒙不晓得去了哪里,谭育良、赵直贤二人刚办好兵甲等军需物资交接的事情,正准备要出关城去,看到韩谦他们回虎涧关,在大街上遇到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该避嫌错开。
“谭都将、赵大人……”韩谦却是浑不在意的招呼道。
谭育良、赵直贤这才省得,他们此时也是大楚的将吏,即便私下与韩谦见面,那也是人情交往,何须避讳什么?
谭育良、赵直贤没有骑马,待他们走过来,韩谦也是翻身下马,牵着马一边说话,一边往衙署走去;侍卫分散开来,将无关人等阻挡在外。
“大人再造之恩,育良没齿难忘,从此往后,谭家唯凭大人差遣,有违此誓,天诛地灭。”难得有单独相见的机会,谭育良也是不失时机先表忠心再说。
韩谦微微一笑,说道:“这个暂且再说;你们现在要拿下婺川河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谭育良微微一怔:“蜀军进占婺川河谷,不是大人所谋?”
“哦,冯缭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解说详细啊,”韩谦便耐着性子,跟谭育良、赵直贤解释里面的曲折,说道,“蜀国此时乃是清江侯、长乡侯争嫡,虽说背后是叙州做了一些推波助澜的工作,但最终还是清江侯一系的大臣推动出军。而具体负责率部进占婺川河谷的黄彦章,也是清江侯当年坐镇川南时一手提拔起来的都将。所以不管怎么说,想要拿回婺川河谷,还是要天平都将卒血战而取,但也唯有如此,才能证明叙州是清白的……”
“……”谭育良深吸一口气,他还误以为拿下婺川河谷将是轻而易举之事,没想到还有一场苦战在等着他们。
当然,形势能极其巧妙的推进到这一步,谭育良也没有办法有什么怨言,也深感叙州用谋真是妙至巅峰,换在以前,他万难想到整件事会以这样的姿态收场。
又或者说,唯有血战拿下婺川河谷,才会真正的体现出他及谭家子弟的价值来吧?
想到这里,谭育良定睛说道:“育良对蜀军研究甚少,怕难照料周全,还请大人示下。”
“如今你率部乃是为大楚征伐,我与叙州众人作为大楚臣民,当然不会再袖手旁观,”韩谦说道,“我会调一批督教武官给你,协助你训练天平都将卒;此外,还会以最快的速度,以工代赈,组织天平都将卒有劳动能力的家小,先修造草荆岭南坡、盘龙岭北麓通往婺川的驿道,再沿着驿道修筑一些小规模的乡寨,分批把将卒家小安置下去,使你们在婺川河谷作战无后顾之忧。而你之前跟冯缭所提及的军需物资,我都会在叙州步营的标准基础上,作进一步加强,拨付给你,而后方将卒及家小的伤患救治,你也不用操心……”
说到这里,韩谦转回头问身后的冯翊:
“你要不要留在虎涧关,配合谭爷行事?”
高绍、冯缭要协助他处理全州的军政事务,等到这边诸事走上正轨,还是要随他回辰中去,但虎涧关这边还是要留有一人统筹主持诸多事务,韩谦想留冯翊在这里。
冯翊听了却直摇头,说道:“这苦差事你还是安排别人,有多大头、戴多大的帽子,我能帮你跑跑腿就足够了。”
留下来不是仅守住虎涧关无失就可以了。
要协助谭育良率领天平都,对进占婺川河谷的蜀军作战;要协助富耿文、赵直贤安置那么多的起义军将卒家小;要在盘龙岭北麓开辟连接婺川河谷的驿道;还要负责盯住思州杨氏的动向,要以更温和、更春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对思州保持渗透。
同时虎涧关左右还有十数里方圆的山岳溪谷要开,还要从叙州迁徙一部分民众过来,彻底将虎涧关左右的土地消化掉……
冯翊想想这些事就头大,以他惫懒的性子,哪里肯承接过去?
他此时负责礼曹及驿传等事,闲暇时还能填词写文,还能拉韩谦、郭荣他们喝几口小酒,真要留在虎涧关独挡一面,他感觉身子骨都要被韩谦压榨成骨渣子。
见冯翊这么好的历练机会都推辞不干,谭育良苦涩一笑。
在一旁的冯缭也拿冯翊没辙,跟韩谦建议说道:“倘能由洗寻樵镇守虎涧关,除了配合谭都将外,或许还能暗中联系思州那些不再甘于雌伏杨氏之下的大姓势力?”
洗寻樵曾任临江县令,此时任司户参军,但他一直都接触民政事务,一直以都没有机会节制兵权,更没有机会主持一地事务。
虎涧关虽然仅仅是辰中县下辖的一座乡巡检司,但实际的意义远不止于此。
韩谦推动土客合籍,任人时也尽可能做到唯贤,做到平衡。
洗寻樵、冯宣、冯璋、高宝等人算是新兴土籍势力的代表,但真正说到独挡一面,也就冯宣而已。
冯璋、高宝虽然也在下面任县令,却没有节制、调动兵马的权力,还没有跻身进与田城、杨钦、高绍、冯缭、林海峥、赵无忌他们相提并论的核心圈里来。
相比较起冯璋、高宝,冯缭更看好洗寻樵有真正独挡一面的潜力。
韩谦看向谭育良,问道:“谭爷,你觉得呢?”
“一切听凭大人安排。”谭育良说道。
韩谦也是从善如流,说道:“行,那叙州这边,我便调洗寻樵过来坐镇虎涧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