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兰因没有立即催眠,而是说道,“闽大人身居高位,又出身世家大族,一定有许多不能明说的烦恼吧?呃,请原谅我这么说,我的意思是,不管什么事,在歇息的时候都要头脑放空,全身放松,不要想任何事,这样才能快速入眠。”
她这么说,就是想让闽户此时多想想那些挥之不去的烦恼。
闽户一听这话,止不住地失望,所有给他看病的大夫都是这么说的,这位姑娘也没有什么新意呀。接着,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没破完的案情,若女儿一辈子都不说话该怎么办。他摇了摇头,想把这些杂念压下去,可又冒出对继母插手他婚姻的不满,还有政敌对他爹的攻陷……总之,这位看着表面温润平和的男人,内心却极其烦躁和敏感。
听了闽户的心声,再联想到赵无和胡万以及书里对他的评价,许兰因心里对闽户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这就是个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优秀克己,努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别人,所有的负能量都深埋在心底。希望做事能面面俱到,不想让别人对自己有一点不满,或者不让别人抓住自己的一点把柄。哪怕是对他最看不惯的继母,表面也极力保持克制和应有的礼貌,还有对女儿未来的担忧……
这样的人不是为自己活,而是为他人而活,活得太累。他不容易进入睡眠状态,是他的心事太多压力太大……
许兰因不敢再继续听,用轻柔舒缓的声音说道,“下面闽大人要听我的话,闭上眼睛,放轻松。”
闽户闭上眼睛,耳畔只有流水的淙淙声,啾啾的鸟鸣声,还有隐隐的洞箫声,淡淡的兰草香……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家里,不是在朝堂,而是在他向往的幽谷或是山上,那里山高水远,远离尘嚣……
许兰因停了半一刻钟没说话,让闽户慢慢进入状态。
即使这样,他的心声也非常零乱。他刚刚在赞美山里的优美宁静,许多杂念又会间或涌现。
许兰因又说道,“不要想其它的,这个屋子以外的人和事都不要想,做两个深呼吸,慢慢吸气……嗯,你现在很平静,很放松……”
她的声音更轻了,缓缓说道,“把注意力集中,集中到你的头部,你的每一根头都放松了,你的眉毛已经舒展开了……你现在正坐在一处白雾缭绕的山颠,和熙的朝阳洒下玫红色的光晕,清凉的晨风撩起你的梢,兰草的幽香随着风儿四处飘散……一只鸟儿划破长空,飞去你看不见的地方,又来了两只鸟儿……哦,还有淙淙的清泉,似有还无的仙乐……”
许兰因缓缓讲了两刻多钟,闽户便传出绵长的鼾声,眉目舒展,表情放松……他居然睡着了,而且睡得非常安详。
催眠不等于睡眠,可以让有些人的意识状态模糊,处于似睡非睡的浅睡眠中,也可以让某些人真的入睡。或许闽户太疲惫,他睡着了。
郝管家从小服侍主子,还是第一次看见十岁以后的主子睡觉着了眉目舒展的模样,激动地眼圈都红了,咧开嘴笑起来。
许兰因指指外面,她不好一直看闽户睡觉,郝管家陪着他即可。她也不能马上离开,闽户是第一次被催眠,最好由许兰因把他唤醒。
许兰因去了厢房,赵无和胡万正默默地喝着茶。他们的心提得老高,不知许兰因成功没有。
许兰因冲他们笑笑,比了个动作,意思是非常顺利,闽户已经睡着了。
两人才长松了一口气。
他们无声地坐在厢房里等着,悄无声息吃了晌饭,又吃了晚饭,一晃到了晚上酉时末,晚霞的浓辉把世间万物染成了橘黄色。
闽户已经睡了三个半时辰。
中途许兰因去过厅堂两次,看闽户睡得香甜,没忍心叫醒他,郝管家也不许她叫。
但这时候已经有些久了,许多事应该循序渐进才好。
许兰因起身去了书外,闽户还在睡着,郝管家一脸喜色地坐在一旁。
许兰因跟郝管家比了一下手势,意思是可以让闽大人醒了。
郝管家还是不愿意让她叫,见许兰因很坚持,只得挥了挥手。
许兰因来到闽户的面前,轻声说道,“好了,我们来结束这次催眠,或者说结束这次愉快的旅程。我倒数五个数,闽大人慢慢醒来,五、四、三、二、一,睁眼。”
若是打个指响,就更酷更完美了,可当着郝管家的面许兰因不敢造次。
闽户睁开了眼睛,稍显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幕。他先没有动弹,闭上眼睛又睁开,才坐起身。此时他觉得浑身的毛孔全部都舒展开了,无比的轻松惬意。他的视线滑向半开的窗棂,淡青色的薄纱已经被晚霞映红,窗外飘浮着融融暖色。
他极是不可思议,喃喃说道,“已经这么晚了,什么时辰了?”
他的黑眼圈变浅了,似乎下眼袋也小了不少,人精神了,更加显得温润如玉,气质平和。他的这个样子,一点不像专管刑狱的副使。
他是真的力求自己品性高洁,温润如玉,跟古望辰的装完全不一样。
许兰因对他的印象也更加好了。
看到自家主子的变化,郝管家抹了抹红的眼睛,激动地说道,“大爷,现在已经酉时末了,您睡足了三个半时辰,足足三个半时辰。比平时最好的睡眠,多睡了一倍的时间。您应该写信回去告诉老太君,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还有,您的黑眼圈浅了不少。”
闽户满足地笑了笑,说道,“我觉得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一个人坐在山巅,与山风青草为伴,看朝阳暮日,我甚至觉得自己就是那自由散漫的风。啊,自由自在,轻松舒适,美妙,美妙至极。”又对许兰因笑道,“其实,我最想过的生活就是那种日子,先以为那种日子于我来说就是想想,没想到却是在梦中经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