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曙是不是伪善,寇季不愿意在向敏中面前去评判。
向敏中有资格在大庭广众之下评判王曙,他却没有。
以向敏中的身份地位,他就算在皇宫里吐口痰,皇宫里的宦官也会巴巴的凑上前,问他吐的爽不爽,要不要再来一口。
这就是年纪和资历的优势。
寇季没那个身份地位,也没那个年纪和资历。
他只是暗暗的记下了这件事。
以前他对王曙多是坦诚相待,以后就得防着点了。
向敏中见寇季不说话,又开口道:“之前有人从中作梗,你不知道此事,老夫不怪你。但今日,老夫当着你的面,说出此事,你还敢说不知道吗?”
向敏中步步紧逼,逼的寇季没话说。
寇季脑子快速的运转,想找出一个委婉的,不伤人的拒绝之词。
可是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
就在寇季被向敏中逼得没办法的时候,刚才离开偏厅的那个少女,突然从后堂窜了出来。
她带着哭腔,“祖父,我不会嫁给他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他的……”
向敏中见此,慌忙上前去安慰少女。
看得出,向敏中对少女很疼爱。
不然少女也不敢这么堂而皇之的闯进偏厅。
向敏中非但没有怪罪她,反而轻声细语的在安慰她。
少女这么一闹,反而帮寇季解了围。
向敏中也不再逼迫寇季,而是对寇季冷声喊道:“你小子还不快滚……”
他对寇季的语气,一点儿也不客气。
寇季如蒙大赦,拱了拱手,就往向府外面跑。
寇季一走,向敏中拉着少女,小声的安慰着。
安慰了许久,见少女依然在哭泣。
于是他舍下了身份,扮鬼脸作怪,逗笑了少女。
少女在咯咯娇笑。
向敏中在扯着脸做鬼脸。
寇季的身影鬼使神差的又出现在了向府偏厅。
当向敏中和少女同时看到寇季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啊……”
少女怪叫了一声,捂着脸跑进了后堂。
向敏中扯了扯嘴角,收回了扯着脸的手,黑着脸,瞪着寇季,冷声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寇季干巴巴笑道:“小子刚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来,此次来向府,是有事要求向爷爷。”
向敏中想都不想,摆手道:“没门,滚蛋……”
顿了顿,又盯着寇季威胁道:“刚才的事情,不许说出去,不然老夫掐死你。”
寇季重重的点头,保证道:“小子绝对不会说出去。”
“滚蛋吧……”
“额,您还欠小子一个人情没还……”
向敏中眉头一挑,“原来是来讨债的?”
向敏中缓缓坐下身,幽幽道:“老夫是欠你一个人请,你来讨债,也是应该的。但老夫丑话说在前头,老夫还了你的人请,从此以后,你就跟我们向府没有任何瓜葛了。”
寇季一愣,沉吟道:“咱们两家可是世交……”
向敏中不咸不淡的道:“你寇府又没我向府的女婿,也不是我向府女眷的娘家,算什么世交。”
寇季一脸愕然。
向敏中瞥了他一眼,淡然道:“说吧,想让老夫怎么还你人情?”
寇季赶忙拱手道:“小子想请向爷爷出手,帮小子挪一挪官位。六部,或者御史台,都行。”
向敏中瞪了寇季一眼,没好气道:“朝廷是你家开的?你想去哪儿就哪儿?”
顿了顿,他又疑惑的问道:“你调去六部做什么?那可是清水衙门,要什么没什么。再说了,你要调去六部坐冷板凳,完全不需要求老夫。找你祖父,递一道奏本上去,皇后肯定会愉快的答应的。”
寇季干笑道:“小子不求我祖父,自有小子的难处,就不便跟向爷爷说了。向爷爷觉得六部不妥,可以安排小子进御史台啊。”
向敏中盯着寇季,讥笑道:“你小子是那一榜的进士?非进士不授言官,这个规矩你不知道?”
寇季心虚的道:“小子虽然不是进士出身,可小子是天子门生……”
向敏中没好气道:“你还知道自己是天子门生,天子门生进了御史台,授予你一个什么官职?寻常的御史?那都是七品官身。对得起你天子门生这块招牌吗?
御史大夫,御史中丞,你当得起吗?
除了六部,你还能去哪儿?”
不等寇季搭话,向敏中又道:“好好的提刑司不待,非要去六部坐冷板凳。你还好意思埋怨老夫的孙女脑子有问题,老夫看,真正脑子有问题的,是你。”
寇季吧嗒着嘴道:“您老就说能不能办吧。”
向敏中瞪了寇季一眼,撇嘴道:“能办,肯定能办。你一个提刑司判官,非要跑到六部去坐冷板凳,如何不能办。
你要着急,老夫明天就能让你走马上任。”
向敏中如今虽然在朝堂上没有多少实权,可架不住他资历高,门生多,几个儿子又各自身居高位。
他说一句话,有时候比寇准说一句话还管用。
毕竟他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谁要是想为难他,也找不到对付他的办法。
真要有人能搬倒他,他估计会弹冠相庆,说不定还会给那个搬倒他的人,送一块牌匾过去。
他现在很想退休,很想被人扳倒。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他已经成为了儿子们进阶的绊脚石。
只要他在朝一天,他的几个儿子就很难在往上爬。
满朝文武都羡慕向家满门朱紫,但却没人愿意看到向家满门皆紫。
寇季见向敏中答应了,就激动的拱手道:“多谢向爷爷。”
向敏中嫌弃的挥挥手,“滚吧……”
寇季二话没说,离开了向府的偏厅。
寇季走后,向敏中坐在偏厅里,暗自思索,嘴里嘟囔着,“这小子可不是个善茬,突然抛下了提刑司这种抢手的衙门,跑去六部坐冷板凳,必有谋划。
老夫且看看,看你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爹……”
就在向敏中暗自嘀咕的时候,他的长子向传正,出现在了偏厅。
向传正五十有六,须黑白参半,着一身儒装,他官居国子博士,所以经常喜欢板着脸。
他板起脸的时候,总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神态。
他到了偏厅,对向敏中躬身一礼,然后开口道:“爹,听说您已经打消了让嫣儿嫁给寇季的念头了?”
向敏中吹胡子瞪眼的道:“谁说的?老夫既然挑中了他当孙女婿,就一定会把孙女嫁给他。”
向传正微微一愣,皱眉道:“嫣儿刚才说……”
向敏中斜着眼,没好气道:“这府里谁说话算数?”
向传正赶忙躬身道:“自然是爹您。”
向敏中哼哼道:“那不结了……老夫认定了他当孙女婿,那他就跑不了。”
向传正眉头紧皱,沉声道:“爹,我听嫣儿说,寇季那小子不识抬举,您舍下脸面,亲自开口要把嫣儿许给他,他都没答应。
这要是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我向府的闺女嫁不出去呢。
到时候,不仅辱没我向府的名声,也会辱没了您的名声。
要我看,这婚事不如就作罢算了。”
向敏中撇了撇嘴,不屑的道:“你懂个屁……”
向传正似乎被向敏中骂习惯了,他没有在意向敏中的谩骂,而是认真的分析道:“如今寇准失势,瘫痪在床,他的党羽在皇后和丁相打压下,节节败退。
寇府败亡,那是迟早的事情。
把嫣儿许给寇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一旦寇府败亡,嫣儿可就要跟着寇季吃苦了。”
向敏中瞪了儿子一眼,讥笑道:“你懂个屁!似丁谓那种馋臣,他在朝里的地位长久不了。寇府若是倒了,下一个倒下的就是他丁府。
皇后掌权,看似势不可挡。
但你觉得,满朝文武会坐以待毙吗?
谁会愿意被一个女人骑在头上?
谁又愿意看到有一个武曌出现?”
向敏中见儿子一脸不服,又道:“就算皇后掌了朝廷大权,最终还是要交到太子手上。官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她就算想效仿武曌,换一个人,也做不到。
所以,不论是皇后,还是丁谓,只是看起来高大,强势。
其实都是水上的浮萍。
一旦太子长大,这些浮萍注定会随波消散。
所以,这朝野上下,地位真正稳固的,唯有太子一人。
跟着谁,也不如跟着太子。”
向传正有些不服气的道:“皇后若是在宗室里面挑一位,取代太子之位呢?”
向敏中瞪着儿子,骂道:“所以我说,你懂个屁。她要真敢在宗室里面挑选一位,取代太子之位,那她就活不到年底。
你别看赵氏宗亲,对我们这些外臣优厚,就觉得他们是善茬。
他们之所以对我们这么好,就是为了哄好我们,让我们帮他们治理好江山社稷。
可对自己人,他们狠着呢。
太祖皇帝是怎么上位的,你不清楚吗?
太宗皇帝是怎么上位的,你不清楚吗?
官家上位以后,干了什么,你不清楚吗?”
向传正愣了愣,喃喃道:“官家上位以后,将宫里的诸多女眷,驱离了皇宫……”
向敏中冷哼道:“这件事其中的曲折,老夫可是亲耳听见,亲眼目睹的。当年民间盛传,太宗皇帝好色无度,太宗皇帝为证清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信誓旦旦的说宫里没有多少女眷。
可官家登基以后,从宫里驱离了上千女眷。
太宗皇帝当年自证清白的话,也成了笑话。
有些大不敬的话,老夫不便多言,但是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向敏中很想说一句,为臣的欺君,为弟的欺兄,为子的欺父,该干的不该干的事情,他们都干完了,你真当赵氏皇族都是善茬?
但这是大不敬的话,他只能点播一下向传正,让他自己悟。
向传正又不傻,向敏中把话说的这么透彻了,他自然猜得出向敏中要向他传达什么意思。
向敏中见儿子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又道:“赵氏皇族中,挑来挑去,能比得上太子仁厚的,没有一人。皇后只要不是想自寻死路,绝不可能做出找人取代太子的事情。”
向传正沉吟了良久,开口道:“就算太子的地位不可动摇,跟您把嫣儿许给寇季也无关啊?”
向敏中冷哼一声,“你知道个屁,寇季的智慧,远非你能想象。当满朝文武的目光还落在官家、寇准、皇后身上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已经落在了太子身上。
他提前在太子身上落了一步棋,让太子对他深信不疑。
他在宫里,不过短短数十日,就让太子在心里把他当成了兄长一样看待。
他现在怎样,老夫说不准,可一旦太子亲政。
他必然会成为朝堂上最耀眼的重臣。”
向传正一脸愕然,惊叫道:“这怎么可能?”
向敏中冷笑道:“这怎么不可能?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他一句不让太子荒废武艺的话,硬生生让太子绝食了两日。”
向传正一脸惊愕。
向敏中冷声道:“寇季提醒太子,不要荒废武艺。皇后见不得太子亲近寇季,也见不得太子习武,在寇季离宫以后,制止了太子习武。
太子绝食两日,跟皇后抗争。
最终妥协的是皇后,而非太子。
这件事,皇后下了封口令,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老夫恰巧就是其中之一。
从这件事上,就不难看出,寇季在太子心里的地位,不可动摇。
只要能拿下寇季这个孙女婿,纵然老夫死了,向家也能保三代富贵。
这就是老夫硬要把孙女嫁给寇季的原因。”
向传正难以置信的道:“人是会变得,孩儿不信,寇季离开了皇宫以后,太子还会像以前那样信任他。”
向敏中冷笑道:“上一个不信太子会一直信任寇季的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
“晏殊!”
向敏中掷地有声的说出了晏殊的名字,“他年纪比你小,官职却比你高,也比你聪明。他也不信太子会一直信任寇季,所以他在太子身边的时候,频频向太子谏言,进寇季的谗言。
你知道太子如今如何对待他吗?”
向传正晃了晃脑袋。
向敏中讥笑道:“太子现在每日除了倒夜香的时候会想起他,其余的时间,跟他一句话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