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九十年代末,彩色花砖取代了井字砖,成为城市建设的新宠,可只有业内人士知道这种砖存在着先天不足,一是不防滑,二是不防冻,路两边的人行道几乎年年更换,可是,如果换成郑亮生产的高墙地砖,造价肯定要比彩色花砖高,总体造价提高,所以,市场也不看好他的地砖。
他请副市长吃饭主要目的就是两个,请市里批准,由他出资培训设计人员,学习设计小型混泥土砌块的建筑;请政府帮助,推广高强地砖,为了让领导亲眼见到这种地砖的好处,他决定免费改造市委市政府大院。主管副市长欣然同意,他表示跟市主要领导汇报后,即日就可实施。
不能不说郑亮是精明的企业家,也是实在的企业家,他表面上做了政府该做的事,其实最终受益的还是企业本身,在政府的帮助下撬动市场,引领市场的需求,率先进入市场,即便后来的跟风者,都无法达到这样的高度和这样高的起点。
也可能这是当时郑亮的无奈之举,但当时也的确是明智之举。看似他出资培养市场,但他还占了市场的先机,也成了新型建材的领军人物,甚至成为行业规则的设计者,即便有后来的跟风者,但他们大都赶不上脚步。其实,他并未把企业完全定位在新型建材上,除去他的当家产品楼板外,他又走了一步险棋,新上马了混泥土搅拌站,并且投入生产,市场反应很好,今年春天出现了供不应求的局面。郑亮管这叫“围魏救赵”,并称之为“东方不亮西方亮。”
也正是有了宴请副市长,才揭开了夏霁菡看似甜蜜婚姻的冰山一角。
其实郑亮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很低调、踏实,无论是和官员打交道还是和朋友打交道,很有分寸,而且从不掺和自己身外的事,属于闷头财的那种人。这次如果不是涉及到夏霁菡,他是不会打破做人的准则的。
不能否认,夏霁菡和郑亮他们彼此都很欣赏对方。夏霁菡欣赏郑长亮有管理和经营头脑,从不盲目扩张,不涉足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心无旁骛地专注于水泥制品领域中,而且经常给自己的企业把脉,时刻校正企业展方向,同时也欣赏他为人干净、健康、谦和,他的企业也明显带着他的性格烙印,健康规范,而且中规中矩。只这两点,他就明显区别于别的草根企业家甚至暴户。而郑亮欣赏夏霁菡的才情和优雅,尤其她那篇文章,他百读不厌,她能够把他的所思所想用文字表达出来,并且得到升华,这不是每个记者都能做到的,如果没有丰厚的知识积累和较强的文字表达能力,是写不出让市委书记称赞的文章的。
见他总也不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夏霁菡就说道:“最近忙吗?”
郑亮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心不在焉地说:“哦,忙,忙啊。”
“搞企业是不是很累?”夏霁菡看着他头顶稀疏的头说道。
“哎,人家都说,搞企业的人就如同穿上了红舞鞋,永远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一旦停下来也就是该死的时候了。”郑亮最近又上了清华大学总裁高级研修班的培训,不仅说话办事不再腼腆,而且逻辑性、条理性也很强,还总能引经据典。
“有那么悲观吗?”夏霁菡粲然一笑。
郑亮抬起头,看了一眼夏霁菡纯真的模样,想了想说:“今天要说的不是我,而是你。”
“哦——”夏霁菡一愣。
“昨天晚上我吃饭时见到你老公了,但是他没看见我。”
夏霁菡没说什么,田埴出入饭店很正常。
“有一个女人挎着他,他们很亲热。”郑亮终于说出想说的话了。
其实,郑亮认识那个女人,她叫李丽莎,她的父亲原来是乡镇企业局的局长,现在是招商局的局长。郑亮和李丽莎的父亲很熟,自然也就认识李丽莎了。只是郑亮没敢告诉夏霁菡那个女人是李丽莎,更没敢告诉他们互相搀扶着直奔客房去了。
笑容凝固在脸上,半天夏霁菡才说:“郑总,你……你的意思是……”
不等她说完,郑亮神情庄重地说:“是真的。不过你老公好像喝多了,路都走不稳……”
“郑总!”她的脸在一霎那间变得惨白,她制止住了郑亮,声音弱弱地说:“别往下说了好吗?”
此时的夏霁菡好像明白了那个女人是谁了。
其实,刚看到这一幕时,郑亮很气愤,心想家里有那么美丽温柔的小妻子,还在外边沾花惹草?而骄傲的夏霁菡还蒙在鼓里。说实话,上次他主动向她示好被她无声拒绝后,他的确有些落落寡欢,甚至羞愧。看到田埴搂着别的女人时,他当时的确有那么一点点的幸灾乐祸,但此时他看到夏霁菡脸煞白的那一刻起,他就暗骂自己小人一个。谁都知道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谁都知道把男人外面的花花事,告诉人家的媳妇,跟拆散人家没什么两样,但他还是那样做了。郑亮啊郑亮,你一个堂堂的大老爷们,也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像个长舌妇?还不如长舌妇,长舌妇说的话有人会怀疑,可你说的话没人会怀疑。
此时的郑亮,觉得自己愚蠢到了极点,他懊恼不已,羞愧不已,好像对不起她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郑亮自己。
夏霁菡僵硬地坐在那里,一言不,眼前的美景和冒着热气的香茶,引不起她半点兴趣。
田埴,这个让她父母放心地把女儿交给他的人,这个让她远嫁他乡的人,如今却违背誓言,两年不到就背叛了她,变化如此之快,让她措手不及。
可是,这能全怪罪田埴吗?她早就觉得田埴跟李丽莎有些问题,尤其是田埴,最近几次都不该他值班,都借故说替班没有回家,就在昨天他还给她打电话说是替人值班。替班,于田埴来说是经常的事,要是别的妻子,肯定哟啊追根刨底日审三遍,但是她都没往下追问,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自己的感情出现了状况,怎么可能再去要求别人呢!如果像别的妻子那样看紧他,他可能就没有机会可能就会有所约束,李丽莎和别的女人就没有机会和他卿卿我我了。
可是她没有这样做,她都没用心琢磨过田埴,甚至为求得心理平衡,潜意识里就不去追究不去这样怀疑,试想,这样的婚姻不出现情况才怪呢?
想到这里,夏霁菡冷笑了一声,她是笑自己,自作自受。
夏霁菡的态度让郑亮匪夷所思,他原以为她会大哭大闹,会立马给男人打电话核实,但是她没有,除了的惊讶和脸白外,她就这样默默地沉思着,除去胸脯快速的起伏和眼里朦胧的悲伤外,几乎看不出这件事对她的打击。他妈的,这是怎样的女人,就连悲伤都这么优雅。
“你,要冷静。”他感到自己是猫哭耗子假惺惺。
“我,不冷静吗?”夏霁菡反问道,眼睛里,分明有泪光存在。
你就是太冷静了才不正常。话到嘴边郑亮又咽了回去。
“男人都这样。”郑亮试图宽慰她。
“也包括你吗?”夏霁菡噙着泪水看着他,努力不使眼泪掉下来。
尽管她没有在他面前示弱,但郑亮分明感到她内心的悲凉,她是在控制自己,因为她看他的那一刻,他从她莹莹的泪光中,看到了女人的柔弱。
“对不起,我不该多嘴。”郑亮真心地说。
“他这样很正常。”她低声说道,垂下了头,立刻,两滴泪珠滚出落地。
“正常?”郑长亮反问道:“真不知你们这些知识分子是怎么想的?”他很为她抱打不平,同时又隐隐地激起了他的愤怒,好像他真的是多此一举无事生非一样。
“你太不正常了,其实大可不必这么装。”郑亮好像受到了打击。
夏霁菡无助地看着他,喃喃地说:“郑总,别再刺激我了好吗?”
眼看着她的眼里又充满了泪水,郑亮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直骂自己不是东西,就说道:“我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
“天作有雨,人作有祸,本该如此,这是我的报应。”夏霁菡幽幽地说。
郑亮当然听不懂她话的意思,只是勉强冲她笑笑。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说这话时也是真心的,如果不是郑亮,在督城,恐怕没人会告诉她这些。
郑亮的脸红了,他连忙摆手,不好意思答话,好像是做错事又受到表扬的孩子一样。
夏霁菡起身告辞,开门的一霎那,她的脚步有些不稳,赶忙扶住了门框。郑亮想扶她又怕她多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踉跄着走出去,他想开车送她又怕自己动了恻隐之心遭到她的唾弃,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上了出租车远去了。
其实,郑亮和田埴是有过一些交往的,在他的印象中,田埴还是比较稳重的一个年轻人,只是看到他拥着和李丽莎消失在客房楼梯的一瞬间,他就有些隐隐的看不起他了。现在的年轻人做事真是不管不顾,他想起外界关于他们俩人的一些传闻,就立刻确定了那些传闻的真实性了。要不要告诉夏霁菡,是郑亮琢磨了一宿的问题,最后还是决定告诉她,因为假如他们的婚姻频临死亡,给当事人一个决策的依据未尝不是件好事,好在他们还都很年轻,还有机会开始自己的梦想。
其实,对于婚外恋,真正使对方配偶受到伤害的不是出轨本身,而是隐瞒和欺骗。人们都习惯把出轨行为说成是对婚姻和感情的背叛,在这里用“背叛”显然有些不准确,因为有的时候虽然是出轨,但并不意味着背叛,有的夫妻仍然相濡以沫。
但是眼下现实生活中,社会远没进步到双方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的探讨自己婚外感情的事的,所以也就有了夫妻间的吵闹和反目。郑亮此时感到自己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无论怎样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他都难以自圆其说。
想他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显赫整个督城,也是人五人六的,居然如此打击一个女人,的确不地道,想到这里,郑亮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夏霁菡下班回到家,出乎意料的是田埴居然在家。她闻到了呛鼻的烟味,连咳几声,这才现田埴被层层的烟雾笼罩着。
她惊讶地说:“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回来了?怎么还抽开烟了?”
她走近田埴,才现他形容憔悴,萎靡不振,耷拉着脑袋,很不熟练地吸着烟。
她夺过他手里的烟,掐灭,坐到他旁边,说:“生了什么事?”看到他颓废的表情,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一向稳重的田埴不会这样。
“我被停职了。”半天田埴才抬起头说道。
夏霁菡的心一沉,想起郑亮说得和他昨晚的彻夜不归,都是有原因的,可能都是因为停职的事。
“为什么?”她小心地问。
田埴仍闭眼,无精打采。
原来,田埴有一个做电料生意的小叫崔飞。崔飞想做一个品牌代理商,前期资金不够,跟厂家申请欠资铺货,厂家要他出具银行资信证明,崔飞没有,他找到田埴,说他已经联系上一个大工程,所有的电料都由他提供,只要厂家货过来,工程方就结算,那样他就能归还欠厂家的货款,只需田埴的一纸证明。
崔飞几乎天天缠着田埴,不是请他吃饭就是请他洗澡,这期间还动员了许多同学当说客做证人。
为了慎重起见,田埴找到那家工程公司核实,的确如崔飞所说,这家工程公司在和崔飞合作,于是一向谨慎的田埴就给崔飞出具了资信证明。三个月后,由于崔飞迟迟不交货款,那家电料供应商就将查询电话打到了农行督城支行,很快,电料供应商就以诈骗罪将田埴所在的农行办事处告到法庭。
这可是督城银行有史以来第一次当被告。
行长盛怒之下当即就停了田埴主任的职务,并责令他追回货款挽回名誉。
田埴马上给崔飞打电话,崔飞的电话早就停机了,无奈他找到崔飞的家,他的妻子不容田埴说完就大骂崔飞在外包女人,他又找到崔飞在乡下的父母,才知道崔飞有半年多没回家了,他的父母根本就不知道崔飞在哪儿,他又找到那几个同学证人,可人家是口头担保,没有任何法律效力。
如果要想保住公职,田埴就要替崔飞还上欠供应商的货款,可是,几十多万元的货款,对于月工资只有一千多元的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夏霁菡呆住了。
半天她才说:“我们把车和房子卖了,先把货款还上,以后再找崔飞要。”
田埴握住了她的手,说道:“这件事让我自己处理好吗?”
忽然间,她感到了田埴目光的空洞和陌生。
她的心不由的收紧了。
眼泪在一瞬间涌了出来。
田埴歉疚地说:“我没别的意思,你不懂这些事,尤其是打官司告状的事,还有我们银行内部的事,我不想把你掺和进来,你好好上你的班,照顾好自己,别分我的心就行了,那个……李丽莎和他的父亲还有她姑姑在帮我活动,我马上还得去锦安,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她的心再次往下沉,此时她什么都不能说,如果李丽莎能帮助他度过这一劫,她能说什么呢?
他出了那么大的事,做为妻子她却不能帮助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怀疑他、指责他呢?
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泪水无声地流下。
田埴给她抹着泪水,说道:“没事的,我没有受崔飞的贿,最多弄个渎职,替他还上货款,请供应商撤诉,本不想告诉你,但纸包不住火,你总有一天要知道,我不想让你跟着担惊受怕。”
“可是……我是你妻子呀!”她哽咽着说。
“是的,不管我做了什么事,都请你相信我爱你,爱这个家。再有,无论将来谁来找你谈话,你都要记住,你和这事没有任何关系。”
田埴声音沙哑,眼睛也潮湿起来。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
他站起来,走到厨房,接通了电话。
她听得出,是李丽莎。
果然,田埴挂了电话说道:“我马上就走,李丽莎跟我去锦安农行找她姑姑。”
他抱住她,低哑着嗓音说道:“别担心,一切都会过去,自己弄点吃的,早点休息,有事我给你打电话,还有,别告诉妈他们。”
她点点头,给他披上外套,说道:“开慢点,注意安全啊。”
田埴匆匆地走了,她的心感到了空虚。
眼看快过年了,不知田埴能否度过眼下这一关。
这两天,田埴都没回来,尽管停了职,但工作没有停。夏霁菡无心做事,心中反复纠结着这件事,田埴告诉她,李丽莎的姑姑在积极想办法,李丽莎的爸爸也在通过关系找和崔飞有关系的客户。
晚上,妈妈打来电话,问她今年回家不,原定今年是要回家的,可是田埴出了这事,回家的事肯定要泡汤,但又不知该怎样跟妈妈说,没支吾几句她就受不了,对着听筒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妈妈慌了,忙问她出了什么事,她断断续续地说了大致,这时听筒里传来了爸爸的声音,爸爸说:
“菡菡,你别急,听爸爸说,无论怎样,都要把货款补上,哪怕砸锅卖铁,都要保住田埴的公职,爸爸帮你们想办法,千万别急坏了身子……”
她抽泣着说:“他不用我管,有个女人在帮他。”
爸爸接着说道:“菡菡,听话,不管他跟这个女人是什么关系,能帮助他的都是你们的恩人。”
“嗯,我知道,您放心吧。爸,女儿不好,让您担心了。”夏霁菡止住哭声说。
“好孩子,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家里说啊。”她强憋住抽泣,点着头说:“知道爸,有消息我就会告诉你们的。”
挂了家里的电话,她拨通了田埴的电话,刚响了一声就被挂断了,一会田埴就来了信息:有事。
她洗了脸,没心思吃饭,心乱如麻,她不知道田埴的事进展如何,她感觉自己连外人都不如,不是吗,那个李丽莎知道的都比她多,丈夫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帮不上忙不说,两天了竟然不知道事情处理的如何?而且还不能想别的。
心里空虚,没有任何消息,她重新拿起手机,拨了那串熟悉的号码,可是刚按了拨出键,立刻就挂断了,临近年关,关昊肯定有许多事要做,还是不打扰他了。
没想到,电话很快就打回来了,她的心一阵激动。
“喂——”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有事吗?”他的声音疲惫而短促。
“我,没事,就是,就是……”她支吾着,不等她说完下面的话,他就说:
“我这几天在省城办事,后天回去再跟你联系,没事就挂了吧。”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该过年了,他肯定要去省城打点,她知道他忙,可是再忙个信息总可以吧,从党校回来快一个月了,他就一直没和她联系,男人,怎么都这样。
这时,手机传来了小狗的叫声,这是夏霁菡特地为他制定的铃声。
“太忙,有事来信。”
只这一瞬间,所以的不快都烟消云散,她的心立刻就暖了起来。
她回到:“没事,保重。”
合上电话,她的眼睛湿润了,真说不清此时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里感受。
第二天,刚一上班,她就接到了郑亮的电话。
“我找你有事,现在你们单位铁栅栏外。”郑亮口气坚硬。
这个郑亮,越来越那个了,但他说有事,是田埴的事吗?她还真想见见郑亮,因为她这几天什么消息都听不到,兴许郑亮能知道一些,企业家向来和政府和银行的关系密切,也是消息比较灵通的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