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国子监监生完全没有意识到“混入”了两名新人。
事实上,国子监太大了,其内监生无数,绝不可能人人都认识,不相识的还是大多数的。
宁修与刘惟宁来的还算赶巧,明伦堂中还有位置。他们赶忙到堂中坐定,等着申时行临堂讲学。
明代阁臣基本学问都很好。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有明一代有非庶吉士不得入阁的潜规则。
虽然这一潜规则在明末崩坏,但在万历朝还是一直奉行的。
申时行的学问并不差,甚至在某些经义的理解上很有见地。
宁修一直对申时行无感,这是因为这位阁老是个典型的老好人,谁也不得罪。
在张居正与张四维身后申时行理所当然出任辅,可他凡是遇事只知道和稀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会做官不会做事。
但宁修却不得不承认申时行的学问很好,若安心搞学术没准会成为一代大家。
可惜他终究是个仕官。
宁修有些好奇申时行究竟是什么学派。明代因为出了个王阳明,故而心学极为盛行。到了万历朝,心学早已有了诸多分支。
申时行是苏州人,照理是应该了解心学的。
不过宁修觉得申时行多半不会讲心学。原因无二,张居正不喜欢。
张居正不但不喜欢心学,他还不喜欢一切书院学说。
为此他不惜下令禁毁天下书院。
虽然这个命令在实际的执行过程中并没有彻底的贯彻,但确实禁毁了一部分书院。
申时行此时刚刚入阁不久,自然是唯张居正马是瞻。张居正不喜欢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去做。
正自思考的工夫,便听得一名监生高呼:“阁老来了!”
众人闻言皆是深吸一口气,把身子坐定,一副恬和平静的模样。
宁修看的直想笑,心道这帮学生真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啊,跟后世那些在老师面前争着做好学生的孩子没啥区别。
过了须臾的工夫,申时行踱着四方步施施然走进堂中。
宁修定睛瞧去,只见这位申阁老身高约七尺,仪态雍容,身有贵气。一身大红色蟒袍让无数监生流口水。
这是阁辅级别的官员才能享受的礼遇,他们这种监生出身的怕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宁修现申时行比他想象中的要年轻一些。也许因为保养得当的缘故,申时行并没有显现出丝毫的老态,面容白皙,皮肤紧致。
最引人注意的要数他的下颌美髯了。
申时行蓄的须不短不长,不浓不疏却是恰到好处。
他甫一走到案几前,众监生纷纷冲他拱手行礼。
申时行嘴唇翕张,拱了拱手淡淡道:“为师亦还礼。”
看这架势确是以业师自居了。
“今日,为师讲的是君恩。”
听到这儿几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明代士大夫喜欢辩经,常常与人一辩一夜。即便申时行不讲心学,也可以聊聊儒家经典嘛,好端端的讲什么君恩?
换句话说君恩可怎么讲呐。
以臣议君,可是大忌。
好在申时行论的是君恩,还少些忌讳。
即便如此若是被有些人利用亦会十分狼狈。
“诸位都是国子监的监生,是大明着力培养的人才。”
申时行开篇的一句话就石破天惊。
那些监生纷纷都涨红了脸,恨不得将头埋下去。
这句话他们自己都不信。
若真是朝廷着力培养的国之栋梁,那么为何不能做到五品以上的高官,为何要低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一头?
申时行却不管这些,自顾自的说道:“诸位自该潜心求学,争取早日报效君恩。”
申时行稍顿了顿,继续说道:“眼下朝廷打算编修史料文集,翰林院人手不够,打算征幕一批书办帮忙,诸位若是有意大可踊跃报名。”
尼玛,众人听到这里才是如梦方醒。
原来申阁老根本不是来讲学的,是来替翰林院招人的!
编修史料文集,这个名头听起来高大上,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功劳都是翰林院那些修撰、编修老爷的,底下的书办基本捞不到什么好处。
等于他们累死累活忙里忙外,最终看着别人累功升迁,这样的傻事有谁会去做?
更何况......书办可是吏啊。
他们便是再不济,一旦业满也能分个小官当当,总比当吏强吧。
现在当了吏将来会不会影响当官?这显然是国子监监生们最为关注的事情。
申时行见监生们面露异状,便扫了众人一眼。
稍稍压下监生们的情绪,他继续陈言。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诸监生面面相觑。他们纵然心中有怨气又如何敢表露出来?
再怎么说申时行也是内阁大学士,捏死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学生愿意前往。”
刘惟宁出人意料的声。
宁修直是骇了一跳,这厮在出什么幺蛾子?
去翰林院做书办,当个临时工?
申时行半眯着眼睛朝这边望来。
“贤生有意去做书办?”
“正是!”
刘惟宁毅然道。
“好,好啊!”
申时行显然十分激动。
其实一开始他也不愿意做这等得罪人的事情。
但辅把这个活儿派给了他,他怎么好拒绝?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本以为国子监监生中没人会主动响应,想不到竟然有这种有识之士。
只要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申时行此刻只想早些把翰林院需要的书办招募完毕,交差了事。
那些国子监监生也纷纷朝刘惟宁望来,只觉得此人是得了失心疯。
不过也有一部分监生态度出现了松动,心里想着莫不是这活儿有什么猫腻好处?要不然怎么会有人争抢着去应募?
很快真的有人响应号召表示愿意应募,渐渐的便也凑了十数人。
申时行好不容易凑齐了人数却是长松了一口气。
他的不悦一扫而空,又笑着说了几句劝勉的话,便叫报名的监生把名字写下。
他还特意叫来了刘惟宁。第一个声的人总会给人留下较深的印象,至少申时行记住刘惟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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