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群臣,试图找朱厚熜,狠狠告王岳一状。
抓衍圣公的时候,我们以为只是孔家的事情,没有说话。
炮烙馆陶王的时候,我们以为这是宗室的事情,没有话说。
现在开始抓山东的学子了,若还只是山东的事情,不关天下读书人的事情,早晚有一天,王岳尽灭儒家道统,抓捕朝堂诸公的时候,就没有人替我们说话了。
想当年,太祖要把孟子扔出孔庙,尚且有人冒死求见,不惜以命相搏,为了圣贤而死!
今日为了天下正道,为了一口浩然之气,我等就不敢直面奸贼吗?
有死而已!
拼了!
这帮朝臣气势汹汹,别管真假,态度还是要坚定地!
“陛下,我等要求见陛下。”
拦截在午门口的,正是胖乎乎的黄锦,小家伙一张娃娃脸,眯着眼睛,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还要小很多,也可爱许多。
只是一开口,就暴露了险恶的心思。
他笑吟吟的,“诸位大人,对不住了,皇爷刚刚下了旨意,这不是开封等地出了蝗灾吗?陛下要闭关自省,反思朝政,是否上天降祸,是否天子失德……在陛下清修期间,朝臣一律不得入内,有什么紧要的时候,由司礼监传信!”
“大胆!”夏言怒目而视,厉声大喝道:“黄公公,你想隔绝内外?独揽大权吗?”
好大的嗓门!
黄锦扣了扣耳朵,翻了翻眼皮,呵呵冷笑,他猛地闪身,后面就是数十名握着黑洞洞火铳的锦衣侍卫。
这些人无不身材高大,就连脸型都是统一的国字脸,充满了煞气威严!
“夏大人,这是天子亲军,咱家不忠,一颗弹丸而已。”黄锦冷笑道:“谁敢隔绝内外?谁敢架空天子?抬头瞧瞧,这是谁的江山!”
黄锦喝住了群臣,旋即又道:”陛下静心修身,是为了大明祈福,为了苍生百姓,诸位大人在这个时候,打扰天子,着实不妥啊!”
群臣肃然,没人再敢说话了。无他,黄锦虽然不算什么,可他代表着天子!
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皇位不稳的时候,太监没声了了不起,可此刻的朱厚熜,已经积累了偌大的声望,他的手上,既有忠心耿耿的臣子,也有可用之兵!虽然不多,但对于一个天子来说,却也绰绰有余。
身为天子奴婢,黄锦俨然内阁大学士,甚至犹有过之!
他所说,河南遭灾,这是事实,只不过蝗灾规模不大,已经调度粮食,赈济灾民,足以渡过难关。
换句话说,这就是朱厚熜的借口。
群臣知道这是他的借口。
他也知道群臣知道这是他的借口。
群臣知道天子知道他们知道这是天子的借口……可天子依旧说了出来,这就是自信!
别逼着朕,要是朕懒得用借口了,那后果可不是你们能承受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腔怒火的群臣,逡巡不前,冲天的气势,黯淡了许多,满腔的怒火,也只剩下一簇火苗,虽然努力支撑,却也是摇摇欲坠,艰难维系。
黄锦和他们对峙了一会儿,见诸位大臣士气衰败,他突然一笑,“诸位大人,皇爷虽然静修,但公文奏疏还是会看的,你们有什么事情,只管写下来,送到左顺门,奴婢会送进去的。咱家知道你们忧国忧民,不过你们也放心,上有皇爷,下有内阁,还有诸位大人尽忠职守,又哪里真的会乱套了。”
黄锦笑吟吟地,给了他们一个台阶,这几十位重臣,却也没办法,只能纷纷离去。
黄锦瞧着这帮人的背影,呵呵冷笑。就这么点胆量,连咱家这一关都过不去,还想弹劾富贵哥?
想屁吃呢!
看起来富贵哥讲的真有道理,这男人不男人的,在于气质,这帮怂货,就算没挨那么一刀,又能怎么样呢?
还不是丢人现眼!
想到这里,黄锦昂挺胸,器宇轩昂,简直比得胜的大将军,还要威风哩!
夏言气哼哼返回了都察院值房,他还没等坐下,席书就尾随而来,这位开门见山,也没有太多的废话,就直入主题。
“夏大人,如今天子和抚远伯,君臣相得,手段霹雳,自然是无往不利。纵然我等拼了性命,也于事无补啊!”
夏言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无奈冷哼。
“非是仆不自量力,实在是抚远伯的做法,太肆无忌惮,太没有把规矩放在眼睛里!”
夏言朗声道:“席尚书,太祖爷置百官,各司其职,为的就是大明江山,长治久安。以当下的局面,山东藩王虽然有了去处,能安排到辽东四郡?那其他藩王呢?若是趁机作乱,应该如何应付?就算他们不乱,难不成还要再找出几十个郡,来安顿他们?那要打多少仗?耗费多少国帑民财?即便他能做到,让这么多人,背井离乡,远赴荒蛮之地,还有半点慈悲仁恕吗?这不是荒唐吗!”
“更荒唐的是王岳居然捣毁书院,抓捕无辜书生,如此肆无忌惮,连当年的立皇帝,也干不出来啊!杨廷和以恩义笼络群臣,夺君父大权,实属奸佞做为,可王岳行此等残忍手段,却能安然无恙,将来的威风,怕不是要更盛杨廷和无数!真不知道,他会无法无天到何等地步啊!”
面对夏言的疯狂吐槽,席书咧嘴苦笑。
“夏大人,你说这些,大家也并非不知道。可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办法?上书劝谏,陛下根本不见我们,逼急了,当真拿火铳杀了咱们,也不是不可能……我倒是不怕死,可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啊!”
席书不停说丧气的话,可他越是如此,夏言就越不服气。
“席尚书,说到底,还是咱们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王岳虽然厉害,但我不觉得他能一手遮天,也不觉得他可以肆无忌惮。”
席书轻叹道:“话容易说,但事情却不好办啊!”
夏言哂笑,“世间事,只要知行合一,便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席书悚然,“这话听着像王阳明的主张啊!”
夏言呵呵笑道:“没错,纵观天下,还能挺身而出,让王岳忌惮的,怕是只有他了。”
席书当然表示赞同,只是这个办法简直太高明了,高明到了一塌糊涂的地步。
谁不知道王岳和阳明公是一伙的。
时至今日,王岳为什么金刚不坏。
除了天子恩宠,本身功劳够大之外。
还有就是心学一脉的支持。
你没有瞧见吗,那些站出来,帮着王岳兴学,替他宣扬名声的,哪个不是心学名宿,哪个不是阳明公的弟子?
请阳明公对付王岳,这不是问道于盲那么简单了,根本是自己出钱,买了根勒死自己的绳索,然后双手送到王岳的手里,请他勒死自己。
莫不是夏言被气糊涂了,脑筋都坏了?
要真是这样,找他来商量,可真是看走眼了。
“席尚书,很快就要祭孔了,对吧?”
席书被这话问得稀里糊涂,有关系吗?
“夏大人,如今衍圣公一脉被迁居承德,只怕今年无人奉祀,礼部那边还在愁哩!”
“哈哈哈哈!”夏言朗声大笑,“席尚书,正好请阳明公前往曲阜,主持大典。他身为当世名儒,虽然主张心学,却也并非绝弃圣贤!你想想,假如阳明公到了曲阜,面对一大群读书人,大家伙痛哭流涕,诉说圣贤后裔遭遇,讲述如今山东读书人的处境……请阳明公给大家伙做主,王阳明又该如何?”
“哦!”
席书的老脸瞬间变色!
高啊!
这招简直高得没边了!
王阳明被尊为当世圣贤,朝野之间,都有巨大的声望,是公认的君子。
既然是君子,他就不能胡说八道,不能昧良心。
而且又恰逢祭孔,他如何能不替孔家说话?能不替读书人说话?只要他开口了,这事情就好办了。
连阳明公都反对王岳的做法……只要这话传出来,他们也就有了反击的余地。
不然人家君臣朝野,铁板一块,还怎么玩啊!
席书忍不住开怀一笑,“夏大人,老夫真没有料到,你竟然有此韬略,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夏言轻叹口气,“仆也不愿意玩这等小人手段,可着实没有办法。而且据我所知,方献夫等人同为心学门下,对王岳也有所不满,若是能破了王岳和心学的联盟,也就不算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