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雾往身边的紫扇看了看,这丫头在自个儿院子里横得不得了,出来了跟小白兔似的,只会红眼睛,看来是指望不上她站出来维护自己了。要换了上辈子,她身边的四个丫头早出来教训荣四了。
阿雾想了想,觉得这气儿气不顺,再说了以后只有荣四求自己的地儿,没有她求荣四的地儿,犯不着怕她,阿雾多少还存着点儿仗势欺人之意,仗的是荣三爷今后的势。
所以阿雾很干脆的将自己磨好的墨汁浇在了荣四身上。
这下可点燃了炮仗。
荣四什么人啊,兰姨娘的女儿,兰姨娘当初受宠时那泼辣劲儿,府里的老人至今还记得呐。
荣四跳起来就拉扯阿雾,“你居然敢泼我墨汁?”
阿雾是“斯文人”,哪里想得到荣四居然会拉扯自己,她忙忙后退,嘴里却不饶人,“那也是你先弄脏了我的裙子。”
“我都说不是故意的了。”荣四的手已经挠上阿雾了。
阿雾脸上挨了一抓,疼得叫唤,心里也犯了横,脚下被桌子挡着,再退不了,阿雾从重生开始就一直有憋着一股儿气,从没顺过,所以索性一股脑儿借着这机会发泄了。
于是什么贞静柔顺、娴淑端庄的贵女之训都抛诸脑后,双手一举,回挠了荣四一抓。
女孩子打架毫无章法,毫无看头,奔着对方的头发和脸就去了,弄得跟杀父仇人一般,手脚并用,又挠又踢,又咬又扯。
荣四仗着比阿雾年岁大,身材高,让阿雾吃了不小的亏,阿雾则是越战越勇,她这些时日每日练那天竺来的养身法,腰肢柔韧、动作敏捷,虽然没打过架,但跟着荣四现学现卖,很快就能躲过荣四的狠招,回她一招半爪,谁也没落着好。
被人尖叫着拉开的时候,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阿雾的袖子也被从肩膀处给扯裂了,荣四也没好多少,衣襟都开了半截。
“好了好了,我说你们两个,瞧瞧都什么样子,弄得跟个疯婆子似的,哪里还有姑娘的样子。” 荣五在一旁开口将脸红得像斗鸡一样的两个人都给呛住了。
荣四直接回了一句,“你少出声,这会儿装什么好人,先干嘛去了。”
荣五被荣四呛得脸色一变,尴尬得不知如何再说。
荣四这会儿恢复了些理智,有些懊恼怎么就把心里话给说了,但一时抹不下面子来给荣五道歉,就这么僵着。
阿雾这会儿若是清醒的,一定会对荣四另眼相看了,这姑娘还算直楞,人虽然讨人厌了点儿,但不会让人太过防备,阿雾也不是真生她的气,只是一时激愤而已。
荣五这个人阿雾早知道是这样的。所谓的京城双姝,就一个字,装。装贤德、装淑贞、装才女。因此,若真要在矮子里面拔高个儿,阿雾平日里更愿意接近荣四些。
可是阿雾这会儿面相痴呆,跟受了莫大惊吓一般,吓得紫扇急慌慌地拉了个才总角的小丫头,让去禀报崔氏。
阿雾痴痴呆呆地任紫扇检查着有没有伤着哪儿。她心里只被一个念头给魔怔住了,打架了,她居然打架了,而且仅仅是为了一条裙子而已,如今她跟书里那些个市井泼妇又有什么区别。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是不是在这安国公府待久了,已经从非梧桐不栖的凤凰堕落成了麻雀?或者说,她内心深处其实一直住着个粗鄙之人?
这两种原因无论是哪一种阿雾都无法接受。
打架,这可是不可原谅的错误呐,可为何她心底反而偏偏觉得解气?阿雾很悲伤,她打心底觉得自己辜负了长公主上辈子的教养,原来她最深处还有这等劣根。
崔氏和二房的吴氏都急匆匆赶了来。吴氏一见荣四,就开始嚎哭,“我可怜的玥姐儿,我可怜的玥姐儿,瞧这脸啊,可怎么是好,你爹爹若问起来,我可怎么说呐啊啊啊——” 吴氏长嚎着,还拿手帕拭泪,当然,其实半点眼泪都是没有的。
荣四的姨娘兰氏也赶了过来,未语先哭,尖声哭道:“姑娘啊,姑娘,赶紧找大夫给姑娘瞧瞧啊……”
虽然两个人嚎的话不同,但吴氏和兰姨娘对待阿雾的眼神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刀子一般的眼神。
崔氏则摸着阿雾的脑袋,一个劲儿掉眼泪,已经出不了声了。
“弟妹你这是怎么教阿雾的,小小年纪不尊姐姐,还动手打人,你瞧把我们玥姐儿给打成什么样了,走,咱们去老太太跟前说说,别以为老三中了进士,就这般不把哥哥嫂嫂放在眼里了,现在就这样儿了,今后咱们一家子还是你们的下饭菜啊?”吴氏凶狠狠地喊道。
兰姨娘也上来帮衬,要拉了崔氏走。崔氏被她拉得一个趔趄。崔氏身边的丫头早被人挤到边上去了,干着急。
阿雾见这阵仗也回了神,心里暗道这三房上上下下的丫头看来都得重新调、教,简直就是些只会吃饭的木头桩子。
这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阿雾赶紧扶住崔氏,喊道:“司画姐姐快来帮我扶着太太。”司画是崔氏身边的大丫头,被阿雾这样一喊,也回过神,赶紧挤了过来,掰开了兰姨娘抓住崔氏的手。
荣四有了靠山,朝阿雾得意的抛了个眼神。阿雾懒得理她。
崔氏见阿雾回了神,心放下了大半,也有了主心骨,“老太太那儿我自会去,只是我得先去给阿雾上药。”崔氏现下只关心阿雾的情况好坏,哪里还顾得上老太太的心情。
兰姨娘也回过了神,对啊,先上药才是,毕竟荣四伤的是脸蛋儿啊。
吴氏见两边儿都不肯先去老太太处,只得自己恶狠狠甩甩帕子先去了老太太那儿。
☆、嫡母逞威治状元
阿雾跟着崔氏回了院子,由着崔氏忙前忙后为她上药、换衣裳,她只耷拉着脑袋没能从自我打击中恢复过来。
不过好在阿雾脸上只是破了点儿皮,但头发却被荣四揪掉了一绺,疼得要死。
“这两姊妹打架哪有这样下狠手的,跟仇人似的,哪里还有姐妹样子,亏她还是姐姐。”崔氏见阿雾这个样子就又开始抹泪,她素日也不是这样软弱爱哭的人,只是阿雾是她心尖上的宝贝闺女,如今这幅模样,崔氏不问对错,先就心疼得刀子割一般。
“阿雾乖,别怕,就是到老太太跟前娘也会护着你的。”崔氏拿额头碰了碰阿雾的脸。
提起老太太,阿雾倒是回了点儿神,现在可不是什么“三省吾身”的时候。以这半年阿雾对老太太的了解,今儿她们三房可是轻松不了的,也都怪自己前辈子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到了现在居然如此沉不住气,为了条裙子跟荣四那种人计较什么。
阿雾开始责怪自己眼皮子浅,不顾大局。
果然,冲动是魔鬼。
“去了老太太哪儿,太太别为我说话。”阿雾想着毕竟自己是孩子,老太太就是再偏心,也不能太为难自己。可惜阿雾以己推人,还是太天真,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极品的存在。
整日里阿雾都是提心吊胆的,偏老太太那儿一直没派人来传话,崔氏还以为是逃过了一劫,背着阿雾松了口气。阿雾却不是这般想,只怕这会儿越是平静,那边儿的幺蛾子越大。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应对,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阿雾又让紫扇去打听打听上房的动静儿,紫扇回来只说吴氏去给老太太回话后,老太太狠狠发了一顿脾气,接下来却没有传出什么话来。
到晚上用饭的光景,上房小丫头来传话说,老太太下午打发人去外面寻了三爷回府,这会儿三爷直接去了上房,请三太太带了六姑娘一并去。
崔氏听了更是松了口气,想着丈夫在跟前,一切有他顶着,她只顺着三爷说便是。崔氏对荣三爷素来是敬重里带着崇拜的。
阿雾的心却“咯噔”了一下,转瞬间就猜到了老虔婆的主意,这回自己可真是闯祸了,这事儿如果放在平日压根儿就不是什么事儿,老太太也未必就能把荣四看上眼,可在这节骨眼上,她,阿雾,就是自己把三房送上去让人宰割的,何其愚蠢。
想到这儿,阿雾握在崔氏手里的小手不自觉地反握了回去,紧紧的回握住崔氏的手。
崔氏察觉到了阿雾的担忧、害怕,蹲下身子为她理了理花苞头,“别怕,爹爹和娘都会护着你的。”崔氏虽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荣四和阿雾都各有不对,却还是偏心阿雾,不忍让她受任何责骂。
崔氏又拿额头碰了碰阿雾的额头,还亲了亲阿雾的小脸蛋,安慰她。
阿雾的眼泪却一下子就滚了出来。崔氏是个好母亲,她由衷的喜欢她,如今闯了祸连累她,阿雾觉得心里难过极了。一时又被崔氏的怜爱给感动,想到了长公主,又想到如果她还是康宁郡主,荣四怎么敢这般羞辱她,府里下人又回护不得力,处处制肘,处处不顺心。
阿雾凄凄哀哀这才想明白,她再也不是什么康宁郡主了,她,是阿勿,如今不过是安国公府毫无根基的六姑娘,这府里谁都能骑到她头上去。
崔氏见阿雾流泪,连忙给她抹了,“阿雾,阿雾。”崔氏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搂着她阿雾阿雾地叫着,因着阿雾的眼睛是那样的悲伤、自责,崔氏不懂阿雾为何这般害怕,只当她年岁小,没经过事儿被吓着了。
到了上房,崔氏一进去就见荣三爷正跪在他嫡母安国公夫人程氏的跟前。崔氏不知缘由,见丈夫跪着,她总不能站着,也跟着上前跪了下去。
阿雾不待崔氏说,就也自个儿跪了下去,今日的祸是她闯的,是她把刀子送到她们手上的,所以受这点儿屈辱,她觉得是她活该的。
老太太的怀里坐着荣四,后者一脸得意地低头瞧着三房,状元公又怎样,还不是老太太让跪就得跪。
“你们娘俩来得正好,若非你二嫂来说,我还不知道咱们府里居然出了做妹妹的殴打姐姐的事情,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只怕咱们国公府就再抬不起头了。”老太太冷冷地笑了声。
崔氏听了这话立刻就抢着开口,“老太太明鉴,并不是阿雾先动的手,实在是挨不过四姑娘了才回的手。”崔氏听老太太那话的意思,就是把阿雾的名声往茅厕里扔,她一个小姑娘,若被这样的话传了出去,今后还怎么嫁人。所以崔氏也急得顾不得许多,抢了老太太的话头。
老太太的龙头拐杖狠狠往地上一跺,跺得地砖“叨叨”响,“婆婆说话有你插嘴的地儿吗?”
“瞧瞧,果然是小家小户出来的,连规矩都不懂,这样的人能教出什么好苗子来。”吴氏在一旁添柴烧火。
老太太大骂了一通这才气顺了些,眯着小眼睛毒蛇一般盯着荣吉昌道:“子不教、父之过,老三,今儿我把你喊回来,就是让你看看你媳妇和闺女,大的敢顶撞婆母,小的敢殴打亲姐,你怎么说?”
崔氏气得嘴唇都开始发抖,转头看着荣三爷。
荣三爷并不回看崔氏,只伏低身子给老太太磕头,“都是儿子的错,下去后儿子定当管教于她二人。”
“你管教?你若真能管教,就出不来今日这事儿。”老太太压根儿不问事情原由,拿着了阿雾殴打荣四的事,就跟得了虎符一般,今儿不把敌人杀得落花流水就顺不了她的气儿。她的两个儿子都没出息,凭什么老三能出人头地?
“老太太,按说平日六姑娘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怎么今日就敢出手殴打亲姐了?依我看这回就算了,她平日也不是这样的人。”大夫人安氏一旁出声帮衬三房,可她那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又要洒毒药面子,还要装出一幅我是救你的菩萨样貌来。
“放了以往她自然不敢,可如今她老子中了状元,她就以为能翻出天来了,我看殴打亲姐还是小的,只怕以后我们这些人都不是她的下饭菜。”老太太气得鼻子直喷气儿。
“她小小年纪如何能有这等恶毒心思,老太太你是多虑了。”大夫人一脸慈悲不忍地道。
“她年纪小,她爹娘可年纪不小。倒底不是我肚子里出去的,如今得了势就要骑到我头上来了,老三,你这是欺负你两个哥哥没本事,今后都要看你脸色行事是不是,今儿敢打老二家的玥姐儿,明儿指不定就敢打你大哥、二哥了是不是?”老太太的口水都要喷到荣三爷的鼻子上了。
荣吉昌连连磕头。
“当今天子以孝治国,像你这等不孝不悌的人怎么能中状元,我看你如今不过才中状元就这般骄横,若他日真位极人臣,我老婆子还有活路,你哥哥们还有活路?”老太太连着跺了三下拐杖,“我看我老婆子得亲自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说道说道。”
老太太说能进宫面见贵妃娘娘也不是胡说的。今上的皇后是老太太姨母家大表嫂的表侄女儿。这也是老太太在国公府作威作福,老太爷也不敢说一句的根由。
荣三爷听老太太这样一说,立刻抬起了头,他心中悲愤,知道老太太是借题发挥,他即使不知事情原由,但是自己的女儿他是知道的,绝不是殴打亲姐的人,再说荣四比阿雾大那么多,即便是打架,谁吃亏那是摆明了的。
如今阿雾也来了上房,荣三爷眼尾扫到她脸上的抓痕和脖子上、手背上的青紫,再看荣四,相比而言,荣四就好了不少,荣三爷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却不怪阿雾闯了祸,他知道从他点了状元,这位嫡母就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如今不过是借机发作,反而是他连累了阿雾和崔氏。
崔氏听得老太太这么说,不由大惊,又想说话,却被荣三爷一把按住手,崔氏这才没出声。
“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管教不当,请母亲责罚。”荣三爷的头磕在地砖上“嗡嗡”作响,额头已经紫沁。
嫡母的一顶孝悌帽子扣下来,荣三爷像是被捏住了咽喉,只能忍气吞声。
老太太见荣三爷这般,脸上也带出了冷冰冰的得意的笑容,她说进宫是威胁三房的,她若真刷掉了荣三爷的状元帽子,老太爷第一个饶不了她,所以老太太如今不过是想重塑嫡母的威风,在这当口要让府里的人都知道,别以为老三中了状元,她们的心就跟着去了三房。有她老太太在一天,三房就一天蹦跶不起来。
“你既知错了我也不为难你,你自去祠堂归一晚,好生在列祖列宗跟前忏悔忏悔。至于璇姐儿,今后可得好好拘着,咱们府里可没有不孝不悌的姑娘。”老太太的语气放软和了,都以为这样就算了,却听得老太太又道:“让璇姐儿去给她四姐姐磕个头,认个错,她四姐姐要是原谅了她再让她起来,否则……。”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逞义气自吞苦果
都是同一辈儿哪有一个给另一个磕头的道理,何况不过是两个小孩子打了一架而已,再说了荣四不过是二房庶女,可阿雾却是三房嫡女。今日若磕了头,哪怕今后荣三爷高居宰辅,阿雾也得矮荣四一头。
荣三爷气得双眼血红,双手紧握拳头,浑身发抖,崔氏气得身子瘫倒,可谁也不敢说话求情。老太太的性子最是刻薄,你越是求情,她越是恶毒。
但荣三爷哪里容得阿雾受这等羞辱,双眼泪落如珠唤道:“母亲……”
“怎么你还有话说,是不是觉得她打得没错?我告诉你就是我上房出去的一只猫儿狗儿都容不得你们这般践踏,她姐姐要打她,那就一定是她错了,错了就该打。”这话透露出老太太显然是知道挑衅和先动手打人的是荣四。
荣三爷对嫡母的最后一丝期盼都湮灭了。
老太太的意思很清楚了,不管你三房今后再能干、再得意,上头两个哥哥想要怎么你,你就得受着,决不能还手。
荣三爷的肩膀颓了颓,想起了幼时自己那个卑微的伺候在老太太身边的姨娘。
身为当事人的阿雾却面无表情,这羞辱虽然出乎她的预料,却也是她准备自己承担的。阿雾的身子也在发抖,可这事若是只应在她身上,她就是死也不会低脖子。
可因为自己的冲动而连累荣三爷,阿雾只觉得内疚万分,她到这里,无论是崔氏还是荣三爷对她都极为宠爱。
而且这件事本就是阿雾估计错了,再大的苦楚她都只能自己咽下去。
只不过今日老太太做得太过,彻底黑化了阿雾,让她对国公府的一点点情谊都化为了灰烬。
阿雾双手紧握垂在身侧,看着荣三爷在地上磕头,血都渗出来了,心里跟刀割似的,忽地起身打断了荣三爷的求情,她上前走到荣四的跟前,双膝跪地,标标准准地磕了头,“一切都是阿雾错了,请四姐姐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