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关码头尸横遍野,侥幸偷生的难民哀嚎一片。临时组织起来的溃逃散兵们在觉醒之后动了一场极其惨烈的狙击行动,从一枪一弹对射到白刃见红的拼刺,顽强地挡住了日军疯狂的进攻,为国宝装船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宋远航指挥仅剩下的几名国宝转运护卫在宪兵的帮助下,终于把数十箱国宝安全装船,枪声逐渐息止,厮杀之音渐隐,唯有没有退路可逃的侥幸生存的难民哀嚎不止,宋远航回头之际才现整个码头阵地已然没有了拼杀。
所有将士都在国宝装船的短暂时间内战死,无一幸存!
宋远航来不及擦汗便跳上“太古号”船甲板,督促转运员把国宝箱子转移到船舱里,此刻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一路惊心动魄的押运让宋远航的体力和精神遭到极大的折磨,尤其是连续遭遇日军的围追堵截,方感觉转运国宝的任务如泰山一般压在他的心头。
目睹古城南京惨遭涂炭,死战码头的溃兵热血洒干,汹涌的难民潮哭天悲恸——一切都真实地生在这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前——当他义无反顾地接受恩施的重托之前,并没有意识到此行九死一生,更没有料到堂堂中华民帼的都竟然会被日军血洗!
几乎忙坏了脑子的宋远航吩咐仅有的几位转运员看紧点国宝库房:库房门口两个人看着锁头,里面有三个人不错眼珠子地盯着国宝箱子——尽管库房里是完全封闭的狭小空间——但也不能让宋远航彻底放心!
一声汽笛声把宋远航吓了一跳,慌忙跑到夹板上才现“太古号”轮船即将起锚。楚长鸣正指挥着几个荷枪实弹的宪兵找到宋远航,说是负责守卫国宝的,宋远航感激地看一眼面无表情的楚连长,指了指船舱:一定要守住,不管生什么事!
船甲板上,几位衣冠楚楚的外国人正在唏嘘短叹地望着下关码头,血洗的码头上空飘着浓重的销焰和血腥味,让这些自以为是“基督”的子民们不断地在胸前划着“十”字:保佑“太古号”,保佑那些可怜的难民吧!
人性似乎总是在目睹血腥之后才滋生悲天悯人的情怀,但他们也知道对面码头上飘扬的“太阳旗”似乎预示着那些家伙是一群魔鬼。
“宋专员!”楚长鸣终于在纷乱的人群里现了宋远航,快步走到在船舷旁找什么人的宋远航旁边:“国宝暂时安全了,但愿日本人不会对太古号动手!”
宋远航的心里像是堵着一块石头,虽然国宝暂时安全了,但跑到甲板上才想起了爱人苏小曼——在交火最激烈的时刻,他全力以赴地转运国宝箱子,竟然忘记了此地是战场,也忘记了苏小曼在哪儿,直到现在才想起来,找遍了全船也没有现晓曼的影子。
这是不可饶恕的过错!宋远航握紧船舷以克服轮船在水中的摆动,眼睛几乎瞪出血来向一片废墟的码头望着:小曼在哪里?我的爱人!
楚长鸣凝重地看着一身儒气的宋远航:“船要起锚了!”
“你看没看到小曼?”宋远航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心里愧疚万端。
“你说的是苏长官的千金?”
“我问你看没看到!”宋远航情绪激动地向楚长鸣吼道,现自己有些失态后才歉然地拍了怕楚连长的肩膀:“对不起兄弟,我太激动了!”
“我能理解!”楚长鸣没有恼怒,虽然他对宋远航竟然如此对待他有些不快,但还是忍住未,大概是因为他第一次接触“文化人”所致,尤其这位“宋专员”如此年轻,年轻得跟自己的弟弟一样,他肩头的任务很重。
宋远航沿着船舷跑跑停停,期待在纷乱的人群中现那个曼妙的身影,或者听到熟悉的呼唤,但一切都是徒劳的。一切迹象表明:苏小曼根本没有登船!
是没来得及登船还是遭遇到了不测而未登船?宋远航瞪着通红的眼睛开始在码头上杂乱人群中搜寻,忽然却现了那个弱小的身影——苏小曼!
“小曼——小曼!”
汽笛声音淹没了宋远航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太古号”客轮即将起锚。宋远航奋力拨开人群,极力冲到船甲板悬梯处,悬梯还没有撤下,留给他的时间所剩无几!
一方面宋远航庆幸几十箱国宝终于有所托寄,逃过了日本人的魔爪;另一方面更为码头上的苏小曼担心。
宋远航冲到船舱找到温思特船长,语无伦次地请求“太古号”延迟开船。
“你说什么?延迟开船!”温思特船长显然被眼前这位年轻人的举动感到困惑,方才还焦急万分争分夺秒地登船,转眼便提出要延迟开船。当他了解到年轻人的恋人还在硝烟未散的码头上时,这位年过花甲的英国船长勉强笑了笑,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祝你好运我的朋友,我非常同情您,但为全船人安全所系,恕我不能遵命!”
在一向以严禁刻板的温思特面前,宋远航一点脾气都没有,转身疯狂地跑到船舷:“小曼——”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宋远航跌跌撞撞地寻找悬梯入口:“小曼我来陪你!我来陪你!”
苏小曼正凄然地向“太古号”轮船上的那个影子挥手告别,俊俏的脸上流露出一抹不安的神色。
“轮船要起锚了,小心安全!”苏小曼焦急地喊着,苍白的俏脸升起一抹红晕:“我父亲还在使馆区,那里的情况很糟糕,他的军队还在抵抗,我不能丢下父亲一个人!”
“城里很危险——你一个人去我怎么放心?”宋远航焦急道:“我们好不容易才聚到了一起……”
“远航,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父亲率领他的部队在城里战斗,作为他的女儿我怎么能顺江而下独自逃生?百善孝为先,这个道理你不懂?”苏小曼激动得脸色微红:“你要牢记恩师的重托,一定要护卫国宝的安全,等打完这场仗,我会去徐州找你的,谁让我们生逢乱世。”
苏小曼掏出一支M1911半自动手枪抛到船上,宋远航笨手笨脚地接住枪,还想要跳下悬梯,却被楚长鸣一把拽回来:“宋专员,难道苏小姐说的不对吗?她为了父亲的安全才留下,而您要护卫国宝之安全!”
“小曼……”宋远航无助地望着码头上那个弱小的身影渐行渐远,心情如坠冰窟一般,无奈地自语着:“小曼……记住你说的话——我一定在徐州等你!”
一缕清泪已然成溪,短暂的战火中相聚让两位同窗相恋的爱人还没有来得及品味久别重逢的欣喜,分别便匆匆而至。苏小曼任由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她从来没有如此伤心地哭过——当她接到护送国宝的任务疏通各方关系的时候,没有想到与爱人见面竟然如此匆匆。
她要返回城里的使馆区,那里战事正酣,父亲正在忠实地履行着一名军人的责任,诚如方才她所言: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任何一个中国人都要有这种觉悟,无论是为国死战的士兵还是登船护送国宝的护卫者——他们无一不是在共赴国难!
“小曼!”宋远航抓着船舷,汽笛声瞬间淹没了他的无奈自语,轮船上下剧烈的颠簸着,缓缓驶离了码头。
雾锁江面,浩瀚东流。“太古号”轮船上挂着十几面大小不一的英国国旗,这是方便辨识之举,防止丧心病狂的日本航空兵误炸之用。就在太古号驶离码头之际,一阵激烈的枪声又传了过来,宋远航瞪着猩红的眼睛盯着码头,才现码头上的难民正四散奔逃,不少人被迫跳江,更多的人被打死!
日军疯狂的扫射着手无寸铁的人群,那些期望从水路逃生的老百姓成为日军枪口下的冤魂。
“畜生——”宋远航眼见着码头上的惨烈一幕,不禁怒冲冠双目赤红,抓起枪便向对岸射击,打得枪管冒气一片火光:“够日的畜生!”
所有在船上担负护卫国宝任务的军人们无不义愤填膺,怒视着码头上的暴行,恨不得重新杀回去跟日本人死战到底。楚长鸣按住宋远航手中的半自动手枪的套筒,一股皮肉焦糊的味道瞬间钻到宋远航的鼻子。
“日本人罪恶滔天,天理难容!”楚长鸣怒视着码头,眼睛喷火一般:“我等当以救图存亡为己任,记住今日下关码头这笔血债,待完成护送任务杀回南京城,誓与倭寇死战到底!”
周围的军人都是宪兵团的,他们没有直接参与保卫南京城垣的战斗,但作为一名军人面对日军的暴行已经忍无可忍,如果不是身负护卫之责,他们不可能登上“太古号”,更不可能苟且偷生!
“誓与倭寇死战到底!”甲板上的中国军人们群情激愤,吼声震天,他们胸中的愤怒无以复加,这笔血债一定要日寇加倍偿还!
楚长鸣紧咬牙关,面无表情地摆摆手一字一顿地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记下血仇,誓死保护宋专员和国宝安全,谁要是有私心杂念别怪姓楚的翻脸不认人!”
宋远航被眼前这一幕所感染,他虽然走南闯北多年,也历经过许多磨难,但没有任何一次能与今天相提并论。当战争真无切真地在他身边时,那种掩藏在内心深处的仇恨被彻底激出来,日军暴行已经在他的心里砍下深深的伤口,伤口在流血。
正当“太古号”驶离码头顺江而下之际,天空中突然出现了几架日军飞机,围着轮船上空盘旋,动机出的轰鸣声淹没了甲板上的躁动的声音。宋远航胆战心惊地望着阴霾之下盘旋的战机,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们敢轰炸外国轮船吗?”
“不好说!”楚长鸣望了一眼在风中飘荡的十几面英国国旗,他的担忧少了些许,毕竟这是一艘正宗的英国游轮,日军如果要当真轰炸的话,将会遭致英国在内的外国人的一致桃伐。但如果日本人向不折手段地想得到这批国宝的话,也可能不惜任何代价。
从九一八事变到卢沟桥事变,日本人毫无顾忌,他们是一群嗜血成性的畜生,为了达到占领中国的目的不惜任何代价。
当下之中国,已无任何退路可言。淞沪会战之时,蒋介石还妄想通过德国调停以苟安,导致丧失了主动反击压制日军的机会,淞沪血战的销焰未散,门户洞开的都南京便惨遭毒手,而蒋本人携那些纸上谈兵的大员们逃到武汉,六朝古都顿时陷入一片血色之中。
日军的几架飞机很显然看清了“太古号”上的英国国旗,盘旋了几圈之后才不甘心地飞远,甲板上的人群才松下一口气,大有躲过一劫的侥幸块感,所有中国军人们望着江上的雾气,没有一个人为逃离了南京炼狱而感到窃喜的,反而都沉默地望着天空,乌云遮住了阳光,回望南京城上空的硝烟正浓,前途变得渺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