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喝, 这作势冲过来的一群人讪讪然地止步往后退。
毕竟身份悬殊在那摆着,若没拦住则罢, 拦住了,还得赔个罪。
“是小的莽撞, 冲突了夫人。”一众人又连连拱手作揖告罪。
恶奴欺主的事常有,她身边以前不就有个差点咬断她咽喉的恶奴?更何况这里面混了获了恶主的意, 故意来给她下马的恶奴,苏苑娘知道是谁在其中作梗,看也未看他们,搭着身明夏的手, 朝里走去。
打蛇打七寸,找正主算帐才是正道, 用不到找小喽罗撒气。
一想里面有害她儿的人在, 苏苑娘往里的脚步快了。
她神情冷峻,匆步入内的步伐竟让她走出了杀气来,前面知春回头一看娘子不与常的神态, 心头一惊。
这时没有让她问话的时间, 知春只能看着娘子极快地走进了大堂,因不知娘子为何如此,心中莫名惊慌。
胡三姐见小娘子走得极快,眼看走到前面的知春妹妹一个错眼还落到娘子后面去了, 她一个小跑快走到了前面, 睁大眼睛看着前面, 生怕前面还有那往她家娘子身冲的。
“来了来了, ”苏苑娘一进去,里面就有奴仆欢喜唱和道,“各位族里太爷,族里老爷,主宗老爷的嫡夫人到喽!”
“苑娘,”常伯樊起身,被坐着的众族老看了几眼,他未退却,上前跨步,接了到来的苏苑娘,抬着她的手,侧脸与她微笑道:“我带你见见族中长辈。”
苏苑娘抬眼瞧他,见他微笑如常,看不出什么来,便收回眼,随他走去。
他不知道,这里面有人害了他那一生唯一的一个孩子。
但她知道。
来之前,她都没想到,这个人已经在了。
前世她错过的,何止一二。
“这位是族里现在最为年长的长辈,他老人家是我们族里最为长寿的长者了,我们要叫他曾叔祖,来,苑娘,见过叔曾祖。”常伯樊带她走到常文公面前,道。
“见过曾叔祖。”
“好。”常文公咧嘴笑,接过贴身小厮递来的礼,交给她:“即成我常家妇,就是我常家人,往后啊,和孝鲲一道好好过日子,好好当家。”
“是。”苏苑娘双手接过礼,福身。
“这一位广山分家是成伯公,来,苑娘……”
“您好。”出乎常伯樊意料,他话未完,苑娘就已行礼叫人。
面前就是害她儿的人,苏苑娘逼着自己行了一记礼,却无法叫人一声伯公。
行罢,她朝下一个看去。
“苑娘……”见面礼还没收,常伯樊拉住了她的手臂,不等她说话,在她之前就出言笑道:“接过伯公的礼罢,这是长辈对我们的心意。”
常守成那脸已冷,见这小妇如此不知礼,这下连常伯樊的面子也不想顾了,对着常伯樊就是一句冷言:“怎么,让你夫人叫我一声伯公公,难为她了?”
本不为难,但我上世叫着你伯公公,尊你敬你为长,你却为把曾外甥女塞进常府,害死我儿,搅得常府没有安宁,还美其名曰是为常家长远之计,如此尊长,那声伯公苏苑娘万万叫不出口。
她宁愿担一个不尊这位“尊长”的名声,也只不尊他。
就当苏苑娘下了要固执行事的决心,就听常伯樊回人道:“苑娘天性胆小害羞,一时之间见到族里如此多德高望重的长辈难免有所胆怯,还望守成伯祖见谅一二,伯樊在此,替我家夫人向您告罪了。”
说罢,只见常伯樊收回在她臂下的那只手,双手一拱,恭恭敬敬朝常守成弯了半腰。
苏苑娘呆了。
不知为何,她心突地一疼。
不必如此的,不能如此,他害死了你儿,你何必还朝他低腰?
“我可担不起……”
常守成还要再说,却听有人抬高了嗓子打断了他,不快道:“行了。”
说话的是之前已经见过的老寿公常文公。
常守成已看到那小妇正眼中含泪,好似是他在刁难她似的,顿时心火大起,要说话之即,却被身边一人拉住了衣袖,朝他摇头,“欸。”
一介小辈,作为长辈要有容人之量,大可不必如此大动肝火。
拉住常守成的,是常福六,六叔公。
常伯樊那一低腰,让再行活过来的苏苑娘顷刻泪眼婆娑。
她的眼泪不是为常伯樊而起,而是为他向杀死他们孩子的凶手弯腰而起,为他竟然居然是为周全她而起……
怎会如此?前世她厌倦了他的呼唤,憎恶见到他的人面,她已当他是生生世世皆不要再相见的陌路人,她不需他的周全。
这时,常伯樊已看到她的泪眼,他从未见过她如此,他从小与她相识,从未曾见过如此悲伤的苑娘。
不,他甚至从未在她身上见过悲伤。
是何至如此?一时之间,众多想法穿过常伯樊的脑海,但这时心焦的他顾不上想太多,朝曾叔公感激地看了一眼,就转身拦住了身侧人的正影,拦住了朝她泪眼探来的诸多眼睛,低头轻声问:“怎么了?害怕是么?”
“不。”不要叫他,不要朝他低头弯腰。
“不想见了,想走了?”
“不。”她无需他周全,她不想再落一个像上世一样,等着他做点什么却等来了他们老死不相见的结果。
两世当中,苏苑娘从没有像今日一般如此绝悟她该当如何,悲伤难以自控,但她还是强掩下了酸楚和眼泪,拖住他的腰朝他浅浅一福,当是致歉,随即跃过他,朝坐的常文公走去,垂头朝他施礼,自我责备道:“是小辈失礼了,苑娘朝曾叔祖告罪。”
“孩子,起来。”一个在养在深闺当中的小女儿,在家里千娇百宠的,何时见过这等场面?常文公人老心软,探身过来扶人,还与那几位老辈道:“你们可别吓唬人家小孩儿了,才进门呢。”
“哼。”有人冷哼。
“是我的错。”苏苑娘再行一施礼,谢过他,朝常守成走去,“给您致歉。”
苏苑娘朝他行了蹲步礼。
施礼的时候,她抬头看着那老人,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把这个人记在了心里。
从今往后,这个人一分的错,她会当十分来还,一分都不去少。
“行了,”看这小妇行了大礼,常守成不屑再与她计较,不耐烦地拿过身边随仆手上的盒子,随意地丢到她跟前,“拿着吧。”
说着就起了身往外走,路过常伯樊的时候,又冷哼了一声,甩袖斥嘲:“这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儿?”
他也不怕得罪苏谶,这小妇本就是个傻的,被他们苏家抬得高了又高,这主宗嫡子,所谓聪明人居然拿人当宝,做给谁看的,真当他们不知?
常守成抬着下巴甩袖走了,五个族老只剩了四个,其中年纪最小的常青远,青远公这时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守成兄走了,那我也先走一步,去祖祠那边给列位祖宗报个早到。”
常青远是汾州城里常家分支家里的老太爷,为人脾气暴躁,喜怒无常,他是历年来与本家常府走动最多的分家亲戚,他与常伯樊之父常子通的感情颇为不错,往常对常孝松也有所维护,更是当年常子通遗令的见证人,而早年常子通在的时候,他朝本家要拿的银钱,十次有七八次皆能拿到手,等换了个当家人,十之有三四就已不错了。
虽说过来讨银子的不是常青远,是他的儿子,但他儿在常伯樊这里受够了气,他儿拿一次银钱就跟求祖宗似地低声下气,还求不到几次,常青远早对常伯樊不满了,那内妇没过的时候他就想过如何下她的脸,这下见常守成已过火,他倒无需再多此一举作,说着,他起声就要走。
苏苑娘只来得及朝他福身。
常青远见了随手一摆,道:“没想着今日见你,这见面礼就没带,等下次罢。”
也不管常伯樊如何作想,说着他背着手悠悠地去了。
“呵,”他一走,老寿公常文公闭眼,笑了一声,笑声有说不出的冷,“现在的人呐。”
一事无成不说,还倚老卖老,真当沾了点血缘,就能够世世代代都吃祖宗留下的那点肉了。
“欸,老叔叔,您是菩萨心肠,”这时,一直没开口的常凌志,凌志公笑着开了口,只见他笑着圆场子,“对我们孝鲲那是一片慈心,这是我们都知道的。对了,侄孙媳妇,我们还没见过,我是……”
“这是宁安分家的凌志叔公,你叫一声志叔公即好。”常伯樊开了口,与苏苑娘温言道。
他口气温柔,苏苑娘却是置若罔闻一样,看也未看他,只见在他话,她便朝那凌志公福了一礼,道了一句:“见过叔公。”
片刻间,她脸已冷淡,眼中已无泪意,面无表情的模样无悲无喜,又像了那个不通悲喜,冷心冷情的木头人苏苑娘。
此前是她失态了,苏苑娘跟表里不一,外表大方内里小肚鸡肠的凌志公请完安,回过头,朝外看去。
她真正的仇人,之前就在这道门口出去了。
苏苑娘定定看着门,突然身边伸出来一手,托住了她的手臂。
她回过头去,看向那双温热大手的主人。
“苑娘。”
苑娘回,看着门,又看向他。
我顾不上你,你也莫要顾我了,好好顾好自己。
我已知道要怎么去做自己了,我在常家做完自己,还可以走,还有爹娘疼爱守护,你不能,你没有,你顾好自己就是,不用护我、顾我,我当不了你一辈子的苑娘,我不值得。
她看着他,在心里与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