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沙里飞隔空对视之间,后者淡然说道:“展卿,你才是真正的雇主,我要的是你的态度。”
我平静地挥手道:“把家伙都放下。沙里飞事先已经说了,他听到的是传说,是我做出了带上虫牙的决定,跟他没有关系。”
乞活军这才讪讪地收起了弓弩。站在一边儿的步诗文却忽然喊道:“不对!沙里飞有问题!”
所有乞活军再一次抬起了弩箭时,步诗文飞快地喊道:“我当时离沙里飞不远,我看见食人虫一开始冲向的是沙里飞,虫子到了他身边之后,就像瞎了一样看都没看他一下,就转身扑向了别人。那时候顾不上想过去救人,结果被重弩的支架给绊了跟头,重弩也压在了他身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沙里飞冷笑道:“这世上本来就有无数的巧合,况且,混战当中什么事情都可能生。顾不上不也一样被一座机弩给绊了个跟头?如果不是巧合,我只能说是运气。”
我转头看向顾不上,后者说道:“当时,我冲过去的时候,确实看见了那座机弩。我当时眼睛里看着机弩,脑子也想着是要撞上了,但是身子却怎么也不受控制,眼睁睁地撞了上去。后来的事情,你也看到了……”
普通人有时候会生大脑与肢体不同步的情况,脑子明知道肯定会撞在墙上,身体却还不知道躲闪。但是,顾不上是先天高手,早就达到了“拳在意先”的程度,很多事情不用大脑思考,身体就能做出本能的反应。
说他会撞到重弩上,我第一个不相信。
我正犹豫时,步诗文开口道:“运气?我们都在一个地方,凭什么你运气那么好,别人偏偏要倒霉?”
我和顾不上同时转头看向沙里飞时,林兴武临走时所说的话顿时在我脑袋里响了起来——林家的行运符,不仅能提升自己的气运,也能把噩运转嫁到别人的身上。
顾不上怒吼道:“所有人都过来,把衣服脱掉,随身物品都扔在地上!老子倒要看看谁是林家内奸!”
我顿时懵了:“顾不上,你要干什么?”
“查内奸!我还能干什么?”顾不上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小赵眼圈泛红道:“胖哥,你觉得谁是内奸?是我?是他?还是他……”
小赵怒吼道:“兄弟相处了这么多年,可能有人会怕死,但是谁也不可能是内奸!你把我们当成什么?又把乞活军当成什么了?”
顾不上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要查内奸不应该吗?你让展卿说,要不要往下查?”
我沉声道:“乞活军早就已经打上了不死堂的烙印,他们就算叛变到林家,也不可能得到重用。我相信自己的兄弟,不用查了!”
顾不上怔怔地看了我半天,才颓然坐在了地上。
步诗文冷着声音道:“展卿,你太过分了!顾不上要查内奸是为了谁?为了他自己吗?他也是为了所有的兄弟。你竟然这样对他。”
“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步诗文。
步诗文却步步紧逼道:“你是乞活军的统领,你要树立自己的威信,这些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不能拿顾不上开刀!他是跟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啊!”
我顿时怒道:“我没有拿顾不上开刀的意思,更没有立威的打算!”
步诗文厉声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训斥顾不上?他的做法不对吗?”
我不让顾不上搜身的道理非常简单,乞活军虽然名为一军,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军旅,甚至连有组织的堂口都算不上,反而更像是啸聚山林的绿林豪杰。
乞活军之间没有明确的上下级之分,更没有接受过令行禁止的观念,整个乞活军之间的关系完全是靠感情维持,他们把你当成大哥时,会心甘情愿地听你指挥,甚至不惜上刀山下火海、抛头颅洒热血。但是,这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你做到了自己像一个为兄弟着想、把义气放在位的大哥。
我今天可以让乞活军脱掉衣服接受检查,但是我没法保证他们会不会因此寒心,因此分崩离析。
小赵见我没法开口,立刻站出来说道:“展哥不是那种人,你别在那儿瞎说!展哥因为义气,相信我们兄弟,你在那儿……”
步诗文厉声道:“你们是他的兄弟,顾不上就不是吗?”
“顾不上干的那叫什么事儿?”小赵大怒之下,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服:“你们不是想查吗?过来看,老子现在把裤子都脱了让你查!”
小赵怒吼道:“全都脱衣服,让他们查个够!”
乞活军一个个撕开衣服之后,顾不上也变得面如死灰,两片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步诗文呛着眼泪道:“胖子,我们出去之后就走吧,这里已经没人把你当兄弟了。胖子,你真可笑,一心为兄弟着想,最后还落得这么个下场。”
顾不上一言不地垂下脑袋,眼泪一滴滴掉落在了地上,小赵也于心不忍道:“胖哥,其实我……”
顾不上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什么都不想说,又狠狠在自己脸上抹了一下,才站起身来,走到华青和步诗文的骆驼旁边,远远地躲开了乞活军。
我虽然也想说些什么,可现在我却没法开口,只能沉声道:“原地扎营,等到天亮再说。”
我说扎营,其实帐篷早就已经沉进了沙土,我们能做的也就是用骆驼挡挡风沙。
那一晚,我一直也没合眼,始终睁着眼睛看着头上的石岩。顾不上也在远处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时不时还会出一声叹息。
这场争执对顾不上打击不小,甚至让他觉得有些心灰意冷。从他转身离开我们的队伍,我就能看得出来,顾不上真的伤心了。
我点起烟来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烟,直到把身上的烟全都吸光了,才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到了天亮,沙漠里的阳光投进山谷之后,整个驼队才渐渐有了一点生气。
当我从地上坐起来时,前面那一块被阳光照射到的山壁上瞬间炸开了一片裂痕,大量的石皮在我视线当中纷纭而落之后,一副血色的壁画再次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壁画上献祭的十字架由二变四,献祭活人也大头朝下的被倒着绑在架子上,有人用柴火围绕着献祭的面孔垒成了一圈,活生生把人给烤成了熟肉。跟在献祭图后面的却是一幅遍地死尸的景象,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愿意献祭同伴,就要在这段峡谷里全军覆没。
我看完之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沙里飞道:“恶魔的索求达不到满足,就会毁灭一切,这是沙漠里不变的铁则。”
我冷声道:“你是让我出卖兄弟,去献祭恶魔?”
沙里飞道:“我只是提醒你而已。你们的买命钱,我已经收了,我的死活自然是由我自己负责,你们的性命也由你们决定。”
沙里飞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都听见,在场之人全都沉默了下去。不是我们不想豪言壮语,不是我们不想同舟共济,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过了许久,小赵才说道:“老大,我们该怎么办?”
我挥手道:“先做好防御吧!就算打不赢,也不能束手待毙。注意脚下,食人虫应该会从沙子里过来。”
益霖从行李当中取出成捆的钢丝,指挥着乞活军在地面结出了一张足够覆盖整个营地的铁丝网,每一个网格上都连上了雷火符箓——食人虫虽然诡异,但也属于阴物,沙虫一旦破土而出,必然会受到迎头痛击。
直到他们结好了铁网,我才算稍稍放心了一些。
就在我们绷紧神经注视地面时,山谷里的温度开始变得越来越高,很快,我脚底下就传来了一阵阵灼疼,没过多久,整个山谷的地面就像是被烧着了一样,到处都在散着灼人的高温。被益霖他们捆在铁丝上的灵符纷纷冒出了黑烟之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燃起了火苗。仅仅眨眼的工夫,我们精心布置的符箓就化成了满天乱舞的飞灰。
“灵符怎么着了?小心脚下……”小赵端着手弩瞄向地面时,骆驼身上却传来一阵啪啪声响,等我们转头看时,行囊里已经流出了大量的清水。
“水桶炸了!”一群人不约而同地冲向驼队,飞快地掀开行囊拎出水桶。我们不动还好,水桶一离开行囊,里面的清水就彻底奔泻而出,一瞬之间流了个干净。几个乞活军急得想要拿手去接,可手掌又怎么能捧得住水流?我们唯一能拿来救命的淡水,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流得一干二净。
几个乞活军顿时瘫坐在了地上:“完啦!完啦!我们要被渴死在这沙漠里了……”
我抓过一个水桶,却看见上面开着一道半尺多长的刀口。如果不是我确定没人接近过驼队,肯定会以为有人用刀劈开了水桶。
在我们眼皮底下一瞬间无声无息地炸碎所有水桶的,是鬼神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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