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初亮将心头的大事解决了一半,前后仔细想一想,觉得没什么遗漏的地方,方才放心与两个好朋友分手,返回自个儿家里去。
才进家门,他就看到哥哥卢初明坐在前堂正厅当中,静静地拿着一卷书,手边放着一盏茶,明摆着就是在等自己。
卢初亮脚下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凉,便不由得……有些怂了。
他干笑着冲哥哥挥挥手:“大哥在这儿看书呢?真是用功啊。这天儿那么热,你小心保重身体啊。我就先回屋梳洗去了,今天真是流了一身的汗……”
“站住。”
卢初亮才迈开没两步,就被这平平静静的两个字给定在那儿了,心下纠结着,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垂头丧气地嘀咕:“我今晚一定把功课给做完了……做不完就明天补!大哥饶过我这一回吧?我往后一定不会再犯的。”
卢初明又好气又好笑:“你出门前不是跟丫头说,今儿买书和纸笔去了么?东西在哪儿?”
卢初亮刚办完了一件大事,满心正欢喜呢,早把这出门的借口给忘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怂怂地为自己辩解:“本来是要去买的,半路上遇见了两个朋友,聊起了天,一时聊得兴起,就……就给忘了……”
卢初明看到弟弟这怂样,叹了口气,把人叫到近前来:“坐。我们哥儿俩好好聊一聊。”
卢初亮慢腾腾地走了过去,在卢初明对面坐下了,却只敢坐半边圆凳而已。
卢初明平静地给弟弟倒了一杯茶,仿佛聊家常一般开了口:“你今儿可是往许家长房去了?”
卢初亮顿时被口水呛住了,呆呆地看向兄长:“你是怎么知道的?”
卢初明笑了笑:“许二奶奶上回到承恩侯府去的时候,你的小厮就缠着许家二房的下人说话,是在打听许家长房宅子的地址与格局吧?你想去做什么?应该不会蠢到偷跑进人家家里,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我当然不会这么蠢了!”卢初亮小声嘀咕着,没想到自己的举动竟然会被兄长现了,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好瞒的,便实话说出了自己今日做过的事。
卢初明越听越惊讶。他意外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你怎会想出这个法子来?!”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弟弟居然从那个只知道傻吃傻玩的孩子,成长到如今有心有计的模样了?
卢初亮笑了笑:“那日外伯祖母听说了哥哥定亲的消息,吐血之后质问母亲,惹得母亲伤心难过,哥哥也烦恼不已。我看到你们的模样,心里就觉得,不能再让这等事继续生了!就算外伯祖母对母亲有大恩,母亲也没做任何对不住外伯祖母的事。她是一心一意敬爱外伯祖母的,凭什么要受那样的委屈?外伯祖母若是真心疼爱母亲,就不该为了娘家侄孙女,让母亲为难,逼着母亲连丈夫儿女都要牺牲掉!倘若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报答外伯祖母对母亲的教养之恩,也就罢了。可真正得利的,只是许家长房而已。许家长房接连几回,都辜负了外伯祖母的重视,还把她气得几次吐血,如今病得卧床不起。让他家得了好处,又算是哪门子的报恩?即使外伯祖母为了娘家,可以不顾是非曲折,礼仪廉耻,受再多的委屈也不放在心上,也没理由要求我们卢家同样这么想吧?!”
卢初明这才明白了,他叹了口气:“你这个傻孩子……这些事,自有父亲与哥哥做主,你只要好好读书,安心玩乐,多孝顺母亲,也就足够了。外头这些蝇营狗苟之事,你何必沾手?外伯祖母虽然想不开,但她如今病倒在床,已被许家长房伤透了心,也难再指责母亲什么了。母亲为了她老人家打抱不平,绝不会再给许家长房半点脸面。那些曾经令我们为难的事,都不再是问题。你又何必再搅和进去?”
卢初亮不以为然地道:“外伯祖母钻了牛角尖,她如今见了我,还时常拉着我的手说好话,一心想要说服我答应娶许大姐姐呢。若是母亲不肯依她,又给我另说了亲事,外伯祖母想必又要来一回吐血哭问,叫母亲难受了。这又何必?索性我送许大姐姐一门好姻缘,叫许家长房断了外伯祖母的念想,叫她要怪也别怪到我们头上。若是事情成了,说不定她还要感激我们。只要她能少算计母亲,少伤母亲的心,让母亲好过一些,我这番算计,便不算是白费了力气。”
卢初明只能再次叹气。不过,弟弟这也是一番孝心,他又怎好责备太过?只是弟弟这一番盘算,也不知是否有疏漏。他关心地问起了弟弟:“你怎会想到要借戚家与桂家之力的?我只知道你在京中这大半年,结交了不少朋友,玩得疯了,连功课都荒废了不少,却不晓得你是与这两家的子弟交上了朋友。”
卢初亮笑道:“我跟他们是偶然才认识的,除了他们,还有两个人也与我十分要好。只不过今儿这事关系到戚桂两家,又有些隐秘之事,不好对外人言,因此我才只叫了他们两个罢了。说起来,也是多亏了许二奶奶,若不是她说起许家长房似乎在肖想戚家新来的那个表少爷,我也不会想到要在戚家花园里见许大姐姐。至于桂小四,他哥哥不肯续娶,已经叫他们一家子烦恼了许久。本来好好的青年才俊,因为丧妻,整日里郁郁寡欢。桂家人如今已经不再奢望他能在仕途上有什么成就,只盼着他能稍稍振作一些,任个清闲的官位,平平安安到老,有子嗣为他送终,也就心满意足了。哪怕他不肯娶妻,纳个妾也行,否则他孤零零的太可怜。可他就是不答应。我与桂小四交好,见他为他哥哥难过,也想帮他的忙。既然许大姐姐与桂二嫂有几分相似,那就让她去试试好了。”
至于试了之后,能否成功,那就是许岫自己的事了。就算她失败了,看见这个例子的桂家人,还有心知真相的桂小四,应该也知道可以如何着手去解决桂二哥续弦的难题了。
卢初明摇头:“桂家这门亲事,其实相当不错。你就不怕许家与桂家结亲之后,真个借着桂家之力东山再起了,又或是许岫为了娘家,把桂家连累了么?”
卢初亮笑着道:“我可不觉得她有这个本事。她无论容貌、学识、才干还是性情,都比不上桂二嫂,哪怕是一时迷惑了桂二哥,成功嫁进了桂家,也不可能越过桂二嫂去。桂家上下都喜欢桂二嫂,至今还与她的娘家交好。两家人甚至是住在一条街上,常来常往。可以说,这门亲事听起来似乎对许家长房有利,但事实上,许大姐姐就算嫁进了桂家,在桂家人眼中,也只是个给桂二哥生孩子的女人。得不到桂二哥的心,又难以与原配相媲美,许大姐姐将来在桂家的地位只怕稳当不到哪里去。没有丈夫公婆撑腰,她又并非长媳,不掌中馈,凭什么借助桂家之力,助许家东山再起呢?”
别看桂家老爷是吏部侍郎,桂大公子是礼部郎中,就以为这些人脉势力能轻易为许家所用了。这等官宦世家,当家人与未来当家人,都是在官场厮混多年的,谁都不是傻子。而桂夫人又是都察院右都御史之女,治家极严,连子孙教养都会亲自过问。许岫想要在婆婆的眼皮子底下给娘家谋好处,根本就是妄想!一个不小心,露出了马脚,桂夫人一句话,就能让都察院盯紧了许家长房的人,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而右都御史对于姻亲也能丝毫不手软,照参不误,只会成就他铁面无私的美名!
卢初亮有些得意洋洋地为兄长解说清楚,笑嘻嘻地道:“大哥你瞧,这门亲事,是不是再适合许家不过了?看着是理想无比,但等到亲事结成了,过上两年再回过头来看,才会现,许家是一点额外的好处都得不到,却又没法跟人诉苦。一旦抱怨,就是许家没理了。就算外伯祖母知道了,估计也只会觉得是许家长房的人自个儿不争气吧?”
卢初明没好气地伸手叩了一下弟弟的脑门:“瞧你那得意的模样!还不快收敛些。这回你算计了许家,不管成没成功,事情都算过去了,你不要再插手,也不必告诉母亲知道。你那几个小朋友,哪日得闲了,就都请到家里来,我让母亲好好做一回东道吧。虽然你能交到朋友,是件好事,但也不能因此就荒废了功课!若日后你能与你这几个好朋友一起功成名就了,那才是无上乐事呢!”
卢初亮揉着脑门,有些委屈地说:“有话好好说嘛,作为什么要打我……”但他还是应下了兄长的嘱咐,“大哥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说起心里有数,卢初亮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有个事儿,是戚小二告诉我的。”他凑近了卢初明的耳边,“戚家那位表少爷上京,说是来求学和寻亲事,其实……是因为他已得了举人功名,今年春闱因忽然丧妻错过了,这回是打算参加恩科会试来的!他父亲是总督,封疆大吏,自有消息渠道,说是听到了风声,晓得皇上有意将皇位禅让给太子殿下。新君登基,定会开恩科。戚家表少爷提前上京,也可以提前打点。”
卢初明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这……确信么?我并不曾听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的任何人说起过!”
卢初亮哂道:“承恩侯府的人估计是不会知道的,永嘉侯府……三舅祖父一向嘴紧,宫里没松口,他就不会告诉人。况且哥哥的学问根基扎实,他不告诉你也不打紧。只是哥哥,倘若这事儿是真的,那你和秦大表哥现下就开始准备,说不定能占得先机?”
卢初明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