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尧的车驾刚离开酒店,莲花酒店贵宾楼外墙上,一道黑色身影悄无声息的贴近某扇窗户。
陈北尧给慕善安排的房间在二十多层,上下悬空,笔直的玻璃墙像一道峭壁,杜绝任何人靠近。可这其中一定不包括蕈。
慕善下身不能移动,躺在床上就着台灯看书,忽听到床边头顶上方的玻璃窗“咔嚓”一声轻响,然后就有凉风吹了进来。
她知道窗户外面装有铁网,而且她睡前关了窗。这动静只令她头皮麻,转头一看,一个高大身影像栖落的黑鹰,蹲在窗台上,望着她笑。
慕善手边就是陈北尧给她的报警器,一按下,门外的保镖就会冲进来。她手指刚一动,就听到蕈笑吟吟的说:“想他们死?”
慕善的手不动了,蕈说的没错。她心头惊疑不定,她虽不知道细节,但听陈北尧说会跟君穆凌谈和。难道蕈今晚又想把自己掳了去?她这些天颠簸受辱,全因蕈而起,心里对他颇有怨恨。此时看到他悄无声息的落地,大刺刺在沙坐下。她冷冷道:“我现在不能移动,你要是想绑架我,得到的就是一具尸体。”
蕈看到她的样子,却有点惊讶:“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中枪了?”
慕善见他不动手,松了口气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蕈笑道:“知不知道陈北尧刚刚跟将军提了什么要求?他竟然想要我的命!”
慕善不做声,心想:原来今晚陈北尧是跟将军见面去了。这个蕈果然是将军的人。陈北尧想要你的命,你本来就不是好人。
可转念一想,立刻明白,只怕陈北尧是误会了自己被蕈欺侮。虽然蕈很可恶,但是陈北尧好不容易与金三角势力握手言和,如果因为这个蕈大动干戈,太不值得。
蕈察言观色,忽然笑出声:“我最不喜欢被人威胁。陈北尧想我死,我就来杀他最心爱的女人。”
这话说得阴冷有力,慕善心头微惊,却又想:他杀人一向干脆,要是想杀我,一进来就会动手。怎么会扯这么多废话?那他到底是想干什么?这人从认识第一天开始,就让人看不透。
“你还真不怕?”蕈有点好笑的盯着她。其实他今天来,倒真不是想杀她。陈北尧虽然要置他于死地,但也是他劫走慕善在先。他想,要是自己的女人被人带走,杀对方一千遍都不足惜,所以也就不生气了。而且他也不会因为误会冲突,坏了将军的大事。只是心头有气,就想着来找慕善,怎么给陈北尧点教训。
他这人无法无天,原本真的怀着把慕善办了的念头。但看她中枪卧在床上,哪里还有兴致?况且看到她,想起自己筹谋十年,也不敢杀领,却被这个娇滴滴的女人一枪杀了,以往对她的花瓶死板的印象反而改观,觉得她骨子里跟自己很像,觉得很难得。
不过他面上却不露分毫,站起来,逐渐靠近床边:“你喜欢什么姿势?”
慕善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做/爱啊。”他开始脱衬衣,“陈北尧还有半个小时到,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当成强jan。”
他语气轻佻,神色认真。慕善一直觉得他性格乖张,现在真的有点怕了。心想就算保镖冲进来打不过他,但毕竟人多势众,也不至于被他杀了吧。他难道真的要大开杀戒?
“你再动我就叫保镖。”慕善沉着道。
蕈把衬衣往沙上一丢,露出麦色结实的胸膛臂膀,指了指:“来,咬一口。”
慕善大敌当前,却有点哭笑不得。觉得这个蕈怎么像个孩子,又有点疯癫。可看着充满男性气息的修韧肩膀,肌肉匀称有力,她怎么肯咬?
“你不咬我咬了。”他像头高大的豹子,忽然探手抓住她的脖子。速度之快,慕善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觉得喉咙一紧。
他分开腿骑在床上,身子抬起,倒是没压到她。他的眸中原本写满戏谑,可在近距离盯着她后,忽然没了笑意,眼神有些暗。
“你还是很漂亮的。”他说,一低头,埋进她的肩窝。
慕善吃痛,却被他捂住嘴,不能出声响。他竟然真的结结实实在她肩膀咬了一口,然后没有其他任何逾矩,身子一跃,跳下了床。
慕善看不到肩上伤口,但看他一脸满意,知道齿印肯定很深,又气又怒。他却在这时从沙上提起衬衣,往肩膀上一搭。
“陈北尧太阴了,早点甩了他。”他忽然说。
“不管你的事。”
他光着膀子居高临下看着她:“其实我们将军不错,哪天陈北尧死了,你可以考虑跟将军。”
慕善索性话都不说了。
蕈看她处处维护陈北尧,没来由心里竟然有些恼怒。他想,大概是咬这一口还不够解气,得把陈北尧再气厉害点。想到这里,他忽然解下手腕上一条不起眼的链子,走到慕善面前。
他的速度很快,抓手、套上、锁紧、放下,一气呵成毫无停顿。等慕善后怕的抬手一看,手上一道银色的链子,刚好贴着皮肤一圈,不松不紧。链子看不出什么质地,雕着细细密密的繁复花纹,颇有异国风情。
“这可是好东西。”蕈笑,“可以杀人。”
慕善皱眉:“你想干什么?”她用力脱却没效果。
“脱不下来。剪不断、烧不坏。”蕈笑,“只有我会解。”
“你!”慕善无语。
蕈却收了笑:“好吧,慕善,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就当是连累你到金三角的赔礼。有了这个,全球排名前100的杀手看到,都不敢动你。你信不信?”
“不信!”慕善怒想,全球前100的杀手跟她有什么关系?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好不好?
蕈头一回送出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却被她一脸嫌弃。他有点错愕又有点生气,转念一想,却又哈哈大笑,尽管房间跟外间隔音,这笑声有点大,外间立刻有了些响动。蕈一点不慌,跳上阳台,从慕善角度,只看到他轻轻松松跳了下去。
等保镖们冲进来一看,大惊失色——外面的铁网不知被人扔哪里去了,而夜色中哪里还有蕈的身影。
在保镖关切的目光中,慕善下意识抬手挡住脖子上的咬痕,手指又触到那冰凉的手环,想到陈北尧一会儿就要回来,默然。
蕈虽纵身一跃,却是抓住从屋顶垂落的钢索,攀岩而上,而后离开。这些套路他做的很熟,几分钟后,就已坐进楼下轿车里。这里怎么说是泰国,难道他还怕陈北尧的人追来?他索性在楼下吃了宵夜才走。
轿车在夜色中穿行,蕈嘴角含笑。
这几天他的心情着实不错。先是将军全面占领领的地盘,多年筹谋一举成功;其次是他不必再隐瞒身份,尽管他艺高胆大,但多年来,双重身份始终令他的神经紧绷着。如今得到缓解,竟然又新奇又不习惯。
将军在前些天授予他少校军衔时,只说了一句话:“蕈,你今后不必再杀人。”
不必再杀人啊!他看着天上稀疏的星子,想起多年来领在金三角的暴戾苛刻,想起君穆凌改善农民生活的承诺,也想起了过劳而死的父亲,和十六岁就被士兵带走再也没回来过的姐姐。
最后,他想起自己随随便便就把代表“蕈”的信物送给了慕善。
也许将来慕善真的派的上用场,那他这样其实算救人吧?
他在心里冷笑,难道我他/妈的是个好人?
蕈走后不到十五分钟,陈北尧就冷着脸上了楼。看到外间的保镖们个个一脸灰败如临大敌,他笑笑,拍拍其中一个的肩膀,让他们早点休息。
陈北尧走进去时,慕善神色倒平和,还拿了书在看。陈北尧伤势没痊愈,在旁边躺椅坐下,看着她:“没事吧?”
慕善抬起一只手给他看那条链子,又拉开领子指给他看,然后道:“你别在意。我在金三角几天,是受了些屈辱。但是没人跟我……”
她的话没说完,陈北尧的唇就堵了上来。这几天顾忌她的伤势,他的吻一直浅尝即止。这次却有点久未出现的凶狠。等她全身都软了,他才停下,摸摸她的长:“明天回霖市。”
慕善看着他不动声色的样子,知道他肯定还在生气。回头说不定会想什么办法惩治蕈。她不关心蕈,却怕陈北尧在蕈这种杀手手里吃亏。便道:“其实客观的想想,蕈这些天,没给我任何实质性伤害。”
陈北尧笑笑,道:“别想太多,早点休息。我去洗澡。”
听着浴室稀稀落落的水声,慕善想:他的主意我改变不了,纠缠无益,还不如岔开话题。
等陈北尧出来了,上了床,两人都了无睡意。慕善道:“跟我说说你在香港的事。”
陈北尧微微一笑,却说了件糗事。原来他那时在香港姑姑家暂住,却牢记血海深仇,一心想加入香港帮会未雨绸缪。谁知好不容易找到传说中的某大哥的堂口,却现大哥早从了良,堂口改成了茶餐厅。他自幼心思深沉,以为大哥是信不过自己,就在茶餐厅打了三个月的工想探明真相。最后大哥过意不去,专门请他喝茶,跟他说自己混不下去才开茶餐厅。
“那香港还有黑帮吗?”慕善好奇的问。
“有。”陈北尧笑,“不过听说超过半数古惑仔都从良了,谁能混一辈子?”
慕善听在耳里,忍不住想:他这是在暗示,会为了我不再违法吗?他说他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是商人,我看也是。可我最近是怎么了?为什么现在想起他杀过的人,没有以前那么反感?是因为我这些天死人看得太多了吗?还是我的本性,也是自私的?或者,是我变得开始理解他了,理解他只不过身不由己?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前些天对他的表白,那时他眼神有点阴霾的问:“知不知道对我说这个,意味着什么?”她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她说了我爱你,他难道还肯放她走?难道还肯遵守三年之约?可情之所至,她明明比以前还要爱他,再做作又有什么意义?只是这个局,到底要怎么解?
陈北尧看她神色有些恍惚,隐约猜到她的想法。他一心步步为营,缓缓图谋,怕她思虑过多压力太大,他转而道:“跟我说说你。”
慕善重伤未愈中气不足,就在他怀里,小声的说。说起高三被父母送到临县叔叔家高考,陈北尧心头一动,想,难怪我回去几次,在你家楼下等半天也没看到你。
慕善说她是转校生原本不受重视,她了狠第一次月考就年级第一,让所有轻视的人刮目相看。陈北尧摸摸她的脸说:“你一直很聪明。”慕善有些得意的笑,却没说后来有认识的人传开她早恋行为不检的流言,又因为有不少人给她送情书,害得她被班主任叫去意味深长的训话,那段时间不少尖子生看她的眼神都是意味不明的。
慕善又说大学时不太认真学习,经常在寝室追TVB连续剧;还说大家一到考试就通宵自习,也挺有意思;还说军训的时候有哲学系的女生喜欢穿着内衣在窗口看风景,惊得教官面红耳赤夺路而逃……陈北尧不禁失笑,心里却想,她大学时比高中过得快乐很多。
后来说起工作。慕善当时不肯依父母保送研究生,也不肯考公务员,执意找工作。她那时觉得世界开阔,她想去很多地方,见很多优秀的人,于是就过五关斩六将,应聘成为知名外企的管理培训生。
“于是从此过上做牛做马的生活……”慕善叹息道,“那时可真是忙啊,比我后来回霖市创业还忙。周末从来没想过休息,新人啊,什么都很紧张,只是想着项目还有那么没做好……没人要我加班,我跟同事自己跑去加班。虽然很累,可是很充实。不过……其实跟你也有点关系,那时候觉得这辈子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了,好像再忙再累,也没什么所谓。”
陈北尧听到这里,沉默半晌。
他一直觉得自己能给慕善最好的一切,况且她又深爱他,这样对她才是最好的。而现在听她讲完,他却现她的八年,远比他的精彩,远比他的生气勃勃。他开始意识到,如果跟他在一起,她其实要放弃很多东西。她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天南海北的走;不可能像跟她同样优秀的女人一样,一步步走向职业的巅峰。他的女人,一个涉黑商人的女人,势必以他为中心,以家庭为中心;势必被他妥善保护珍藏,而不是自由飞翔。
慕善见他沉默,想起他自十八岁就开始准备报仇,毕业后又进入榕泰,只怕一分钟恨不得拆成两分钟用,哪会有她这样正常人的经历心境?这微微令她有些心疼,自嘲道:“其实本来,我也会跟其他大学同学差不多的,要么爬到个高点的职位;要么运气好点,自己的公司能开大点,这辈子也就这么着了。是有点无聊啊?”
陈北尧的神色很平静,瞳仁沉黑似有暗光,道:“怎么会无聊?后来呢?你是怎么做上项目经理的?”
慕善说起专业如数家珍,只是夜色已深,说着说着,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陈北尧看着她,心头有隐隐的愧疚感。可这份愧疚不会令他想到放手,只会令他心头泛起宠爱怜惜的冲动。
她的脸在月光下晶莹如玉,红唇娇艳,每一寸在他眼里都完美得不可思议,看上一眼就令他怦然心动,抑不住的想要亲近,想要占有,想要让她彻底属于自己。
他也累了,模模糊糊的想:怎么样才算彻底?结婚?生孩子?拥有她的身体和心?
不,那远远不够。
只有跟她一起老死,她是他的女人,一天都不少,才算彻底的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