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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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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不配

从幽篁馆离开后, 燕临带着她又逛了会儿。

诸如什么金银玉器、胭脂香囊, 甚至笔墨字画, 到一处店里, 见着几样好的, 总要问她“喜欢不喜欢”。姜雪宁一开始还未察觉出什么来, 可当她看见燕临又拿了一柄玉如意起来问她时, 她心里便有了隐隐的知觉。

少年的表达一向是直白的。

然而此刻却显得含蓄。

他这般问她“喜欢不喜欢”时,眼底是含笑的,可眼神偏有几分躲闪, 倒好像藏着点什么怕被她现一般,还有一抹不大明显的羞涩。

燕临的确不想被她知道。

眼见着九月就要过去了,掰着手指数马上就是十月, 然后便是十一月他的冠礼。

冠礼一过便可谈婚论嫁。

届时就能去姜府提亲, 那么聘礼单子自然是要提前备下的:他想知道宁宁喜欢哪些,不喜欢哪些。若她有喜欢的, 那等今日过后便悄悄买下来, 回头都放进聘礼单子里, 想来她见了会有小小的惊喜。

少年的心事藏得实在算不上深。

姜雪宁没看出来时, 尚且还能如常地说自己喜欢或者不喜欢,只以为他是与往日一般寻常地询问自己;可看出来之后, 却是说自己喜欢不对, 一直说自己不喜欢也不好。

她跟着他又逛了两家店。

最后, 终于在第三家卖珠翠头面的铺面前停下来,对燕临道:“我有些乏了。”

燕临抬眸便见她面色的确恹恹。

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己一个人逛得开心,倒忘了她明日还要进宫,也忘了问她要不要停下来歇歇,一时有些内疚:“都怪我,我又忘了。反正以后时间也还不少,等你进宫为公主伴读,我也能来找你。今日便早些回去吧,我送你。”

姜雪宁是乘马车出来的。

燕临却是骑马,回去时只慢慢跟在她车驾旁边。

她偶尔撩开车帘的一角,就能看见落日那金红的余晖洒落在少年挺拔的身影上,高挺的鼻梁,含着些微一点笑意的唇角,连着那微动的眼睫都沾上了光,回过眸来看她时,又炽烈又耀眼。

但她心底泛开的竟是一片酸涩。

差不多了。

该找个合适的时间,和燕临说清楚了。

回府之后,姜雪宁便叫人把自己的东西都搬了出来,还叫人去府上账房查近些年来父母给她添置了哪些东西。

她自己没有账,但府里是有的。

先前因为从她这里偷拿东西受过了惩罚的一众丫鬟婆子吓得瑟瑟抖,以为二姑娘又要开始翻旧账了,连王兴家的都吓得面无人色。

姜雪宁只道:“我说过不会再追究你们,这一次不关你们的事,该搬东西的搬东西,该查账的查账。”

屋里的丫鬟婆子们这才放了心。

不一会儿好几口箱子便都搬了出来。

姜雪宁便对着手上有的清单,把自己这些贵重东西都分到了两边:一边是她自己的,基本是府里节礼添置;一边是燕临这些年来送的,这占了大多数。

她自己重新做了一本账册,记录清楚。

勇毅侯府家大业大,显赫一时,可当年圣上下旨抄家时没有透露出半点风声,甚至前一天晚上,侯府上上下下都还在准备着次日燕临的冠礼。

所以一朝抄家,毫无准备。

所有财产罚没充公,被查了个干干净净,人也直接被关进诏狱。即便外面有人在努力地奔走疏通,可钱财方面有所限制,又见不到侯爷和世子,再加上后来锦衣卫查出勇毅侯府的确和平南王逆党有书信联系,圣上雷霆大怒,便再也没有谁敢为勇毅侯府奔走了。

最终还是念及侯府曾为国效命,饶了灭族的死罪。

然而流放之后又是何等潦倒落魄?

上一世燕临还朝后,浑然已变了个人似的,身上总带着一股戾气,且极少再笑。

她记忆中那个炽烈的少年仿佛从未存在。

只有夜深人静时,他躺在她寝宫的床榻上,轻轻地拉着她的手,和她讲述他流放西北绝域时的所见所闻所历所感,姜雪宁才能感觉到,这是燕临——

那个年少时为她讲山河壮丽的少年。

只是讲的故事不同了:年少时,他是尊贵的小侯爷,鲜衣怒马,看遍山河,是满满的意气风,留在眼底的都是那些灿烂的、美好的;流放后,他不但不再是世家勋贵,反而成了戴罪之身,去往苦寒之地,便是一样的山河,看在眼底都是满目萧条,留在记忆中的则是世道艰险、人心易变。

如今,上天给了她一个机会,让悠悠岁月的长河倒流,又让她看见了她记忆中那个真挚而热烈的少年。

这一腔的情,她回报不了。

可如果能让这少年,永远是记忆中这般美好的模样,该是何等动人?

白日里燕临买了来赠她的琴,还搁在案头上。

姜雪宁抬眸静静地凝望了很久,然后将这一张琴也记进了账里,在后面用小小的字,标写了一行,“三千两银”。

标完了又没忍住苦笑一声。

燕临这家伙,真是花起钱来不眨眼,要把她掏空不成?这张琴买来三千两,可等要卖的时候还不知要折价成什么样呢。

那吕照隐实打实一奸商!

莲儿、棠儿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又清点起东西来,但忽然想起一事,便凑上来说了:“对了,姑娘,因您被选为公主伴读,老爷和太太都赏下来不少东西。下午大姑娘也送来了一套文房四宝,您要看看,也点点吗?”

姜雪蕙?

她朝莲儿那边看了过去。

湖笔,端砚,松烟墨,另配了一刀澄心堂的纸,都是极好的东西。

于是一时沉默,只道:“放着吧。”

姜雪宁被宣召入宫成为公主伴读的事情,在姜府里自然引起了好一阵的议论,毕竟她性情娇纵又不学好,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和大小姐姜雪蕙相去甚远。

可最终下来的名单竟然是她。

府里一开始都传呈上去的是大小姐的名字,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么出人意料的情况。

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宫里可能是弄错名字了;有说是姜雪宁巴结上了公主,用了点什么手段,让公主划掉了姜雪蕙的名字,把机会给她;也有说她私底下到老爷那边去闹过,硬让老爷在把人选呈上去之前改成了她,也有说是姜雪蕙资质不够,所以宫里才看不上的……

但反正话没传到姜雪宁耳朵里。

她不在意。

明日一早就要入宫,姜伯游和孟氏虽然也觉得这一次的结果实在让人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可到得晚间还是在屋里摆上了饭,叫了姜雪蕙与姜雪宁一起来用。

这还是宫里伴读人选下来之后,姜雪宁第一次看见姜雪蕙。

看着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照样是以往端庄贤淑模样,席间还会主动为父母布菜,眉眼间也不见有什么不平与失落,倒好像这件事从来没有生过一般,也并没有听见过外面任何一点流言蜚语。

姜伯游则是忧心忡忡,对姜雪宁此番入宫实在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语重心长的叮嘱:“父亲在朝为官,政绩也还将就。你入宫之后,也不需去争什么一二,只要好好的,管住的自己的脾气,好好的不要惹事就行。至于公主是不是喜欢,先生们是不是喜欢,都不重要。能勉强敷衍过去就是了。千万记得,多看少说,埋头做事便可。”

姜雪宁都一一应过。

但她心里想的却是:明日进宫开始学礼仪,姜伯游实不必如此担心。毕竟若“消极怠工”的计划顺利,只怕她在礼仪与资质这一关就过不了,早早就能打道回府了。

姜伯游看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着实有些担忧,嘴上没有再多说,心里却是琢磨着:等明日下朝,要找居安说上两句,托他在宫中照拂一些。

孟氏则还对伴读人选意想不到的改变耿耿于怀,席间脸色不大好,看了姜雪宁好几眼,有心想要问问她是不是在中间做了什么,可姜伯游在旁边给她使眼色,她便没有问出口。

交代话时也不过应付两句。

毕竟真正的话都让姜伯游说了,从头到尾也没跟姜雪宁说上几句。

一顿饭吃到酉时三刻,方才散了。

从正屋出来的时候,府里已经上了灯。

姜雪宁是和姜雪蕙一起行过礼出来的,所以在廊上走着,很正常地一个在前面,一个在后面。

若是往常,便这般各不搭理地走了。

可今日,姜雪宁叫住了她,淡淡道:“你送的东西,我不喜欢。”

姜雪蕙停住脚步,没回头:“那宁妹妹扔了便是。”

姜雪宁不无嘲讽地笑了一声:“若我是你,名字都呈上去了,却一朝落选,反而是自己那不学无术的妹妹被选入伴读,必定要想一想自己是不是被人耍弄了一番。你倒虚伪,还要送我笔墨纸砚。难道以为我看不出,你其实也想入宫么?”

姜雪蕙终于转眸来看她。

廊上都是铺下来的紫藤花,只是花季早过,又已到这深秋时节,花叶枯萎,枝条萧疏,所以头顶上那霜白的月色便从枝条间的缝隙里垂落下来,细碎地流淌到她身上。

简单的月白衫裙,站在那儿却清丽妩媚。

连着唇角那一抹讽笑都有动人的姿态。

她的喜与怒都不遮掩,也仿佛不屑遮掩。

姜雪蕙竟觉得有些艳羡,慢慢道:“我想入宫,天下哪个女子不曾爱过繁华呢?这于我而言,并非什么可耻之事。只是最终事不成,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万事皆有其缘法,如今是我既没这本事,也没这缘分罢了。”

姜雪宁自来也看不惯她说话时这种波澜不惊的神情,唇边那一抹笑意便渐渐隐没了,声音里的讥诮却更浓:“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一进府就不喜欢你吗?”

姜雪蕙不说话。

姜雪宁便折了那廊上垂下来的一小段干枯的枝条,“啪”地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有一种别样的惊心:“不仅仅是因为你比我好,比我出色,享受了我本该享有的一切。更重要的是,四年了,你既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了谁才是你的亲生母亲,有些人纵然没有养恩,也有生恩。可你从未向我问过婉娘一句,哪怕一个字。”

姜雪蕙交叠在身前的手掌慢慢地扣紧了,她微微垂了垂眼,似乎有话想说。

可终究没有说。

姜雪宁于是随手把那枯枝扔了,向她一笑:“婉娘病重临去前,拉着我的手,把她传家的镯子塞到我手里,让我回了府,见着你,就交到你的手上。可我一直没有给你。因为我觉得——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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