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韩五双手撑在寨墙垛口上面,只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远处那场短暂而惨烈的骑战。不得不说他在宋军士卒当中威信甚高,也是其来有自,至少这份目力就是旁人比不了的。
就看见他趴在那里,不住解说那场短暂而惨烈的战事。
“............骑对骑,撞上了!没一个退让的,都入娘的是骑战老手!”
“直娘贼,一命换一命,好狠!辽狗张开了队形,冲阵的却是锋矢队,辽狗为了拦住他们,稍稍吃亏一点............不对,冲阵的人似乎还在保护着什么人一般!”
“前头三个冲阵的厉害!夺了长矛的那个好一手河北大枪!直娘贼的连戳翻了四五个!那莽汉子也是身大力不亏,有股狠劲!还有个瘦瘦的,杀法也骁勇!辽狗多二十来个,一命换一命,剩下的也缠住他们了,后面的上哇!”
“............这叫用的什么刀?入娘的!好象是个女娃娃跳过去了!刀用成这样,还敢上去,有种!............痛快!这队辽狗,给他们杀得干干净净!当先一手好河北大枪的汉子,不瓤似俺老韩!辽狗后面的追上来了,要放箭............躲哇!快快快......快走!有个家伙马术好俊!不差似俺老韩............走走走!”
旁边人都入神的听着,握紧了手中形形色色的兵刃。他们看去,哪怕借着火光,远处也只是一堆黑影纠缠成一团,在泼韩五眼中,却好象看手中掌纹一般清楚。
看到后来,他猛的一拍大腿:“冲过来了!入娘的算是给俺们出了一口气!准定是俺们宋人,瞧着那一手好河北大枪!弟兄们,看紧一点儿,放他们过去,然后拦住辽狗!”
刚才在底下骂泼韩五的那个武官已经走上寨墙,按着腰间佩剑满脸紧张。听到泼韩五的话,板着脸大声道:“什么时候轮着你这么个小小都头说话?杨相公的将令,要俺们将这里守得铁桶也似,谁也不能过来,夜间冲营,万一是辽狗诡计,你吃得下?腌臜厮,退下!”
这武官扬起一只手:“听我将领!来人不管是谁,只要到了俺们营寨长濠之前,就射他娘!更番叠射,天亮了去割级!”
听到他的命令,寨墙上不用说,将手中弓弩握紧。寨墙下,也有一队队的弓弩手上前一步,从撒袋中取出箭来,搭在弓上,准备抛射越寨墙而出。要不是冲着营寨来的动静不算太大,就连床弩都得用上!
韩五吃这武官一喊,顿时叫了起来:“高虞侯,冲阵的准定是俺们宋人!辽人用几十条骑军性命,来演这一出戏?要抢俺们营寨,也不是用这点骑军!”
那高虞侯只是哼了一声,摆摆手让他退下。韩五捏着拳头,只是脸涨得通红。最后只是不屑的哼了一声,又走到垛口旁边。
高虞侯看了韩五一眼,忍气没有说话。这泼韩五,在西军当中资格,其实比他老上很多。而且骁勇之名,全西军都知道。不论是步战骑战,还是弓矢,都是西军一等一的好手。从杨可世到老种小种相公,对这手下都喜爱得很。只是这韩五性子惫懒,不求上进,军饷到手,滥吃滥用滥赌,欠下一屁股债之后,就单骑出关,到西夏人那里捎几个人头回来换赏银还债,西夏曾用铁鹞子小队追他一人,却被他杀伤四五骑之后安然回返。
除了这些,这泼韩五打骂上司,干犯军律的事情,干了也不止一次。所以虽在西军当中干了这么久,砍下的西夏人级只怕有几百之数,官衔到了武副尉,差遣不过还是一个小小都头。此次北伐,杨可世曾经对这泼韩五推心置腹的交代了一番,要他不要自误。泼韩五这才收敛了许多,打仗依然骁勇,滥赌滥吃滥用也不改,可干犯军律的事情却少得多了。
正是吃着他这一点改变,他才敢用官威压这泼韩五。放在以前,他这个小小的宣正郎一营都虞侯,哪里在这泼韩五眼里放着!
远处奔来的蹄声已经越来越近,哪怕没有泼韩五这等眼力,也能看见前面五六骑在仓惶的逃跑,后面辽人骑兵如墙一般追来。他们已经放弃了用骑弓抛射,杀伤力既不大,在高速奔驰当中也谈不上准头。这些追来的辽人骑兵都持着火把,在奔驰中火苗忽忽作响,张开了队形之后声势浩大已极,只看见一排火龙也似的骑兵轰隆而来,真有抢寨而下的架势!
在他们前面拼命逃遁的人,借着寨墙火光也已经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最前面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模样的武将,身上鳞甲已经挂满了箭矢。胯下一骑白马神骏已极,可已经满身都是鲜血,只是奋着最后一点气力在向前急奔。那马上武将不住回头,他牵着的战马上,坐着一个同样满身甲胄,满身箭矢的家伙。这家伙怀里抱着一个轻盈身影,只是蜷缩在他怀里。虽然同样披甲,可这身影的头盔已经掉了,一头秀披散下来,任谁也看得出是个女娃娃。
在这两人身侧身后,五人乘着三骑马,已经是打得箭尽枪折,人人带伤。对比后面辽人骑兵追过来的威势,谁也不敢想象,他们到底是怎么冲过来的!
高虞侯猛的扬手:“张弓!”寨墙上无人吭声,只听见一片张弓的声音。那泼韩五只是双手撑着寨墙,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说。
眼见得这几个人飞快的逼近宋军营寨弓矢范围,高虞侯正冷着脸要将手挥下。就听见奔来之人那个抱着一个女娃娃的,突然扬声大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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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这一声吼,实在是使出了平生气力,一声吼完,只觉得自己肺管火辣辣的疼!
他们都看见了宋军营寨上张起的那一片弓矢,看见了那一片闪烁的寒光,看见了一名披着红色披风的宋军武将扬起的手!
郭蓉只是回头定定的看着萧言,眼神当中疑惑,恼怒,失望,沮丧全部都有。她骑在马上的修长身子,竟然在微微颤抖!
小哑巴轻轻揽住了萧言的脖子,她不会说话,萧言他们什么言谈都没避着他。眼前是什么情形,小哑巴要是真的灵慧若萧言所想,她比郭蓉清楚许多。
萧言苦笑着看看小哑巴亮闪闪的大眼睛,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路行来,不管是自己,还是岳飞他们,都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哪怕是蒙在鼓里的郭蓉,也为了保他们来到宋营面前豁出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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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的吼声,犹自在寨墙上嗡嗡回荡。宋军将士的目光全向高虞侯和泼韩五这里投射了过来。来人居然是大宋使者!马宣赞大家都识得,前些时日还是耶律大石亲自派骑兵送到长濠之前,这是名正言顺出使的使者。马宣赞年纪轻轻,在辽人大军监视下谈笑自若,人人都暗赞是大宋的好汉子——现在又出来一个什么同僚萧宣赞,居然是从辽人大营当中硬冲而过!小小队伍,和辽人夜巡哨探骑队,狠狠的打了一场夜间骑战!
寨墙之上,泼韩五猛的抓住了高虞侯的手:“这是俺们宋人使者!”
高虞侯脸色铁青:“怎么没有上官周告?俺只知道马宣赞出使,却不知道这个萧宣赞!”
泼韩五同样脸色铁青:“此次北伐,俺们败得如此丢人,难得出个好汉子,俺不能看着死在俺们营前!”
高虞侯猛的想甩开泼韩五的手,却被他牢牢抓住。高虞侯提高嗓门,大声呼喝:“放箭,放箭!”
泼韩五的嗓门儿却跟着他同时响起,他声音极大,压过了高虞侯的声音:“抬高二指,拦射后面辽骑!”
“泼韩五,你可知道军法!”
“俺只知道这是俺们宋使!”
两个人对话都又快又急,更提高了嗓门儿,震得夜空嗡嗡作响。泼韩五轻蔑的将高虞侯一推,转头向着寨墙上的射手:“听俺韩五的,什么罪,洒家去领!抬高二指,拦射后面辽骑!”
指挥弓弩手的小军官呆呆的看着这里争执,看着高虞侯被泼韩五一推,踉踉跄跄的几乎要跌下寨墙,几个小军官都是偷偷一笑,朝泼韩五悄悄一竖大拇指,纷纷传令下去:“抬高二指,拦射辽骑!”
那高虞侯踉踉跄跄的站定,看着韩五高大的背影背对着他,双手按着寨墙一副大将气度,寨墙上宋军口令此起彼伏,短促有力,浪潮一般的从近传到远处。语声当中,都有说不出的兴奋。他按着腰间佩剑,脸色又青又白,竟然不敢上前!
嗡嗡嗡一阵响动,从寨墙上,从寨墙内,飞出了飞蝗一般的羽箭,越过了萧言他们头顶,直扑向直直追来的辽骑!辽骑大队,有的已经逼近了宋军弓箭射程范围之内,纷纷掉头,运气实在不好的就当场被射落下马,辽军骑兵队形顿时混乱,各种各样的喊叫声响成一团。他们赌一口气才追萧言他们追这么远,现在实在没必要将大家都赔在这儿!
辽军骑队当中呼喝声命令声连响,连一箭都没还,手中火把丢了一地,掉头就朝后撤。
那泼韩五在寨墙上叉腰哈哈大笑:“总算出了一点鸟气!”
高虞侯铁青着脸抢过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再探头出寨墙看看,看见逃过来的几人已经停在壕沟那里,摆手下令:“让他们等到天明,将他们身份,向杨相公禀报,再做处断!”
泼韩五瞪了回去:“才五六个人,还人人带伤,接进来能翻了天?这等冲辽军大营的好汉子,俺去接!没卵的家伙,去你个球!”
高虞侯已经气到了极点,指着泼韩五不住抖,半晌之后才憋出一句:“韩世忠(注),你不要自误!”
原来这泼韩五的官名叫做韩世忠,要是萧言此刻在旁边,估计也得瞪大了眼睛。又是一个两宋之交的名将!自己阴差阳错之间,居然被韩蕲王救了性命!
韩世忠只是轻蔑的看了高虞侯一眼,大步就朝寨前下走去,嘴里还骂骂咧咧:“俺自误不自误,你还够不上说俺!俺等你在杨相公面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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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宋营弓弦连弩机响动的时候,萧言连眼睛都没闭一下,就看见被火光映照得亮闪闪的满天飞蝗从寨墙上腾起!
此时此境,萧言也只有抱着小哑巴朝着郭蓉歉意的苦笑。
自己的能力,似乎就到此为止。谁让自己是肉身穿而不是魂穿在哪个达官贵人的身上哇............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倒是很平安。来过了,见到了,拼过了。比起自己上一个无聊的人生,虽然只是短短的十几二十天,可比上个人生对得起自己太多太多了......
可惜连累了岳爷爷............可惜连累了牛皋这些忠肝义胆的汉子............更可惜连累的小哑巴和悍妞郭蓉............
他朝着郭蓉歉意的苦笑,郭蓉却指着头顶箭雨大喊:“没射我们,没射我们!我们闯过来了!”她的战阵经验远远丰富过萧言,一听羽箭破空之声,就知道这是抬高几寸,拦射追在他们后面辽骑的!
本来几人战马都已经在壕沟前停下。这长濠里头,历来都是铁签竹钉尖木桩打底。宽又不能跃马而过,他和郭蓉已经在长濠前勒定了马。战马纷纷都是重创在身,只是胸腹剧烈起伏着,白鹰犹自不顾浑身血迹,昂着头绷着浑身筋骨,随时准备载着主人再度厮杀。马通人性,听见主人欢喜的大呼,白鹰长长嘶鸣一声,回过头看了主人一眼,前蹄就朝下跪。郭蓉喊声未停就转成惊呼:“白鹰,白鹰!”
雄俊白马连身上箭创都不怎么流血了,只是软软的朝长濠里头滑落。最后它的后腿仍然勉力支撑着沟边土地,让自己滑落得慢一些,好让主人跳下来。
郭蓉却怎么也不下马,只是用力拉着白鹰缰绳,一路过来,她的语声总是意气昂扬,从未流露出半点软弱的样子,这个时候却带着哭声:“你起来,你起来!”
萧言才松了一口气,看着郭蓉要跟着白鹰要朝壕沟里头栽,只是狂喊一声:“你他妈的跳下来!”看郭蓉理也不理他,小哑巴已经轻轻巧巧的从他怀里挣脱下地,萧言也翻身下马。直朝郭蓉那里扑过去!
郭蓉只是随着白鹰慢慢的朝壕沟里头滑过去,萧言冲过去先抓住马鞍后面,使不上力道,又伸手取拉缰绳。白鹰的头已经完全垂了下去,已经再没有承载主人的气力,郭蓉仍然哭叫着拼命扯着缰绳。原来凶悍的模样,已经半点不见。小哑巴早在另外一边已经拉住了另一侧缰绳,和萧言一起,只是拼命的拉住。两人靴子,在濠边已经扯出了一条土沟。
萧言只是面红耳赤的大喊:“你他妈的下来!想死别拖着老子!一匹马而已,老子赔你十匹!”
就在此时,后面同时伸过来几只大手,扯白鹰肚带的,拉住马鞍后梁的,萧言顿时就觉得手里分量一轻。回头一看,却是岳飞他们赶到!几条汉子,都人人身上又是血又是泥,身上皮甲残破,到处都挂着羽箭,狼狈不堪,岳飞只是对萧言大声喊道:“萧宣赞,郭家小姐打迷了心了,拉她下来!”
岳飞在后面自然也听到了萧言的呼喊,也看到了越过他们头顶而去的羽箭,知道是萧言又将大家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他心思通透,顿时就改了称呼。
萧言松开已经被皮缰绳拉得火辣辣的手,一把就抱住郭蓉细腰,将她朝下扯。郭蓉似乎全没了气力,只是软软的靠在他身上。小哑巴机灵,已经在另外一边将郭蓉的脚从镫里抽了出来,萧言奋出最后气力,将郭蓉一扯,就已经滚落在沟边。岳飞几人手一松,白鹰滑落壕沟之中,闷闷落地。
郭蓉只是趴在萧言怀里,且喘且泣:“白鹰......白鹰......”
再坚强,再凶悍,毕竟也是个女孩子,更别说今夜之中,由死到生转折了不知道几次!萧言只是无言的摸了摸郭蓉的头。
这个悍妞的头同样又软又滑。
下一刻却是岳飞他们狂喜的脸凑了过来,一双手大手将萧言和郭蓉拉起:“萧宣赞,俺们活下来了!”
回北望,辽营仍然灯火斗乱,连绵如一条火龙。在夜色中将半边天空染得通红。
自己这些人,真的突过来了?
萧言这个时候,才想明白了他们到底做到了什么。
壕沟对面,突然响起了大模大样的声音:“兀那几人,还有什么宣赞,你们到底是进来还是不进来?有什么话,进了营寨再说罢!你们倒是威风了,可吵了俺们一夜好睡!”
萧言抱着郭蓉,转头看去,就看见宋军营寨已经营门大开,寨墙上不知道燃起了多少火把,照得周遭通明。寨墙上宋军都放下手中弓矢,挤在一处只是朝自己这几个人看过来。营门口却是一个胡子乱蓬蓬的长大汉子,只是抱臂看着几人。
在他身边,十几个人扛着木梯正涌出来,正是准备接他们进入宋营的。
老子终于从辽地活着杀回了大宋!
怀里郭蓉已经止住了抽泣,猛的将萧言推开。刚才的狂乱软弱,已经被她全部藏了起来,一张染血的清冷俏脸只是看着萧言。
“............姓萧的,该我们郭家做的事情,已经全部做到,下面就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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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淌鼻涕,一边折腾出五千多字,已经是头晕目眩了............
遁去休息............因为感冒,每天不能两更,实在抱歉。
大家也不用猜测奥斯卡会不会更新了,这本书奥斯卡一定坚持到底,有事情会请假的。
更新不断,票票也别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