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咖啡、红茶、抹茶饼干和姜饼。
作为晚饭后的茶点来说算是相当大众化,完全看不出这是共同会议期间为外国宾客提供的晚间茶点。不过这倒不是疏漏或帝国方面小心眼,完全是马赛等人自己的选择。
帝国的餐点还算正常,没什么丧心病狂的黑暗料理(皇帝动手做的不算),最常见的食物是土豆、泡菜、杂菜汤和黑面包(早期的黑面包倒真是黑暗料理,吃法是把面包做成碗状,把菜汤和肉倒进去,泡软了才能吃,一口下去满嘴木渣子味……)。只是因为历史上精灵多居于寒带的山地或森林,菜式都比较糙,口味也偏咸,个别部族还热衷油脂和内脏。这导致帝国菜谱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本动脉硬化和三高的致病原因清单。至于甜点方面,因为吸收了奥斯托利亚的甜点文化,加上海外殖民地足量供应砂糖、可可豆、香料,国内畜牧业对牛奶和鸡蛋的供应充足,帝国的蛋糕相当不错,黑森林蛋糕、蜂蜇蛋糕、年轮蛋糕、蛋糕圈……等等不一而足,一不小心就能把人吃成胖纸。
既然是国际会议,作为主办方的帝国自然是敞开供应各种餐点,各式蛋糕、饼干、巧克力,个个做的犹如艺术品一般精美,光用看的都叫人眼馋。
一般情况下继承了查理曼吃货基因的共和国客人绝不会错过美食,说不定还会借此机会对帝国饮食文化和历史大加嘲讽一番。然而这种尴尬的情形并未上演。
不想引无聊的纠纷是一方面,要知道眼下可是身处敌阵中心,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有可能成为帝国操作的题材,共和国代表团成员们可不想犯下任何低级错误。另一方面一天下来,各种各样的大会小会已经榨干了大家的体力和精力,现在只想彻底放松一下清空大脑。
特别是刚刚经历一场思想风暴的三名年轻人,今天的会议和相关信息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
“……技术之恶吗?”
小口啜饮着不加糖的黑咖啡,马赛轻声呢喃着。
贯彻恶意的技术。原本以为就是军事武器之类以谋求更高杀伤效率的军工技术,结果所谓的恶意并不仅局限于“更多的杀戮”这一种形式而已。
“确保世界的和平与运作,切实予以管理”——这种形式的恶也是存在的。
“老实说我现在都快分不清到底什么是恶,什么是善了。”
马赛晃荡着咖啡杯,声音中泛着苦涩。
“将一切至于自己支配之下,所有人必须循规蹈矩,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这种手段确实算不上善,可其目的和结果却是人们所期望的‘世界上没有战争,犯罪率降低,确保就业和社会福利’——也就是大多数人认同的‘幸福’。另一方面……”
瞥了一眼面色难看起来的安丽埃塔,马赛没有说下去,露易丝却接过了话头。
“另一方面,为大多数人争取自由和打破条条框框的桎梏却可能带来波及整个世界的全面战争,造成难以想象的灾难,最坏结果甚至可能是整个世界毁灭。”
“说什么毁灭……真是夸张。”
“不把皇帝算进去也是一样的。”
无视安丽埃塔的苦闷和挣扎,露易丝继续补刀:
“假设最好的情况下,皇帝和帝国覆灭,‘军团’也全部消失。接下来会生什么事情呢?大家和乐融融相亲相爱,废弃所有帝国的技术,就此迈向全新的文明展?回答我,你相信会展成这样吗?”
“……”
根本没必要思考,也没必要回答,答案早就存在所有人的心底里。
绝不可能。
假设真的打到了帝国,接下来的必然是一场更加残酷疯狂的战争,为了争夺帝国遗留的技术,为了确立战后的国际地位,诸国一定会大打出手。这一次没了帝国的牵制,也没有皇帝的威慑,在这场关乎国运之战中,没有人会手下留情。滥用武力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是必然的选项,最终就算不是世界毁灭,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退一万步来讲,畏于滥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后果,诸国勉强达成某种形式的平衡来规避战争风险,之后整个世界也要面对技术展停滞的问题。在失去了“帝国的技术”之后,人们该如何面对那些积累下来的技术空白和断代问题,人们是否能依靠自己独力展文明。最终是否会因为无以为继,走向毁灭呢?
因为帝国倒下而导致整个世界毁灭——如果这是革命的最终结果,即便革命的出点是善意,是希望人们能比现在过得更好,恐怕绝大多数人也不会认为这就是“善”吧。
“‘善与恶有着明确的分界线,就像白与黑’——虽然知道这种二分法是不成立的。可是不惜让世界毁灭也要改变……”
“说什么蠢话,你……”
“这确实是个问题。”
第四个人的声音截住了安丽埃塔的咆哮。
“如果情况真的演变成这样,那么革命者和‘想要拖着整个世界给自己陪葬’的恐怖份子也就没有区别了。”
“议长……!怎么连您也……!”
“革命者必须拥有坚定的信仰和信念,同时也必须有清醒冷静的头脑,一味盲信盲动,那就和教会、旧查理曼王国时代的盲信集团一样了。丽塔,你觉得那些天天高喊‘天诛国贼,七生报国’的狂信徒,他们渴望国家强盛的出点是错误的吗?他们的结果又是怎样?带给国家的又是什么?”
“这……”
密涅瓦的反问让安丽埃塔有些手足无措。
身为革命者,同时也是饱尝旧军队带来的恶果的查理曼人之一,她当然不会认同那群脑子里除了杀人放火、动战争、勋章、晋升,其它什么都没有的狂徒,对于他们的结局,安丽埃塔认为是咎由自取。至于他们的所作所为对国家、民族乃至她个人带来的伤害,和大多数查理曼遗民一样,安丽埃塔如同痛恨帝国一样痛恨那群引战争却无法带领国家走向胜利,到最后连应该承担的责任都用死亡来逃避的混蛋。
——祝那群混蛋被穿刺在烤肉叉上在地狱里烧烤。
每次提到旧军部,安丽埃塔都会奉上这样的诅咒。
将自己与旧军人相提并论,抑或自甘堕落到旧军人那个层次,对女孩来说,是仅次于向帝国屈服的耻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情之一。
自己思考,自己判断,自己决定——这正是身为革命者的根本,亦是身为人的骄傲。
盲信而不知思考,不知怀疑,这压根就和过去的旧军队、现如今的帝国四等公民一个德性了。
“……抱歉,阁下,我失控了。”
安丽埃塔咬住嘴唇,悔恨的表情深深低了下去。
“不用道歉,就算是我,到现在也还在为这些事情烦恼。”
“阁下也——?”
马赛将咖啡、盛放糖块、炼乳的银壶放下,退后一步立正问到:
“可以吗?您可是国家领导人,组织的核心。这样轻易的动摇,还说给我们听……”
“马赛!!”
安丽埃塔和露易丝同时叫了起来。就算共和国不像帝国那样将等级视为压倒一切的优先,而且她们自己也抱有类似的疑问,但马赛的反问实在是太出格,太无礼了。
“无妨。”
密涅瓦挥挥手,微笑到:
“原本就是想要和你们探讨这方面的事情的,如果这种时候还顾着阶级、保密之类,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谈才是正确的做法。”
也就是说,就算被帝国听去了也无所谓。
以咖啡润喉之后,密涅瓦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说到:
“老实讲,虽然很多人把‘打到帝国’视为长期目标,或许还是最终目标。可大多数想要打倒帝国的人从未设想过‘失去帝国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打倒帝国’这个课题本身难度就过高,穷尽一个人的一生都未必能得出解答。人们自然没有余力去设想‘没有帝国的世界’,因为这几乎和空想没有区别。”
不光是普通人,那些智慧超群的政治家和领导者也是如此。
帝国就是如此强大的敌人,仅仅只是设想该如何应对帝国的各种出招都会让人精疲力竭,谁有那个空闲和心情去设想“没有帝国的世界”。
其它国家是如此,但共和国,尤其是共和国政府高层却不得不面对这个难题。
“因为帝国已经与世界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对整个世界来讲,帝国已经大到不能到的程度了。一旦帝国倒下,其所产生的涟漪是无法想象的。正如你们刚才所说,最好情况也会生文明展停滞甚至倒退的问题。至于最坏……世界毁灭或许还算比较好的,起码人们连痛苦都感受不到,一切就都结束了。比较麻烦的是帝国灭亡后,失去主人的‘军团’持续作战,将整个世界化为战场。最最可怕的是……一切从头开始,万物毁灭,一切回到最初的原点,开始新一轮的轮回。”
密涅瓦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阴冷的气息——厌恶、痛恨、恐惧以及其它难以名状却极为鲜明的感情。
“如果是那家伙,绝对干得出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