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踏上拉普兰湾火车站站台的那一刻起,圣彼得堡那冰冷压抑的空气就无时无刻折磨着所有人。
安装在街道上的扩音器反复播放着《糖果仙子舞曲》,充满童趣的空灵音乐与缤纷小雪相映成趣,走在独具风情的古老街道上,颇有一股在童话世界漫步的奇异感觉。如果不是扩音器早就被砸坏,放出来的声音完全走形,街道上又到处都是胡子拉碴、衣衫褴褛、高举身份信息的失业大军,马赛几乎都要忘记严寒,尽情享受北方最大城市的冬日景色了。
“这就是……圣彼得堡?”
马赛的语气有些不确定,一旁的女孩们也有些动摇,跟在他们身后肩负向导和监视任务的两个奥克拉纳密探似乎是见多了这类反应,他们相互看了一眼,耸耸肩,继续跟在目标的背后。
北方最大的城市,公国的都,拉普兰湾上的明珠。
久负盛名的罗斯联合公国都呈现在三位外来者面前的,是一副破败狼藉,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战争般的景象。
火车站周围历来是商业集中地,位于维堡区的拉普兰湾车站又临近工厂和工人居住区,堪称公国劳动力最大的集散地。在这里随便摆个小摊,开个店铺什么的都非常好赚。原本他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片萧条不景气,可结果在三个外国人面前展现的俨然是一场激烈战斗后遗留下来的屠宰场。
商店的橱窗全部被打碎,碎玻璃撒了一地,窗帘被撕扯成一条条扔在地上,上面满是脚印和垃圾,从窗框往里面望进去,不是散落一地的破损家具,就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一些店家还残留着火灾后的痕迹。一些还未来的粉刷的墙面被霰弹和步枪弹打的如同筛子一般,大片大片干涸后变成铁锈色的血迹遗留在街道和墙壁上。一些瘦骨嶙峋、眼神空洞的人赤着脚在碎破璃上走来走去,全然不顾墙根下焦黑的尸体和自己已经青黑的双腿。一条双眼通红的野狗正在撕扯尸体,时不时用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瞪着周围的行人。
对巷战有些经验的安丽埃塔一时间有些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身处帝国治安战的现场,还是站在公国的土地上,两者似乎重叠在了一起。完全无法区分。
“这就是街头暴力的破坏力?太夸张了吧?”
“共和国街头也经常有各种游行,很多时候也很乱,可也没有弄到这种地步。”
露易斯摇摇头,她试着将帝国、共和国遇上街头抗争的画面和眼前的风景进行对比,试着找出共同点,结果完全失败。
共和国在法律层面有保障民众游行表达诉求的权力,同时也有对游行中的具体行为进行约束,因此共和国的街头游行乱归乱,基本底线还是守住的。帝国则是在任何反政府游行生之前就会搞掉组织者,所以压根就不会有游行。即便有,也会迅速清理掉,绝不允许游行的影响力扩散。
公国的街头似乎只有血腥和混乱,再不然就是似乎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的民众。
怎么会这样?
同样的问题盘踞在少年少女们的心头,在他们展开进一步探讨研究之前,挂着外交徽章和共和国三色旗的黑色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经过一番简短的寒暄客套后,三人上了马车。马车门一关上,负责接洽的阿纳托利三等秘书长出了一口气,按着胸口说到:
“赞美母神,你们总算是平安到达了!”
“圣彼得堡的局势很乱吗?”
安丽埃塔隐约感受到了阿纳托利先生紧张的理由,联系到一路上看到的资料和种种现实,再结合拉普兰湾火车站前看到的景象。完全可以想象这几天公国都正处于极度激烈的混乱动荡中,在那些丝毫没有安全感的日子里,一边要担心自己的安全,一边还要担心路上的同胞会不会出事。每天承受这种压力,滋味绝不可能好过。
可纵然理解并愿意体谅驻圣彼得堡使领馆工作人员恶劣的工作环境和他们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但当务之急是尽快搞清楚情况,为开展下一步工作做准备。慰问和关怀的话语,只能放到后面再去说了。
“现在的圣彼得堡就是个巨大的疯人院,里面有疯子、恶棍、罪犯,还有成千上万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苦笑了一下,阿纳托利先生像是要把这些日子里憋在心底的烦闷一口气倾吐出来,开始向马赛等人讲述最近这几天生在圣彼得堡的种种最新变化。
由面包店前的谣言引的骚乱一口气变成重大伤亡事件,之后当局应对错误,以至于民怨沸腾。公国内部的政党、结社、地下组织纷纷觉眼前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在有心人的撮合下,社会革命党、宪法党、社会党、革命联盟、联邦革命党等反政府党派代表进行了一次联合会议。会上各党派之间仍然存在一定程度的分歧,但经过充分协商,最终还是达成了共识。各党派决定根据自身条件,分别采取集会示威、游行、罢工、罢课、暗杀、扰乱军队调动等方式开展行动。也就是从这一刻起,革命的凛冽寒风开始席卷公国的大地。
革命家们散会没多久,各种革命活动便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地出现。最先采取行动的是社会党,他们动各地工人、群众进行游行示威;紧接着社会革命党起了声势浩大的全国工人总罢工进行声援,一时间军工生产和运输全部停摆,部队只能靠畜力或步行移动,许多原本计划调往拉普兰的部队不得不转入原地待命,以便弹压当地生的罢工和游行;在部分偏远地区,每天都会生数十起针对政府官员的暗杀事件,当地的预备兵也拒绝向前线开拔;一时间烽火遍地,强硬如斯托雷平都有些不知所措,更不要说早已焦头烂额的军警宪特。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震惊世界的“涅瓦河骑砍事件”爆了。
事件生在三天前的星期日,面对愈演愈烈、几近失控的局面,圣彼得堡军区司令谢尔盖.尤里耶维奇.哈巴罗夫上将在星期六下达了“向打着红旗的挑衅者开枪”的命令。警察局和奥克拉纳立即配合行动,展开全城大搜捕,将分属不同组织的一百名“危险份子”关进了拘留所。紧接着卫戍部队中的五十五个步兵连、二十三个哥萨克连和一个近卫军骑兵连被抽调出来,用于加强戒备。连接维堡区和市中心的涅瓦大桥是整个警备体系的重中之重。从维堡区最远的列斯涅尔工厂、涅夫卡工厂、帕尔维艾军工厂、诺贝尔工厂等多家工厂全部沿涅瓦河岸而建,罢工工人只要沿着河岸穿过大桥就能进入第一区,再徒步步行十几分钟就能抵达全市乃至全国最核心的第二区——冬宫、海军部、总参谋部和圣彼得堡军区司令部、军事部、国家银行、塔夫利达宫、斯莫尔尼宫等等核心要害部门都在这一区块。一旦游行示威人群进入,引出什么不测事态,那么从军区司令以降,所有相关人员的前程也就止步于此了。
为了乌纱帽和人头,哈巴罗夫将军在涅瓦大桥两端布置了严密防备:高层建筑和钟楼全部设置了火力点,桥头设有机枪阵地,形成交错密集的火力网。位于拉普兰湾火车站和涅瓦大桥之间的米哈伊诺夫炮兵学校里忠于沙皇的学生也全部被动员起来,在学校周围和街道口设置了炮兵阵地,一旦爆冲突,他们将与骑兵一起封锁涅瓦河上的小道。
做完了这一切后,哈巴罗夫将军又签署了一份命令,以“抗命者立即送往前线”相威胁,要求工人复工。
一贯以军人视角看待社会问题的哈巴罗夫将军深信在军队和去前线送死的威慑下,工人必定会乖乖返回工厂。殊不知这种威胁只会激起人群更大的愤慨,引更激烈的行动。
第二天,雪月二十二日,星期日。工人及家属组成的游行队伍依旧从维堡区向市中心挺进。在涅瓦大桥旁,他们遭遇了严阵以待的警察和步兵。军警与人群爆了严重的肢体冲突,下午十三点,人群开始抢夺军警手中的武器,一些人喊出了“打倒沙皇!打倒皇后!打倒斯托雷平!打倒战争!”的口号。指挥现场的沃伦斯基教导团团长拉什科维奇上校一声令下,军警向人群开火,一直处于战备状态的炮兵阵地在听见枪声后也纷纷向人群射霰弹。前排的人群当即被打翻在地,后面的人惊恐万状试图后撤,但被挤的动弹不得。此时奉命赶来支援的宪兵马队冲过大桥,挥舞马刀在人群中大肆砍杀,一些慌不择路的人跳进了涅瓦河,结果不是被步兵开枪射杀在冰面上,就是掉进了冰窟窿,再也没有浮起来。一时间涅瓦河畔充斥着尖叫和呻吟,鲜血在冰封的河面上流淌。根据官方事后统计,约有两百余人在此次冲突中丧命,受伤者达九百多人。
作为距离涅瓦大桥最近的重要设施之一,拉普兰湾火车站前的商店街也遭到了波及,抢劫、纵火、枪战、屠杀……能匹敌治安战的各种肮脏事情,商店街几乎全部经历了一遍。
涅瓦河上的枪声震慑住了群众,面对坚决采取强硬措施的政府,群众和革命者一时都有点懵了。已经持续了半个月的动荡似乎也安静下去了,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展。
然而这不过是暂时现象,谁都清楚在坚实的冰面之下,压力正在不断积蓄,如果公国政府不能拿出有效措施,一味靠武力弹压来应对愤怒的民众。那么火山终将爆,愤怒的熔岩会将所有一切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