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革命后军队所引的革命运动有相当一部分是由海军引的。例如1917年的俄国革命,1918年的德国革命,都是由水兵们率先揭竿而起,然后引席卷全国的革命风暴。
这里面的原因有很多,从总体上来说不外乎以下几条:为了操纵和使用战舰,海军系统的官兵文化水平较高,比陆军官兵更容易接受新事物,并具备更积极的冒险精神;在枯燥封闭的环境内,阅读和讨论是排遣无聊的重要手段,且船员之间如同家人般紧密的关系使得相互之间无话不谈;军官和士兵阶层更甚陆军的鸿沟;对时局的变化更加敏感和关心;
以上种种使得海军战舰成了得天独厚的革命孕育地,一旦舰长失去对战舰的控制,士兵们一定会让革命的火焰迅速绽放。而且最先做的事情总是先和军官们算总账,同时洗劫军官食堂。
“阿芙乐尔”号就是这样,用小刀干掉了管理武器库的军官后,哗变的水兵和海军步兵(公国对海军陆战队的称呼,实际上这些人应该算重步兵版的海军陆战队)第一时间用步枪和刺刀解决掉了试图弹压的军官,紧接着就开始和长官们清算过往的恩怨。一些极为刻薄的军官,如大副、二副,直接被扔进了蒸汽锅炉;舰长尼科尔斯基上校吃了一颗子弹,其余军官大多绑住手脚后系上一块石头沉进了冰冷的拉普兰湾。
如此生猛的操作当然不可能瞒住其它舰船,实际上当“阿芙乐尔”号的水兵们喝着名酒,把香肠当项链挂在脖子上,哄笑着枪毙舰长的时候,周遭战舰的水兵和执勤军官就现了该舰哗变的事实,一些军官试图组织海军陆战队前往弹压,不过各舰船员大多对“阿芙乐尔”号的同僚抱有同情,理解这些哗变士兵的疾苦,执行命令并不彻底。面对行动拖拖拉拉的士兵,一贯严苛暴虐的军官们也不禁犹疑起来,不敢继续动员水兵强行镇压,深怕群情激愤之下连自己的部下都沾染上革命的瘟疫,到时候“阿芙乐尔”号上的惨剧就该在他们身上上演了。
在微妙诡谲的气氛中,“阿芙乐尔”号的船员现停泊地周围正在集结士兵,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的水兵们迅速推选出士兵委员会的代表,自行接管了战舰。为了生存,为了表达自己的诉求,更为了出一口恶气,他们启动了军舰,升空后对准冬宫展开炮击。
水兵们很清楚冬宫在公国的地位,也清楚炮轰冬宫意味着什么。正因为清楚他们才决定用这种最激烈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这个国家、这个政府想要出的声音——他们已经受够了这一切,他们不需要修修补补的改良主义,也不需要一个新沙皇,他们要用大炮把腐朽没落的沙皇制度与其象征一起轰成碎渣。
这是一场真正的革命!
“现在就算出动战舰把‘阿芙乐尔’号打下来也没用了,包括圣彼得堡的市民和外国使节都已经看到了'军队也出现了反对沙皇制度的声音,并且诉诸行动'这一事实。这个影响是难以消除的,而且用不了多久就会扩散开来,孕育出更多的革命者预备队。”
沃尔格雷沃用力抽了一口雪茄,徒然变亮的火头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李林不抽烟,却也不禁止手下抽烟。在他手下干活很少有轻松的时候,没有咖啡因和尼古丁来支撑,很难挺得住。所以帝国高层中大烟枪并不少,像沃尔格雷沃这样专干湿活的“七宗罪”成员更是没人能管的到他。
喷出一大口烟,沃尔格雷沃继续说到:
“就算现在让我们出动去摆平事态也已经太迟了,人们已经听到了变革的信号,光靠武力已经压不下去了。”
不满已经遍及表里的情况下,要想将革命弹压下去,让人们放弃对革命的热情,只有两种办法。
其一是迅速让经济有起色,让“赶快财”的实利主义弥漫社会各阶层,让人们对政治的热情转移到劳动和商业活动中;
其二是一口气引爆革命,让暴力革命的浊流涤荡整个国家,等人们受够了混乱和动荡,觉自己的处境并没有因为革命好转,反而更糟糕之后,他们自然而然会减弱对革命的支持和热情。
问题是前一种做法公国难以做到,帝国也不愿投入过多的资源培养一个潜在的对手。后一种做法的第一步就是推翻沙皇制度,等到一切平息下来,旧时代的一切早已被埋葬在坟墓里,那些遗老遗少能否活着看到这一天都尚未可知。
最重要的是,以上两种方法都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实现,如今的沙皇政府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
“或许我们该庆幸,神经毒气还没有运到,否则这种时候既派不上用场,又要担心会不会被流弹击中仓库或落到哗变军人的手里,那帝国就会相当被动了。”
自始至终,沃尔格雷沃总是在笑,英俊而刻薄的脸上总是冷静沉着而略带讥笑。他从未停止过笑,也不会不笑。
似乎他在说的是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不管是公国也好,帝国也好,似乎都是舞台上的一出喜剧,而他则是那个坐在观众席上面露冷笑的评论家。
这种过于超然的态度,很容易让人产生“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他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其它盘算”之类的想法,说的直白点,就是会觉得沃尔格雷沃似乎十分期待公国的动乱和帝国的难堪,这种期待并非源于幸灾乐祸,而是基于某种特殊目的——例如谋反——而产生的。
这绝不是误会或错觉。
在一旁细细品味红茶的杰勒斯就很清楚这一点。
“七宗罪”可以说是七种人性的原罪,也可以说是七种性格的衍生产物。
沃尔格雷沃的原罪的是“傲慢”。
将自己的妄想强加在别人身上,不在乎现实,也不想面对现实,就算强行扭曲常理逻辑也要强加妄想,这就是“傲慢”。
关于“傲慢”的大罪,还有一段更能说明问题的逸闻传说。
创造天地的神身边有一位司掌黎明和启明星的天使之长,他被赋予了仅次于神的权限和力量,渐渐的这位天使不再满足自己被赋予的权限,想要取代神,最终动了叛乱。叛乱以失败告终,那位天使带着部下堕落到地狱去称王了。
那位曾经司掌拂晓启明的天使堕天时所背负的原罪正是“傲慢”——不敬神明,将妄想加诸他人,扭曲世间常理的大罪。
杰勒斯很清楚这些事,也清楚沃尔格雷沃就像那位背叛神的天使一样,时刻瞄准着自己的创造主的性命。
想要成为神,所以弑神。
想要成为真货,所以要杀了真货。
还真是……惊人的相似呢。
那么,自己又是怎么样呢?
想着这个问题,杰勒斯的嘴角微微踌躇了一下。
杰勒斯是“嫉妒”之罪的具现化。
过度的崇拜和憧憬,连自我都扭曲,甚至想要成为别人来强调“自己更好”、“自己才是真物”——这便是“嫉妒”。
杰勒斯嫉妒着一切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更强烈的嫉妒着自己的造物主。
为什么他是那么完美?
为什么自己是如此不完全?
两个疑问如同蛇一样纠缠着杰勒斯,在没有尽头的憧憬和嫉妒的螺旋中,杰勒斯产生了“为什么自己不能成为李林”的想法。
只要拥有超过真物的价值,只要击败真物,那么拥有更高价值的伪物才是真物——这便是杰勒斯隐藏在最深处的核心价值观和愿望。
沃尔格雷沃是无法忍受自己的不完全和屈居于李林之下,杰勒斯则是憧憬着李林的存在形式和难以接受自己现在的状况,尽管出点略有不同,但想要成为或取代李林这一大目标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照理说他们两人应该联手一起谋划对李林的叛乱,取代自己的造物主才是,然而这两个目的相近的家伙恰恰正是“七宗罪”之中关系最恶劣的。
自视甚高、目的相近所产生的竞争关系、性格上完全合不来——这些算是表面理由,更深层的原因是杰勒斯认为沃尔格雷沃的目标太明显,早已引起李林的注意,和他共谋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与其在注定赔本的买卖里投资,不如隔岸观火,时不时在沃尔格雷沃背后拱火,让这个自大的傻瓜跳出去当出头鸟,自己则在他与李林相争时瞄准时机,一举将他们两人消灭,实现自己的夙愿。
这是最具可行性的计划,也是唯一有实现可能的计划。
要想实现这个作战,需要足够的耐心和运气,慢慢观察情势展,控制矛盾对立的程度,同时要尽量让自己不起眼,直到最后一击的时刻到来……
现如今,杰勒斯还是要继续扮演一名忠诚的亲卫队成员,皇帝监视沃尔格雷沃的眼睛。
“命令已经来了。”
杰勒斯以一贯的冷漠语气说到:
“公国军已经通报帝国大使馆,他们将调动军舰剿灭叛乱军人,帝国不必介入公国的内政,你我的要任务是拦截罗兰。”
“死活不论?”
“死活不论。”
随着沃尔格雷沃一声冷笑,房间内没有了人影,尚有余温的空酒杯落入地面,碎裂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