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至几分钟前。
“你是想自杀吗?”
路易丝看着马赛缠满白色绷带的背脊问到,平静的语调下蕴含着谁都能听出来的愤怒。
“从过去到现在,我从没想过这档子事。”
“那你知道自己现在要干什么吗?”
“用最快速度赶到现场,想办法激怒那个长满脑袋的家伙,拖延他动攻击的时间,为罗兰先生反击创造机会。”
“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自己主动选择死亡吗?!!”
“自杀是不会想过要活着回来的,我会全力以赴,然后活着回来。”
不是尽己所能,而是全力以赴。
很像,但并不一样。
其中的差异在于出点——自己的主观判断——是否抱着跨越死亡和艰险也要通过试炼的决心。
“你们男生就会说漂亮话!!”
怒吼声中,少女的视野蒙上了一层雾气。
“你也看到了!那个怪物到底强大到了什么地步!有没有决心有差吗?!”
谈到实力,逻辑和感情就免谈。
这是皇帝的口头禅,是帝国臣民的行事准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伤感不会提高命中率,愤怒不会提升穿深,在战场上只有纯粹的实力较量,仅此而已。
决心的有无或许会影响战斗的进程,当交战双方实力相近,决心和毅力的差异甚至可以直接左右最终结局。可如果双方实力差距过于悬殊,决心非但不能起到正面作用,还会产生负面效果。
身为分身的沃尔格雷沃不可能达到李林那种灭世天灾级的实力,但毁灭几个国家乃至一整片大陆对他来说毫无压力。
这种特大灾害等级的怪物目前,马赛真的比蝼蚁都不如。
“你可以激怒他!可以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到你身上!然后呢?你觉得把那货激怒后,你还有机会活着回来?!告诉我,这到底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事实,怎么狡辩也不会改变。
可。
“如果什么都不做,所有人都会死。”
沃尔格雷沃的游戏中让马赛感到最不对劲的,是他很简单的就把选择权抛出去了。
太过简单了,太过轻松了,简直有点迫不及待。
面对压力和危险,人们很容易团结在一起,如果是沃尔格雷沃丢硬币来选择,不管遭受攻击的是哪一边,都可以归咎于运气不好和沃尔格雷沃的残暴。
可如果那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恶意并非来自沃尔格雷沃,而是同为受害者的其它人呢?人们对此会作何感想?之后会生什么事情?
这可不是什么人与人之间信任荡然无存这种程度,届时引的将是大规模混乱、厮杀、暴动,甚至无需沃尔格雷沃动手,人们自己就会拾起沃尔格雷沃特意抛出的“武器”相互厮杀。
那个“武器”,名为“魔女狩猎”。
如果是因为灾祸而死,人们会遗憾,会悔恨,但绝不会迁怒于天灾,可如果明明可以得救,因为别人“比自己抢先了一步”而导致自己或家人死亡,恐怕没几个人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切,更不要说与“害死家人的家伙”共同携手,从废墟上重建共和国。
“沃尔格雷沃很清楚,如果是他掌握攻击的主导权,由他做出选择,纵然共和国化为焦土,只要秉持共和信念的人们还在,即使生活艰难,人们也能手拉着手,不屈不挠,一起踏上重建家园的道路。可如果身边的是‘害死家人的凶手’、‘让自己沦落至此的罪魁祸’——在所有人无家可归、无依无靠的伤口上植入这样的想法。他们还能坦然接受,顺利启动重建共和国的大工程吗?”
答案是否。
这已经不是人性的问题了。
生物的本能是趋利避害,对伤害过自己一次的东西会牢牢的记住。被人类抛弃过、伤害过的动物会本能的对人类抱有警惕,被他人伤害过的人,也会对他人抱有怀疑乃至怨恨,不断积累酵,最终一口气爆。
——这家伙以前干过什么!
——你以前做了什么,我一清二楚!
——绝不会忘记你是怎么害死我家人的!
说着诸如此类的话,人们如同过去狩猎魔女狩猎着敌人,和过去不同的是,这一次每个人都是魔女,也都是加害者。
看着陷入癫狂,对陌生人乃至熟人施加私刑的父母,看到将伤痕累累的哭泣着绑上火刑柱的长辈亲人。
看到这些的下一代人,还会认为“共和国应该重建起来”?
干出这些事的上一代人,该用什么样的道德说教来教育子女?
“必须在情况演变成这样之前阻止他,最起码也要迟滞他的行动,为反击或别的什么对策创造机会。”
“所以你要去送死?为了一个仅仅待了几个月的国家?为了和你素不相识的人?要像个悲情英雄一样孤零零的死掉?”
不。
露易斯是知道的。
不是这么高尚的理由。
之所以不说出来,只是不愿意承认那样一个简单的事实。
甚至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会感到难以承受。
求求你,不要说出来。
求你了,不要改变,不要离开我。
我知道你不会选择我,但我们之间的关系至少是温暖而舒适的。
在同一片战场,以战友的身份战斗到最后,迎接死亡。
“你没必要——非得用这种方式结束。”
马赛抿紧了嘴唇。
露易斯的话没有恶意,话语中的道理也没有问题。
她想要表达和祈求的,绝非错误。
可,即便如此。
马赛是知道的,自己没办法止步于此。
自己渴望牵住的手,不是眼前这一双。
视线瞥向一旁被自己用术式拖入沉睡的另一名少女,感到安心收回视线时,迎上了满是渴求的眼瞳。
他知道这么做很残忍,但还是错开了目光。
“我只是不希望她死,不希望她醒来后,面对一个没有容身之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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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众多优秀战士相比,马赛在韧性、毅力、经验等方面还差得远,但观察力和洞悉人心方面,他足以跻身一流之列。
从沃尔格雷沃登场,再到表宣言,他从这位“傲慢”身上感受到的,是微妙的违和感。
沃尔格雷沃做的局太完美,不要说他,就算是罗兰面对这种人性和道德的考验也是进退不得。可正因为太完美,太具有针对性,马赛反而现了问题所在。
任何时候都要分清楚手段和目的——以加入帝国军为目标的马赛十分清楚这项原则,并且总是在生活实践中加以贯彻。所以他很敏锐的捕捉到了细小的违和感,现了沃尔格雷沃的破绽,成功激怒了他。
真正的战斗,接下来才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