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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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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待第二日天色微亮的时候,炮声渐歇,又有许多伤员被抬下了火线。

知晚跟两个丫头用披风盖头,看不出身形地朝着医帐走去时,却看见有个军医形色匆匆地往外行去。

此时伤员抬入盐水关,正是郎中最忙的时候,这个军医往外走是何意?

知晚低声跟身边陪着她的青砚嘱咐了几句,青砚走过去叫住了那军医道:“你要干什么去?”

那军医一脸的慌乱,赔笑着道:“小的拉肚子,想要回营地吃些药,躺一躺。”

知晚最会察言观色,直觉这个军医有些怪,便走过去突然捏住他的手腕把脉,然后看着他道:“你的心跳倒是甚快,可是脉象毫无拉肚子的陈滑之感啊!你……是想偷懒吧?”

那军医听了这话,竟然似松了一口气,连忙苦着脸道:“小的知错,真不该偷奸耍滑,这就回去。”

说完,便一把挣脱了手,急匆匆地又转身回了军营。

知晚看着他的背影,对青砚小声道:“看住这人,另外医帐之内的人也最好不要轻易放他们出去。”

青砚倒是有些叹服地看着柳知晚道:“小姐,您可真神了,竟然跟我们将军想到一出去了。他昨晚寻营的时候,就已经吩咐了兵卒,看住医帐,里面的病患情况也不可泄露出去,另外谁若想出去,也会被登记在册,禀明给将军知道。”

知晚听了这话,释然道:“原来如此,那倒是我方才有些打草惊蛇了。”

她倒是忘了,成天复向来心思深沉,看来他也提防着医帐之中安插有奸细。

登入了医帐,那些中毒之人的症状大为缓解,身上的斑纹也略略有淡的迹象,说明路子正对了。

只是那些刚从前线抬下来之人皮开肉绽,又不敢用军中现有的药材,一时让人棘手。

止血的药材不够,她便让营地里外的兵卒在草丛,树林之间收集蛛网,用来给伤口止血。虽然这些土法子有些冒险,但在无药的情况之下,只能先治了血再说。

而知晚自己来时,也带了些止血药粉,如此分着轻伤重伤分用,也能解一时燃眉之急。

然后知晚扎好了围裙,用胰子净手之后,便用药酒清洗镊子,面不改色地坐在血肉模糊的伤员面前,开始清理伤口里的铁片残渣,然后用针线缝合伤口。

她在舅舅那里习得疡医之术,却一直英雄无用武之地,如今到了这战场之上,竟然学以致用。

那些狰狞的伤口,许多郎中看了有些犯恶心。难为她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竟然能面不改色,谈笑风生地跟那些兵卒逗趣,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然后手脚麻利地缝合处理。

一个伤员之前出血过多,陷入昏迷,待止住了血,又被灌了些鸡汤之后,才悠悠醒转过来,突然看到个貌美的女子含笑望着他时,一时间竟然以为自己死后升天,看见了菩萨观音,于是含着眼泪费力地叫到:“菩萨娘娘……”

于是医帐里一时人人都被带动得忙碌起来。至于那些伤员们不知这女子的名姓,只知道她到来之后,让人药到病除,救了众人性命。

一来二去,人人都称呼她为“药娘娘”,知晚也不应声,自随了他们叫去。

章锡文昨日一直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可是如今看着表妹,突然觉得自己本末倒置,如今身在战场之上,自然是要尽了医者本分,于是一扫颓唐之气,只跟表妹的身后打下手,处置伤员。

而成天复自昨天之后,似乎又出了兵营,每当炮火连天时,知晚躺在军帐里不禁替表哥默默捏了一把汗。

但愿表哥一切顺遂,挫败那些奸佞之人的诡计……

就像成天复预料的,朝中的督军此番果然先去了均关的董家军大营。

此番前来督军的是兵部侍郎公孙大人,还有两位御史丛大人与左大人。这位左大人便是先前视察川中的那位。

这次他又领了皇差,协从两位大人督军。

他们此番前来也是承托圣命,看看盐水关是否有缺漏,须得均关的董家军增援,甚至替换。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先到达均关,看看均关将士是否准备妥当。

董长弓深谙这点,所以早早便做下安排,命人修整军寨栅栏围墙,重新换上崭新的旗帜。

他最擅长做这类表面功夫,倒是事无巨细要细细查看。就在看人修墙的时候,还一不小心,被几个运木头的兵卒冲撞,木头上的尖刺划破了衣袖。

董长弓绷着脸痛骂了这些毛躁的兵卒,然后挥手叫来人问:“那些女子可都送往了盐水关?”

手下的心腹低声道:“周围城镇的下三滥足足划拉了三车,算着日子被人送去的盐水关,保证不会半路逃跑。”

董长弓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那盐水关的‘疫情’呢?”

部下笑着低声道:“已经死了三个了,那些军医还以为药性不够,使劲加重解毒汤药的剂量呢!不过从前几日起,成天复回来了,命人封住了医帐,只许人进不许人出,我们的眼线是军中的军医,他出不来,一时也送不出消息。不过反复打听下,似乎这几天还有人不断被送进医帐,想来‘病’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董长弓舒心地大笑起来。

此次前来的督军大人有兵部侍郎公孙大人,与他和王爷都私交甚笃,只要他安排好一切,做起事情来就水到渠成了!

等到钦差到来的这日,董长弓在凌晨时起,就在军营门口排布了兵阵,一个个儿郎光着上身,赤膊操练,保家卫国的口号叫得山响。

安置了门口,大营军帐自然也要早早安排上,董长弓摆好了山河地图,跟下面的几位将军也都对好了上下词,到时候要不显山不露水地给盐水关参奏几本。

譬如盐水关的将士似乎太疲累,急着松缓情绪,竟然俩天往盐水关招揽流莺,因为生意太好,以至于前往的风尘女子越来越多,让当地百姓多有非议,甚至传到了均关这里来。

还有就是那盐水关军里似乎有疫病盛行,这几日听闻前线吃紧,人手不够。

再有就是均关上下,已经做好了痛击叛军的准备,甚至已经查明了叛军的补给路线,只待接手盐水关,给叛军迎头痛击!

如此几次对词之后,董长弓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番应对陈家,慈宁王爷是卧薪尝胆,苦苦蛰伏了这么久,务求一击命中,让陈家和成天复那小子再无翻身之力。

想到这,董长弓的脸上现出一抹阴笑。

王爷手下多能人,更有用药之奇才,那药行之人绝想不到,他们用来泡绿玉膏的山泉水里掺杂了苗疆九凉草的萃液,一旦碰触伤口,或者误服,便会让人呈现出杨梅疮一般的症状。

这萃液又恰好跟治疗杨梅疮的药性相冲。

盐水关的前线夜夜炮响,伤亡不计。已经有大批兵卒感染了暗病,又喝下汤药,甚至已经死了人。

这等火候真是拿捏得好,只怕督军大人去了盐水关时,要大开眼界了。

陈家军向来以治军严谨而著称,看看这次那陈玄带着一支杨梅疮大军,还有何脸面立在朝堂上辩驳!

就在董长弓坐在帅椅上阴笑的时候,账外前去迎接督军大人的参军却急急冲入了营中。一脸急切道:“将军,不好了,那营外不知从何处来了好几马车的风尘女子,帐子都没支起来呢,就隔着军营大寨的围墙冲着里面的将士招手揽客!”

董长弓听得一愣,开口道:“这样的事情跟我通禀什么?赶紧轰撵驱散他们就是了!”

参军此时已经急得跺起脚来:“我的将军啊,我当然要立刻赶人,可是那时朝廷的督军已经到了门口,轰撵都来不及了。”

董长弓听了这话,一骨碌站了起来,甚至都来不及戴好头盔,便急匆匆地往大寨门口冲去。

当到了寨门口的时候,恍惚间是到了秦淮红巷,原本整齐操练的赤膊兵卒,一个个都糊在了栅墙的边上,吹着口哨,激动地吆喝着。

他们在此处驻扎了一阵子,远离城镇,连个母猪的毛都看不见。方才突然来了马车,下来一群花枝招展,衣着暴露的女人,那胭脂花粉的味道立刻扩散开来。

结果那些方阵兵卒一下子控制不住了,呼啦啦地全都扑在了栅墙根儿下。要不是有大寨围墙阻拦,那些空旷甚久的兵卒们恨不得立刻掏银子,拉着女子入了粉帐。

当督军的马车停在大寨门前时,几位下来的督军大人看到的就是参军驱赶那些风尘女子,惹得女人们大声尖叫咒骂。而一群群不穿衣服的汉子,淌着哈喇子,丑态百出地隔着栅栏伸手呼喊的景象。

两个御史大人自诩清流,向来以圣人君子为标榜,何曾见过这等下三滥的场景,当时便震怒道:“这……这简直是群魔乱舞,有伤风化!”

那些女子很快就被驱赶走了。可是栅栏边起哄的兵卒们却一时喝止不住,甚至有人还因为看不见那群风尘女子,而高声骂骂咧咧。

一群狂躁的汉子起哄,场面有些压制不住,所以参军才急急去找寻董长弓将军。

当董长弓快步赶到营寨大门口时,一声暴喝总算是驱散了众人。可是他精心安排的治军有方的阵仗已经溃不成军。

就算这次下来的兵部公孙大人与慈宁王私交甚好,有心偏袒也有些无从下嘴。

那两位御史脸色铁青道:“董将军,您们虽然身在后方,可随时要待命入盐水关,如此松懈军纪恐怕不妥吧?”

公孙大人看董长弓有些接续不上的样子,便好心喂话:“二位大人不可这么说,君不见有围墙阻隔,兵卒们并无越墙行有伤风化之事。这些流莺,便如逐肉之蝇虫,听闻哪里有兵营,便往哪里迁徙,指望着能招揽客人,赚取些热钱……也怨不得这些兵卒啊!”

董长弓觉得还是这些文官脑子转得快,这些说辞果然毫无破绽,于是连连点头道:“公孙大人所言甚是!在下平日治军严谨,绝不会叫他们出去嫖宿烟花女子的!”

另外两位大人一看公孙大人如此开解,便也没有说什么,举步便随着董大人来到了兵营里。

那些之前跟董大人喂了词的将军们一个个跟督军大人们打了招呼之后,依旧如之前演练的那般,义愤填膺地说起了盐水关军纪不严,惹得风尘女子流连不止的事情。一时间那盐水关被他们说得,竟然好像花柳巷子一般,毫无军纪可言。

之前如此对词,自然毫无问题。可惜方才就在均关的大门前,刚刚上演了狂蜂浪蝶的一幕。

董长弓还没来得及改词,这些只知道舞刀弄枪的手下们就还是一板一眼地依着之前的演练,瞪眼咬牙地给盐水关泼脏水。

可关键是他们现在自己的腚上还粘着屎呢,怎么好意思说别人脏臭?

果然御史左大人温言开口道:“公孙大人也说了,那些个烟尘女子,如蝇虫一般飞得到处都是,你这均关军营门口不清净,那盐水关想来也不能独善其身。至于他们的军纪严与不严,自有我们几个前去督查,诸位现在这般义愤填膺地控诉盐水关的陈将军,只怕传扬出去,平白会闹出误会,造成两军不和吧?”

另一位丛大人也点了点头:“左大人之言甚是,大战将至,前方将士理应齐心协力共度难关才是。”

董长弓一听话头不对,连忙道:“督军大人们所言极是,是我手下的将军们太古板了,只是听闻了那盐水关闹起了疫病,也是急得恨铁不成钢,才出言不逊,逾越了规矩多管闲事了。”

兵部的公孙大人一听此话,顿时接住道:“什么?盐水关闹了疫病,都有些什么病症?我此番还带了宫中的御医一同前往督查草药供给……查御医,你也听一听。”

他身旁的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听了,连忙拱手称是。

董长弓却笑着摆手:“都是些风闻,听说是身下起了红疹,还高烧不止,瞧着…像是……,诶呀,不好说,不好说!盐水关的陈将军似乎不喜此事外泄,我也知道得不甚清楚。公孙大人此番既然带了太医院的查御医,正好可以替盐水关解一解燃眉之急呀!”

查御医在一旁听着,眉头微微一皱,不过他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也是人精,没有看到病症,怎么敢轻易说出听着像杨梅疮作之症。

督军一行在均关逗留得并不太久,甚至都没有过夜,便急急转往了盐水关。

当他们前往盐水关时,因为靠近前线,所以董将军还带着兵马亲自前往护送。

督军大人们也欣然同意。

他们此番肩负重任,若是盐水关真像董长弓所言,时疫盛行,还有什么战斗力可言?那么他们便可拿出陛下的圣旨,阵前换帅,直接让董将军掌了帅印,免得贻误了军情。

当他们到了盐水关时,已经是三日之后。不怪他们走得慢些,实在是盐水关的道路层层设卡,到处都是路障,大道几乎无行人。

据说大将军有令,大战之前,为防叛军渗透,方圆百里一律设卡,寻常人等不得靠近。

就算督军他们文书腰牌俱全,每过一处关卡也要重新核对,自然耽误了时间。

等过了五关六将,左大人看着一片肃杀的盐水关,还有远处隆隆的炮声,轻笑道:“这一路筛查,真是蝇虫都飞不进来,本官真是纳闷,为何如此严防,董将军还会得人来报,说盐水关军纪不严,燕莺不断呢?”

一旁的丛大人接话道:“均关离这里也远,许是董将军的部下看着均关营寨前多有红帐,便以为盐水关也是如此,不过此处炮火连天,那些风尘女子得多不要命,才能来此营生啊?”

二位御史大人一问一答,董长弓只能在一旁磨牙干笑。

他现在笃定了,那些被搜集来的女人不知什么原因,统统被轰撵到了均关之前,而且时间还拿捏得那么好,简直就是演给督军们看的!

不过盐水关的将卒染病的事情确凿无疑,他们在盐水关安插的眼线秘密来报,都已经死了三人了。

这几日虽然不得暗线来报,想必死得更多……

王爷此番计策巧妙,处处周到。他以前曾经在川中岳家那里得过一个药师,得了些冷僻的害人法子。

这个药师虽然已经被王爷灭口,但是那些毒方还管用,此番九凉草立此奇功,真是叫人欣喜。

杨梅疮又不是什么冷僻的病症,只要那些军中的郎中们被误导了,一旦下了相冲的汤药,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们。

到时候这群督军们看到盐水关里暗病盛行的场面,希望陈玄将军的老脸能勉强撑住!

董长弓觉得胜券在握,所以左大人递话过来,他也半合着眼睛沉笑不语,故作歉意道:“许是我的部将们一时道听途说,陈玄上将军一向治军甚严,应该不会纵容部下阵前出入红帐。”

正说话的功夫,盐水关的城门半开,只见一个高大英俊的将军大步而来。

原来是成天复代表陈玄上将军前来迎接督军入城。

当他们举步入城的时候,只见工事兵卒都在井然有序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并不因为督军的前来,而搞些列队的场面事情。

等入了大营时,陈玄将军刚刚与部将们分派了任务,就此起身迎接兵部尚书公孙大人一行。

刚一落座,公孙大人便秉承着公事公办的态度,话里挑刺道:“陈将军,你也知道行军作战,就是在烧银子。你领兵在此围堵了多日,却一直不见攻势,这么损耗下去,朝廷可接济不起啊!”

像这类行军打仗之事,两位御史大人是插不上话的。董成功坐在一旁倒是温言补话道:“尚书大人之言,不无道理。陈玄兄,你虽然向来行军稳健,可面对叛军这等嚣张气焰,你万万不可灭了大西王朝之势啊!”

陈玄将军看了一眼站立一旁的成天复。在这些督军大人们来之前,成将军倒是跟他对了一遍词。

所以公孙大人和董长弓之言,尽是在成四郎的演练之中。

是以陈玄将军挑着眉道:“不知董将军面对此等局势有何高见?”

董长弓自是等着他这一问,自然开口道:“这群叛军本是乌合之众,只不过他们不知从何处得了趁手的火器,攻势凶猛。若是我执掌盐水关,第一件事,自然是将他们的火器统统变成废铁一块!”

成天复听到这里,漫不经心地拖着长音道:“董将军竟然有此等妙法,何不说来听听?”

董长弓如今看着成天复就心里不顺畅,他跟慈宁王一样,都是在贡县的岳家入了干股的。

岳家盐行统管天下大半的盐市,每天进账的银子如流水一般,躺着赚银子得多爽利,有谁不爱?

可偏偏是这个弼马温的成天复,将贡县搅得天翻地覆,最后竟然将盐井尽数收回,就此断了川中的财路。

所以现在听成天复插言,董长弓连假笑都懒得维持了,只绷着脸道:“成将军,我同陈上将军说话,可没你插言的余地……”

成天复被董长弓奚落,倒也不恼,只淡漠地站立一旁,脸上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陈玄将军却将成天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后,道:“董将军,我问这问题不知是否妥帖?”

董长弓皮笑肉不笑道:“陈上将军自然问得,不过行军作战乃是各凭本事的事情,你可以问,但我此时之位,不见得要答你。不过我敢与督军大人们打包票,我若主掌盐水关,自然是有法子切断叛军的补给,让他们的铁器全无作用。”

他这话音未落,军帐里的陈家军的将士们突然闷哼着都笑出声音来。

就连陈玄将军的眉宇间也尽是奚落笑意,似乎对董长弓的狂言全不放在心上。

公孙大人的脸色一沉,对陈玄道:“陈上将军,你们这是何意?难道认为董将军是在吹牛皮?还是你们有什么更好的御敌之计?”

陈玄将军挥了挥手,止住了部将们的笑声,沉声道:“在下的御敌之计,就是继续在盐水关里窝上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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