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居士,传言之中,可有提及,过往之人,都是在何处失踪?”
法海此时已知这青年名叫展子虔,乃是三山五宗之一,天都派的弟子。
三山五宗同在蜀川之地,遥望互守,同气连枝,几派之间常有往来,彼此间都以同门相称。
展子虔不仅是天都派年轻一辈弟子中的佼佼者,在三山五宗之中,也是少数最拔尖的几人之一。
展子虔闻言微一沉吟,说道:“倒是不曾有听闻,不过蜀川险恶,唯有这条蜀道可通,便这蜀道寻常人也极难行走,”
“这蜀道乃是朝廷开辟,妖魔鬼怪轻易不敢进犯此道,不过若是离了这蜀道,纵然是我等,也是寸步难行,”
“过往百姓商旅,若无意外,是绝计不会离蜀道而行的,”
“因此,那些失踪之人,也必是在此道上遇害。”
说完,他便看向法海,对于这个高深测的和尚,他还是有些期待的。
只是他从对方身上,没有看到有一丝一毫的道行修为,这份期待也并不是太大。
法海不禁问道:“既是不知其踪,诸位居士如此大张旗鼓,又是要往何处去?”
什么都不知道,竟然就这么成群结伴地跑来了?
那些侠少侠女都是刚初生的小牛犊也就算了,这展子虔是升平军中人,似乎还是骨干,做事就这么没头没脑,冲动不思量?
“那又怎么了?”
有一少年笑嘻嘻道:“我们这么多人,那个妖怪再厉害,也无所遁形,要是它识相,看到咱们这阵仗,说不定就要吓得肝胆欲裂,不用咱们去找,就自己跑出来求饶了。”
法海一看队伍中许多人都露出深以为然的神情,连展子虔也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奇怪。
“……”
法海只能闭嘴。
看来这所谓升平军也不是很靠谱啊……
“小僧初来乍到,实不熟悉此地,不过倒是曾学得一搜山寻物之法,或可一试。”
“搜山寻物?”
展子虔诧异道:“大师竟有此妙法?”
法海摇头笑道:“不是甚妙法,只是区区小法,不堪大用。”
“大师过谦了,还请大师出手相助。”
展子虔见法海果然是有道行在身之人,自己竟完全看不出来,就只有两个可能。
不是此僧有掩息之法,就是道行已经超过了自己。
法海点点头,也不多言,暗念起前些日子本体才得的黑山法咒。
此咒一念,脚踏山中,能搜山寻物,高深之处,驱山赶石,也不在话下。
法咒一念,法海便觉神思从脚底涌出,瞬间蔓延开去。
渐及方圆百余里。
山中山石草木,似乎都成了他的耳目。
种种景象,巨细无遗,尽入“眼”中。
过不多时,果真是让他看到了些不同寻常之物。
“大师,可是有所发现?”
展子虔见法海双目前视,也没有什么动作,但神色似乎有异,也顾不上探究他使了什么手段,连忙问道。
法海收了法咒,回头直言道:“前方离道数里,有一小庙,似有人烟。”
“小庙?”
展子虔一愣。
实际上他根本不是如他之前所说,对那妖魔一点都不了解。
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小庙,他是早就知道的。
而且他还知道,这小庙很可能和他们要寻的那妖魔有关。
据他得到的消息,于蜀道往来而失踪之人,其失踪之地,大多数都是离这小庙不远。
这和尚若不是早就知道,和他们装模作样,就是真的会什么搜山寻物的手段。
思绪转动间,展子虔面上仍带上了诧异之色:“展某行走此道不下数十次,怎的从未见过什么小庙?”
法海瞥了他一眼。
这小子倒是有些心眼,不似表面那么直愣直愣的。
不过想瞒过他的双眼,还太嫩了些。
其他人却是将他的话当真了。
有一人兴奋道:“展师兄,那还用说?那必是妖魔巢穴,用来迷惑来往之人,咱们直接杀过去,看它还往哪里跑!”
还有不少人也纷纷附和。
他们在这蜀川中已经转悠许久,早已经不耐。
此时终于看到了希望,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展子虔微微犹豫,不确定地道:“大师确定,前方当真有庙?”
法海点点头:“当不会错。”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依小僧之见,那小庙怕是有些凶险,诸位居士还是就此返回罢。”
“那怎么行!”
“咱们找了这么久,终于找着了妖魔老巢,正是斩妖除魔之时,怎能回返?”
“就是,哪有什么凶险?咱们这么多人,再是凶险的地方也能把它踏平了!”
展子虔还没说话,其他人已经纷纷反对起来。
展子虔本也不愿无功而返,这个法海虽然有些看不透,但他说的话,也未必就是对的。
或许他是好意,不过却也未免太小瞧他们这些人。
在他看来,法海纵然是深藏不露之人,纵然比他要强些,却也有限。
他们这么多人,那些师弟师妹虽然年轻,但个个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比他差得也有限。
若非如此,师门长辈又怎么可能放心让他们一群没下过山的小年轻来降什么妖,伏什么魔?
“大师,你也看到了,既然已到此处,若不去看个究竟,展某怕也约束不了他们了。”
展子虔说道:“还劳烦大师为我等指路,大师放心,等到了地方,大师若想走,只管走便是,只要有展某在,必定保大师无恙。”
那濯缨似乎终于逮着了机会,挽回一点自己之前丢失的颜面,故意嘲笑道:“对啊,小和尚,你这胆子未免也太小了吧?就你这样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行脚天下呢?”
方正小和尚眼中微露惊惶,要不是怕泄露了大师的身份,他都要扑上去捂住这小妮子的嘴了,也太口无遮拦了!
不过看到法海神色如常,又不由心下赞叹,不愧是圣僧大德,这份修养,果然常人难及。
法海将众人神色收在眼底,即便是已经有成为他的小迷弟趋势的方正小和尚,似乎也并没有将他说的“凶险”放在心上。
想来都是仗着人多势众,又自恃艺高。
唉……
法海暗叹一声。
真是不知死活。
要是没有他在这里,这些人若真去了那间小庙,恐怕其中没有几个能活着走出去了。
之前他施展黑山法咒,确实看到了一座野庙。
以他的道行境界,竟然也看不出这野庙的深浅。
只能靠着一种遇险而觉的感应,隐隐感觉到其中有一丝丝诡异。
如果真有妖魔潜藏其中,若非其中有异宝遮掩,便只能证明,那只妖魔的道行至少不在他之下。
也罢。
这些人莽是莽了点,但也算是念头纯粹,善念存心。
就当是为了这点纯粹的念头,随他们走这一遭也罢。
不过……
这苦头却还是少不了的。
“既然如此,小僧便随诸位居士走一趟吧。”
……
在法海与一众小牛犊朝那山中野庙行去时。
大蜀川深处,有一座青峰。
青山远黛,秀水如眉。
正因此形,故得名大峨山。
大峨山上,有一寺一庵,座落于两座直入云海的峰头上,遥遥相对。
皆是金顶朱墙,绵延峰岭不知几许,一眼望不到尽头。
日头一照,便有万道金辉绽放,煌煌灿灿,瑰丽宏伟。
左边那寺,绵延殿宇中,有一宏伟铜殿。
通体黄灿,映日生辉,金光万道。
竟似通体皆由黄铜打造。
就这么一座通体黄铜打造的殿宇,就占地方圆数十丈,其奢严之意,红尘俗世之中,怕是少有人能想象。
殿中,高阔空旷,周围圆壁上,却是密密麻麻,凹刻了数也数不清的黄铜佛像。
每一尊,竟都姿态神采不一,无一重复。
仅只这些佛像,就堪称鬼斧神工。
铜殿正中,一僧盘膝地上,万佛围绕如朝宗。
此僧面庞丰满圆润,庄严慈悲,和那些佛像,竟如出一辙。
僧前又立一僧一尼。
仅从面貌看,皆是二十许上下。
但这一僧一尼,若下了山,教人看见,怕是认识的人都要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前辈,道一声大德。
因为这二人正是伏虎寺的方丈灭明尊者,与神水庵的庵主灭净神尼。
但此刻,这两位在江湖上德高望重,赫赫有名的前辈高僧,却是恭恭敬敬地站在和尚身前。
低眉垂首,半点不敢造次。
只因眼前之人,是天下仙门之宗,佛门圣地,大梵寺的神僧。
更是威震天下的大梵六如之一,宝月神僧。
灭净庵主此时正面带一丝疑惑,欠身说道:“师兄,贫尼已经派人将那两个女子带回,不过……”
“师兄真要贫尼亲自将二女收入门下?”
宝月和尚如满月的脸上露出笑意,和声道:“怎么?师妹难道不愿?”
灭净庵主摇头道:“倒非不愿。”
“此二女虽出身卑贱,但我佛门广大,也并非容不下。”
“且此二女根骨资质,竟皆是上上之选,实为难得,神水庵能收得如此弟子,也是桩喜事。”
“只是……”
宝月和尚呵呵笑道:“师妹是心忧那江姓子?”
灭净庵主知道在宝月面前,藏不住心思,也并未遮掩,直言道:
“此人虽只初入圣境,但其来历颇为神异,同门之中,又是天骄辈出,”
“只那法海一人,贫尼怕就不是对手,若其得知家中婢子在神水庵中,怕是不会干休。”
“虽然我等是一番好意,收二女为徒,但毕竟未曾知会此子,以传言所见,此子性情刚直冲动,恐怕不会领情。”
“呵呵呵……”
宝月和尚温声笑了几声,说道:“这点,师妹就不必担忧了。”
“那法海和尚,恐怕尚自顾不暇,不足为虑。”
灭净庵主讶道:“哦?师兄难道早有安排?”
宝月和尚不答,反问道:“灭净师妹,灭明师弟,我与你二人,也有近百年未见了,你们倒是创下了不小基业。”
二人相视一眼,躬身道:“全赖师兄之德。”
宝月和尚笑道:“这都是你们的本事,与我有何干?”
说完,摆摆手,打断二人继续谦让的话语,说道:“当年我传艺你二人,也是你二有此福缘,”
他分别看了一眼灭明、灭净,说道:“灭明自此峰得龙门洞,灭净自此峰得洗象池,”
“此二地皆是我大梵寺数千年前,一位高僧大德所遗留,”
“你二人当年能发现此二处,都是天大的福缘,我大梵寺,也要承你二人之惠。”
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想要立千年不败之基业,光大我佛门,发扬我大梵一脉,仅凭此二处,却是不够,”
“尔等门下弟子,却是太过安稳了,应当要历一番劫难才是。”
灭明灭净二人对视一眼,灭明尊者讶道:“师兄之前命我等广派弟子下山,又劝说三山五宗其余三宗,派下弟子,入那升平军中,难道便是为了让这些晚辈弟子去历练?”
宝月和尚一笑:“诸教共商,已有定议,天下九分,势在必行。”
“这九分之气运,其中一分,便着落在那江姓子身上。”
“啊?”
两人俱是轻呼一声。
天下九分,便成争龙之局。
所谓争龙,争的却是气运之龙。
“天命之子”早已有定数,必是那代稷之人。
而这“气运之龙”,将来是要反哺那代稷之人的。
虽说命数早定,将来能争出胜局的“真龙”,虽坐不上“天子”之位,为全其功德,天下仙门,也都会为其敞开门户,许他一个长生久视之机。
纵是圣地宗门,也能入得。
届时逍遥世外,成仙成圣,也不是不可能。
倒未必比那“天子”差了去。
如此“位格”,自然不同一般。
那江姓子竟是其中之一,那他们此时得罪此人,岂非更加不智?
“尔等也不必担忧。”
宝月和尚看穿二人心思,笑道:“说来,那江姓子性情孤傲,倒也未必愿意领受这九分之气运。”
“但此事乃诸教共商,却是由不得他不领。”
“呵呵呵……”
“天命如棋,身入其中,又如何还能脱得?”
“你二人且放宽心,那法海短时间内,是自顾不暇。”
“至于那江姓子……”
宝月和尚面上带着几分深意:“他若要来,倒正合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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