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苑林愣在台阶上,问:“你可以走了?”
梁承说:“可以。”
犯事的同伙没放,疑似被绑架的两位大叔也没放,乔苑林回头瞅瞅派出所的办公楼,再瞅瞅树下的梁承,怀疑这个浑蛋是畏罪潜逃。
他也不想和梁承一起走,先不论别的,梁承打人的暴力画面历历在目,他觉得不太安全。
梁承看透乔苑林的想法,便不勉强,他挠挠老警犬的下巴,道别后独自离开了派出所的小院。
乔苑林纵有万般疑虑和不服,也只能离开了。
午后的路上人烟稀少,许久没一辆出租车经过。
梁承的脚步比平时拖沓,饶是乔苑林的龟速都能追上,他保持一米远,在背后踩梁承的影子。
踩着踩着,他发现每隔几步就有一滴红『色』斑点掉在路面上。
乔苑林的目光掠过梁承的长腿,游移至腰,见梁承的黑『色』t恤贴在肋下,布料泛着不正常的光泽。
难道……他伸出手,没轻没重地『摸』了上去。
“嘶……”梁承咬紧牙关吸了口气,微弓着后背回过头来。
乔苑林的手指染上殷红『色』的鲜血,滑腻濡湿,他意外道:“你受伤了?”
梁承说:“划了一下。”
乔苑林立刻想到那柄水果刀。怪不得,梁承第一个发现他,却没跳窗抓他,绑人时也立着没动。
刀伤可大可小,乔苑林做不到视而不见,问:“你……能撑住吧?”
梁承语态轻巧:“没事。”
乔苑林说:“可你一直在流血。”
“本来快止住了。”梁承感受分明,“你又把我『摸』血崩了。”
乔苑林急忙把手攥起来,说:“我哪知道你受伤,我就是好奇。”
梁承血『色』稀薄的脸上没有表情,直起身,准备继续走路,说:“你如果不好奇也不会出现在岛上。”
乔苑林道:“那你能坚持回去么?”
梁承说:“死不了,就当两清了。”
乔苑林认为一码归一码,受伤要是能抵消犯的错误,那法律算什么。他冷冷道:“账不能这样算,怎么两清?你清的是聚众斗殴还是绑架恐吓?”
梁承说:“想多了,我说的是亲你。”
乔苑林一下子怒了,这人还有脸主动提。他用力压了压棒球帽,恼恨地警告梁承:“你少胡说八道。”
梁承:“你先问的。”
乔苑林宁愿吃一个哑巴亏,说:“解释权归我,那根本不算亲,懂吗?我就当你用嘴给我拔了个罐。”
梁承松开牙关笑了,腹肌一收一缩牵动到伤口,疼得他步子一晃。乔苑林下意识走上来扶住他。
他重心倾斜,说:“是第一次拔罐么?”
乔苑林不爽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梁承又问:“那么多目击证人怎么办?”
“反正都进局子了。”乔苑林说,“你这个漏网之鱼是谁的关系户,我看最该把你关进去。”
他实在气不过,对恶势力仁慈就是对真善美的残忍。他松开手,抛下梁承自生自灭。
乔苑林大步走了,和梁承渐渐拉开距离。
他边走边想,自己带的凶器划自己一刀,大概就叫自食其果。但流血到现在,看来凝血功能不太好,或者伤口很深。
他抬手擦汗,闻到指尖残留的血腥味。『摸』那一下真的很重么,万一梁承伤势恶化,他用不用负责任?
怎么背后听不见一点脚步声,疼得走不了路?
乔苑林胡思『乱』想地停下来,回过头。
梁承在七八米外,苍白的脸上冒出阵阵冷汗,沿着鬓角向下流。
路旁的灰墙上长着一大丛紫藤萝,乔苑林结束天人交战,走到墙角,顺垂的花枝在头顶洒下一片半圆形的紫『色』花伞。
他叫道:“哎。”
梁承说:“我不叫哎。”
“那叫你什么?”乔苑林语气骄矜,“行,尊称你一声金牌打手。”
梁承再笑真的会失血过多,问:“干什么?”
乔苑林说:“你过来,挡住我。”
梁承心道真是个麻烦精,『乱』扔零食、『毛』巾不会叠、球鞋没一日摆整齐,在家里『乱』造还不够,现在还要在街边撒『尿』。
看在人有三急的份上,梁承走过去挡住乔苑林,他个子太高,一簇紫藤萝坠在了肩头。
乔苑林怕吹海风,来的时候加了件牛仔外套。他解开扣子脱下,接着掀起了t恤的衣摆。
『露』出的一截小腹白得反光,皮肤薄得透着纤细的静脉血管,他将t恤也脱下,上半身完全赤/『裸』/了。
梁承来不及多想,迈近一步把乔苑林堵个严实,别开脸冲着路边。
可余光躲不掉,他说:“脱衣服能预警一下么?”
乔苑林道:“所以让你挡着我啊。”
挡着才奇怪,梁承说:“路过的人以为我在欺负你。”
“你本来也不是好人。”乔苑林把带着余温的t恤塞给他,“包扎住你的伤口,有多远闪多远。”
梁承勾着一角布料转回头。
淡紫『色』花瓣吹落在乔苑林凹陷的锁骨上,他抬手拂去,空『荡』『荡』地穿上外套,眉目一垂开始毫无征兆地神游。
梁承攥着衣服,问:“我不是好人,还给我?”
“因为……”乔苑林咕哝一半回神,“跟你说不着。”
梁承撩开上衣,肋下的伤口有半掌多长。他用乔苑林的衣服按住,在腰间绑紧,白『色』t恤很快被染红了。
家里有各种手术的影像资料,乔苑林从小见惯了鲜血淋漓的画面,但第一次看真实的。
他好奇梁承什么感觉,一抬头,梁承正低眸盯着他,含义不明却久久不移开,直到在腰间打完一个结。
乔苑林后仰靠住墙角,有些紧张:“你看什么看。”
这反应太明显,梁承问:“怕我?”
乔苑林道:“后面就是派出所,谁会怕你。”
梁承没说什么,退开到街边去,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出现了,他招招手,坐进了前面的副驾。
乔苑林松了口气,一路上没再吭声。
搭乘到轮渡中心,进入码头,本地市民刷一卡通过海,外地旅客要去窗口或自助机买票。
乔苑林默认租房子的都是外地人,没想到梁承掏出市民一卡通,刷完过了闸机。
回程依旧乘客稀少,船舱空着大片,乔苑林和梁承挨着栏杆坐前后位置,伸手便能触『摸』到海风。
海面起伏,白鸥成群,乔苑林趴在栏杆上发呆。
梁承『摸』出手机,开机,微信有一条未读,是王芮之一小时前发来的语音。
他点开听——“小梁,我今天去模特队,煮了排骨丝瓜汤温在蒸锅里,你回来热一下和苑林一起吃。他除了叫外卖什么也不会弄,你帮帮忙,排骨你多吃,他有两块就能啃到半夜。”
乔苑林听见了,涌起一股无名的情绪,像吞了一团丝瓜瓤。
他第一次叫对方的名字,平静又温和。
“梁承。”
“嗯。”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觉得呢。”
乔苑林轻腔说话,风一吹就散了:“我不知道,也管不着。”
梁承低头打字,回复王芮之“知道了”,同时说:“那何必跟踪我。”
乔苑林回答:“我不在乎你辍学或肄业,你打打杀杀有任何后果都跟我没关系。可你这样的人,不适合租我姥姥的房子。”
梁承回复完,将聊天界面退出了。
乔苑林说:“假如你的姥姥六十多岁,和一个危险的人住在一起,你会放心吗?”
梁承回答:“我没姥姥。”
乔苑林问道:“那你爸妈呢?”
梁承缄口不言,神情随屏幕一并暗淡。
乔苑林想起梁承在仓库里说的,没妈。他再问不出别的了,扭回去坐正,也不再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
两个人陷入僵局。
在海上漂浮了一刻,船员抱着食品箱推销岭海特产。风味小鱼干,味道鲜美,纯天然零添加,可零食可佐餐。
乔苑林被吸引,有点饿了。
船员见机说:“来岭海一趟不买点好吃的?”
乔苑林觉得此话有理,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光受罪吧。今天这么倒霉,再不自我慰劳一下没法活了。
他说:“来一包尝尝。”
船员问:“要哪种口味?”
乔苑林说:“海货一定要鲜,当然是原味。”
买到手撕开包装,他捏了条小鱼干吃起来,评价道:“挺香的,可是鱼骨不够酥。”
梁承坐在后面,盯着乔苑林的后脑勺。他怀疑馋猫成精了,嫉恶如仇的时候都不忘吃口零食。
轮船驶回平海市区,再乘车到晚屏巷子已近黄昏。
乔苑林异常疲倦,回家便上床睡着了。
梁承把伤口处理了一下,泡上脏衣服,也倒在床上睡了过去。一觉困到了天黑,翻身时被伤口疼醒了。
手机响,王芮之发来语音:“小梁,你回家了吗?”
梁承回复:回了。
王芮之:“苑林回来了吗,我给他打电话没人接。”
梁承没听见有人出门。他揣起手机到走廊上,敲了敲乔苑林的房门。
没人应,他又敲了几下,里面毫无动静。
梁承拧开门,打开灯。房内乍一看没人,仔细一瞧床上,乔苑林保持个人特『色』躺得一马平川。
梁承回复王芮之:他在睡觉。
按下发送,梁承走到床头。这间卧室没装空调,关着窗户,人蒙在被子下面睡觉被闷死的可能『性』略大。
即使闷不死,缺氧也可能导致智障。
如同第一个夜晚,梁承探手压下乔苑林的被子。
『露』出的脸颊很红,原本『毛』茸茸的头发沾了汗水有些打绺,梁承审视几秒,手掌放上乔苑林的额头。
什么世道,自己挨了一刀都没怎样,这棵小病秧子受点惊吓、吹吹海风就发烧了。
梁承没告诉王芮之,拧了一条湿『毛』巾给乔苑林擦脸。冷水一刺激,乔苑林醒了,看清是他,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
看来真的怕他。
乔苑林哑着嗓子:“你干什么?”
梁承问:“怎么,吓得犯心脏病了?”
乔苑林『迷』『迷』糊糊地说:“啊……你怎么知道我有心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