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医生来了, 确实如吕芝书所说,那是年轻的医生,眉眼英挺, 身段纤修, 外文名叫安东尼。
安东尼医生态度很错,脾也好,看起来还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可贺予连他的名字连同脸庞都记住, 就像一可有可无的符号。
这可有可无的符号开始给贺予进行催眠治疗。
安东尼医生:“贺少, 请您躺下, 放松, 跟随我做次深呼吸……”
“想一想过去遇到的,特别值得高兴的情。”
“……那如果没有怎么办呢。”
医生愣了一下, 随后道:“那就想一想所希望发生的情吧。”
贺予闭上眼睛,就开始想了。
他希望什么发生呢……
也许他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降生过。
也许他希望自己也好,吕芝书也好, 都能够受『药』物影响, 是正常的人。
也许……
——
“当初生下我之后发现我有病,直接掐就算了!”
他在治疗师的催眠中闭上眼睛, 意识慢慢地回到了几天前……
他梦到他坠楼后,刚刚醒来的那候。
他在和贺继威争吵:“终日战战兢兢, 我每天行尸走肉,实在是互相折磨,很没意思。”
“贺予……”
“您走吧,有您在这里我习惯, 疯得更厉害,往后藏住,恐怕要丢尽的脸。”
对话和现实中都是一模一样的。
但是, 在安东尼的催眠效果下,故的走向开始逐渐改变了——
现实中,贺继威当是接下去和贺予解释了rn13的秘密。但在这梦里,贺继威张了张嘴,刚要说话,门忽然被敲响了。
贺继威像是松了一口:“请进。”
“贺先生,谢医生现在已经到了,在楼下等呢。”
是了。
贺予一怔,原来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还是希望谢清呈能回来。
他是那么渴望,又是那么畏惧,所以催眠梦境里的自己在听闻这消息后竟是浑身一僵,想要起身,拘束带却紧勒他,铁片哗啦作响。
“我需要看医生,是谁让请他来的?”
少年越是渴望便越是畏惧,他挣扎得就像恶龙要逃离铁链的束缚,眼神里透一股子疯劲,连传话的佣人都忍住往后缩了缩。
“让他回去!”
“以为他有这么好请吗?!”贺继威厉声道,“要是听坠楼了命差点都没了,他连看都懒得来看!”
贺予听更是屈辱又急:“那就让他等我了来我墓前看我!”
“说的,我就……”
贺继威又扬起手。
贺予冷眼看他,杏眸眨都眨,紧紧盯贺继威的脸。
“……”
贺继威的手颤抖,又放下了。
他深吸一口,推门出去,后的眼神似乎无比怅然,无比焦虑,却又无比疲惫。
“请谢医生上来吧。”他对佣人道,“我还有很多。……晚了误点飞机,我先走了。”
贺予一间愤恨极了,狠锤了下床沿,震得拘束带的环扣哗啦作响。可惜他能转身,也能盖被蒙脸,后只能闭上眼睛,浑身绷直。
好像哪怕是在梦里,他也一点都想在谢清呈面前这么丢脸。
一点也。
但是贺继威和佣人先后远去,无他内心有多抵触多情愿,恨得百爪挠心,他还是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而后停在他床边。
他战栗,因为太过渴望而战栗。
即使是催眠,是梦,贺予好像依然能够感受到那隐约的,属于谢清呈的息。那是非常冷的消毒水息,能让人联想到手术刀,针管,医院苍白的病房。
他以前闻到只觉得冷,现在却为什么,会觉得热。
那人低下,什么也没说,似乎什么也都想和他说,只是查看了贺予的伤势,然后——
“咔哒。”
轻微的声响。
谢清呈把他的拘束带解开了。
——梦境里的贺予一僵,似乎在一瞬间被满足到了极点,而梦境外的贺予闭眼睛,眼睫下似乎有泪。
原来,这就是他在病痛一直希望发生的情啊。
他希望自己的拘束带,是由谢清呈亲手解开的。
他希望谢清呈能够道他是真的病了,能够相信他是真的病了,能够回到他的身边。
“很好……”安东尼医生观察他的状态,继续引导他的催眠,声音轻柔,近乎蛊『惑』,“很好,管梦到了什么,继续往下去想……要相信自己能找到那条出去的路……”
然而,就是这样一句话。
如触逆鳞。
贺予的梦世界忽然动摇了。
出去的路?
什么是出去的路?
他想到现实中谢清呈冰冷的眼神,想到谢清呈决绝地和他说:“我必须离开,迟早要靠走出自己内心的阴影。”
“我是的桥梁,贺予。谢雪也是。”
“贺予……”
贺予。
一声声,冰冷刺骨。
贺予蓦地坠回梦中,他仍然躺在床上,拘束带还是谢清呈替他解开的,但是周遭场景忽然变得很阴暗,谢清呈的脸也很阴暗,像是蒙上了一层冷『色』调的滤镜。
他梦到谢清呈的薄唇一启一合。
他道谢清呈是想告诉他自己回来的理由。贺予隐约已觉出那理由会让他无比刺痛。
他简直想从催眠中立刻逃离。
可是没有用。
梦里的谢清呈一字一顿说决绝的语句,而他无处躲藏:“虽然我确实恨得了,但我这次会负责到烧退伤愈。用误会,我来,是因为父亲给了我很丰厚的报酬。”
谢清呈的声音极冷,没有任何感情。
“那些报酬是付起的。多到足够让我以后也用看到。”
“……”
梦里的贺予被刺伤了,像被谢清呈狠狠扇了一巴掌,痛极伤极。
梦外的贺予也开始呼吸急促,紧皱眉。
他想摆脱这梦境,可这梦亦是他得破的心魔。
贺予于是在私人治疗师的催眠下,陷入了更深的心世界。
他继续梦下去,梦里他又一次看到了那扇尘封的客房大门。
这一次的梦里,谢清呈回来了,谢清呈住回了贺予为他精心收拾干净的房间内。
但催眠里这因为贺予坠楼而回来的谢清呈,非常的冷漠。他几乎从关心贺予,每天记录完了贺予的征数据,然后就扔给他一支针管,盯他打完,却连『药』都懒得亲自给他推。
贺予一开始什么也没说,也许是因为男孩子可笑的自尊心,他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谢清呈给他针,他就自己沉默地打了,然后谢清呈又把针剂收走。
程没一句对话,就像默片。
但后来,贺予的内心在这种沉默里越来越烦躁,他渐渐地也就想配合了。
梦断地重复,延续。
终于,在谢清呈照例给他做了病情监测,又递给他一管针剂,贺予坐在卧室的温莎椅上,却没有接。
他忽然很平静地,但又近乎绝望地问谢清呈:“谢医生,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拿这些针剂做别的情。”
谢清呈没怎么在意贺予的神情,说:“看起来也没那么想。”
“是吗。又了解我了。”
贺予嘲弄地笑笑,忽然抬手拿起了针管,眼也眨地扎在了自己身上,但这次却是静脉注『射』,而是随意扎进了皮下血肉,而后『药』剂推入——
谢清呈倏地『色』变,立刻上前,但已经迟了,贺予的那一片皮肤迅速泛青泛紫,肿了可怖的凸起。
“可是我其实也没那么想活。”贺予淡淡的,换一般人早就疼得龇牙咧嘴了,他脸上却连半寸波澜也没有。
好像那针是打在了相干的人身上似的。
他一双漆黑的眼睛注视谢清呈面『色』铁青的脸庞,眨也眨,移也移,冷淡地把针拔了,那里面的针剂只剩下了一点,另外的部成了贺予皮下越来越难看的淤肿。
贺予以为意,把针管重新递到谢清呈手里,一字一顿:“给。来。”
谢清呈白脸,似乎也被他这种疯子般的举动骇到了。
贺予说:“必须是,谢清呈。”
“否则我今天一针也会打的。”
他的语似乎有些威胁的意味,可是仔细辨,言语里竟然也藏些隐隐的伤心。
“既然是因为钱来的,那么拿钱办。总要做好。”
谢清呈回过神来,闭了闭眼:“别『逼』我也把捆起来。”
“那捆吧。”贺予淡漠的,“和我父母一样,捆。也是做出这样的情。”
梦里的谢清呈好像被他惹得脑仁发疼——
“贺予,到底要怎么样?”
他到底要怎么样?
其实他自己也道。
他意识到自己真是有『毛』病了,他好像变得越来越在乎谢清呈。
他看到谢清呈的候会烦躁,看到了却同样也平静下来,谢清呈成了他心里一根尖锐的刺,拔与拔都要了命的难受。
可他应该是这样的。
他厌恶同『性』恋,绝可能和一男人纠缠在一起,与此同他又发现自己总会在留神,想起谢清呈在床上的样子,他一开始好像也只是想谢清呈的身,后来甚至去渴望谢清呈的感情——
他太煎熬了。
总感觉透过来,心脏闷得发慌。
梦里,两人还在僵持,后,贺予对谢清呈说:“道吗,从前我想这样的。”
“谢清呈,是看我长大的。道我以前是什么模样。……我坚持了十九年,为了别人和我形容过的,那或许会有的‘平静’。”
“现在我坚持下去了。”
“我爸妈一直让我装成一正常人,以免被疯人院抓进去,他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做过任何逾法『乱』规的情,我确确实实像正常人一样活,尽管很恶心,很辛苦,尽管有苦能诉,有病能喊。尽管我要停地观察周围人面对喜怒哀乐的反应,然后给他一满意的答案。”
“但我确实做到了。”
“十九年,一该活在疯人院的人,活在了正常人的社会。一该被关在笼子里的人,行走在笼子外。我刻刻担心自己的病态会暴『露』,会从人人仰羡,变为人人喊打。我拥有的朋友,部是我真正的朋友,因为他道我的真面目是怎样的,他只是在和戴一张假面的我来往。”
“我能和谁说一句真话?我曾以为至少的妹妹,谢雪她能和其他人一样。可到底是我太天真了。”
“我是有病的,谢清呈。”他说到后,面带笑容,神情凄怆,诡谲疯魔,可怖至极,他戳自己的心脏,“我他妈的有病!谁道了真相还愿意同从前一样看我待我?我一辈子都要活在一张正常人的面具下——坐牢还有一期限呢,我病愈的期限又在哪里?”
声音到后都在颤抖。
“十九年了。谢清呈。”
“为什么要救我啊?”
“在之前所有医生都没有办法很好地减缓我的病症,是给过我希望又把我推回到深渊里——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救我?又为什么要骗我?恨我吧谢清呈——道我也恨!”
“我从离开的那一天,我他妈就恨极了!”
贺予是几乎说脏话的人,但这一刻,在催眠营造出的梦里,他却有些失态了,太久的混『乱』在他心里发酵,他控制住自己血里心里四肢百骸里的冲动。
他在梦里冲谢清呈发脾,像真正十九岁的男孩子那样,没有理智,没有章法,没有深思熟虑,把喉咙里闷的话蛮讲理地,管顾地都倾了出来。
他骂骂,眼圈都泛红了。
他说:“我真恨,谢清呈。”
“现在也恨了我,说要是当初看也看我一眼让我了该有多好,如果是因为这种病,是因为遇见,我彼此的人生里都可以少一仇人,没很多痛苦。”
“我和,我也就会互相厌憎到今天这地步。”
他梦里的谢清呈没说话,而是目光复杂地看他,静默了好久之后,男人转身:“……我让助理上来给打针。”
“自己为什么打谢清呈?!是看到我怕了?”贺予神情堪称暴怒,语却又平静地可怖,“还是嫌碰到我脏了。”
“想怎么认为都可以。”谢清呈道,“有一句话说对了,贺予。”
“如果是因为这种病,是因为遇见,我彼此的人生里都可以少一仇人,没很多痛苦。”
“请控制好的情绪,然我只能真的用拘束带捆住。”
“……好。那趁早捆。赶紧捆!”贺予仰,红眼眶笑了笑,声音幽幽的,“然迟早会后悔的。”
谢清呈没理他,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而就在催眠梦境里的谢清呈推门而出的一瞬间,现实中躺在治疗椅上的贺予胸口剧烈起伏,他成了一濒的脆弱的生命,那扇门一次打开又要关上,他道谢清呈连在催眠的梦境里都愿意久留了。
他的离开似乎从他胸口抽走了后一缕人。
贺予蓦地惊醒,大睁眼睛,费力地呼吸。
一行泪顺他的眼尾堪堪滑落下来。
私人医生安东尼坐在椅子边看他,见他醒了,就从容地给他倒了水,『药』,又递给了他纸巾。
“心里有一件很折磨的,也或许是很折磨的人。”
贺予:“……”
安东尼医生:“把『药』喝了吧,至少现在已经看清了自己这次发病的病因。”
“病因找到了,自己就能想办法克服和战胜它。”
医生拍了拍贺予的肩。
然后对汗湿重衫的他说:“今天的治疗结束了,贺少,请尽量地控制自己,别想那件,或者那人了,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