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呈是直接从拍摄现场走掉的, 连导演棚都没回。
所幸这已经是今晚的最后一场最后一条,贺予在监视器前看自己演的内容,和导演沟通一会儿, 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可就在这时候, 陈慢走到贺予边。
陈慢还真就没走,他见所有人都回来,只有谢清呈不见踪影, 于是跑去问贺予:“看到谢哥吗?”
贺予不答。
陈慢又问一遍, 语气里似乎有些焦躁的意思。
贺予慢慢抬起头来, 拉上书包拉链:“直接打给他不就, 问我干什么。”
“他手机没电,之前还问我借充电器, 我都没来得及给他……”说到一半,看清青眼里的冰渣子,陈慢蓦地住口。
贺予笑笑, 笑容甜蜜而幽森:“弄丢人, 怎么问我要。陈警官,不是和他更熟么。”
说完笑容又倏地拧去, 阴晴不堪称病态,把书包单肩一挎, 『插』着口袋就走。
他估计谢清呈还没走远,而且十有八九走的是比较安静的小路,于是上保姆车之后,他让司机往岔路上开。
冬日显少有这么滂沱的雨, 下得车窗一片模糊,但贺予还是一眼认出不远处那个影,他心自己猜的果然没错, 便让司机追上去。
司机『摸』不透贺予喜怒无常的内心,但从后视镜一瞄,觉得贺予脸『色』不虞,认贺老板是看这个男人不顺眼,于是把车开得飞快,车轮故意碾过一个水洼,很狗腿地溅谢清呈一泥浆。
“……”
谢清呈停下脚步,转过来,他的手还『插』在裤兜里,一张俊脸铁青,原本挺括的风衣还在往下滴泥水。
保姆车的自动门缓缓打开,车内的暖气扑而来,却让谢清呈眉目间的霜雪更寒。
“有意思吗贺予。”谢清呈看清保姆车里的人是谁,便每个字都像冰刃,“幼不幼稚!”
贺予坐在保姆车里,停在谢清呈前,被他骂,却打心底里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感。
他想,谢清呈这么狼狈,这么恼怒,有这么大反应,都是被他惹的。
那个陈慢太傻,不管是送『奶』茶还是送温暖,谢清呈的回应永远都是淡淡的。
贺予早就用自己的七人生试验过,谢清呈这个人,对他是没用的,对他温柔更是白费力气,这男人没有心,焐多久都焐不热。
只有粗暴和侮辱才能让他把他那高贵的目光移到自己上。
还是自己做的更对——没人能得到谢清呈的爱,但他至少得到谢清呈的恨。
贺予并没有觉察到自己在意谢清呈的爱这件事本就很不正常,他容柔慵懒,架着长腿十指交扣懒洋洋地靠在车座上,打量着大雨中谢清呈的庞。
他说:“谢教授,这么大的雨,怎么不打伞就走。上来吧,我带回去。”
“滚吧。”
贺予依旧是笑着的:“您这衣服都湿透,怎么火气还这么大,谁招惹?”
谢清呈当然不能说是贺予的台词惹着他,司机还在支棱着耳朵听。
贺予看着他浑湿透,又冷又恨的样子,觉得自己内心的某种欲望被极大程度地取悦,他从旁边拿把黑『色』碳素手柄的伞,一截手腕探出去,砰地撑开。
雨声瞬间扩大无数倍,在伞上忐忐忑忑忐忑忑。
他依旧高坐于保姆车上,但倾倾子,把伞递给谢清呈:“不想上来的话,这个给。”
想想,长腿往前一伸,一只脚踩在车外舷上,一只脚随意垂下,他子俯得更低,嘴唇贴在谢清呈耳边,用只有对方能听见的声音说:“哥,就这么恨我啊?”
谢清呈是冷静的,但他再冷静也受不贺予在公开场合把他俩在会所包房那一晚的话说给所有人听,着暗着挑衅他。这会儿贺予言语中又包藏着太滚烫的调侃意味,谢清呈终究没忍住,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掴在贺予凑过来的脸上。
啪地一声,司机抖抖,没敢回头。
贺予脸被打得微侧,过片刻才缓然转过脸来。
他冷不丁挨十足十力的一记耳光,白皙的脸庞霎时浮起指印,但他不在意,反而一把攥住谢清呈的手腕,隔着布料,慢慢『揉』过谢清呈遮掩在袖下的文。
然后居然『露』出雪白的齿,笑:“疼啊。”
子弯的更低,乎要把谢清呈压下去:“右脸在这里,要打吗?”
谢清呈咬牙:“不怕痛,总不至于连羞耻感也没有。”
“我为什么要觉得羞耻。”贺予微拉开一点和他的距离,忽然把撑在两人头顶的伞一倾,暴雨在瞬间哗地噼啪落满地,淋湿探出一半子的贺予,还有谢清呈。
贺予就这样把伞斜着,不偏不倚,用黑伞遮住司机的视线。
“我觉得,我这样很。”
谢清呈猝不及防就被他扯着手腕拉近,两人在暴雨中以极近的距离对视,贺予不断用目光『揉』搓谢清呈淋湿的漆黑眉浓深睫,『揉』得很用力,乎就要把自己的视线『揉』进他的血肉中骨髓里。
心中有翻烫很久的熔岩,贺予就隔着这一把薄薄的伞,借着黑伞的遮掩,忽然一低头——
大雨瓢泼,他在雨中蓦地吻住谢清呈的嘴唇。
“!!”
终于又亲到。
唇瓣甫相接,贺予脑中就嗡地一声,浑都像过电,整个子都爽得麻。
他原本是没想要在这里亲谢清呈的,子自然而然做出的反应,但湿濡地吻住之后,竟觉出和刚才与女演员演床戏吻戏时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之前还觉得自己演得很,这时才惊觉自己并不懂,一个沉沦着泄着,胶着的湿吻,哪里会是他演的那样?
被欲热所刺激,被绝望所包裹的男人,并不会是他刚才演得那么干脆的就能收场的。
这种吻就是引线,要焚他内心的理智,他恨得乎想立刻下车去,把谢清呈摁在泥泞狭促的窄巷里,『揉』碎他的血肉,在疯狂的雨水里,之深深入死。
又怜的想不管不顾地把谢清呈拖上车,抱住冷得微微颤抖的他,除却他湿透的布料,用自己的滚热贴上他的冰凉,把人焐热,入热。
这才是压抑许久的感情。
他和女演员床戏的时候没有领会到,演得终究太假。
温热的唇瓣含吮着冰凉的薄唇,夹杂着雨水的湿甜。幸雨声很大,大伞又遮着,司机什么也看不到听不清——但谢清呈不能动,哪怕惊怒至极也不能动。
伞柄在贺予手里,兔崽子想松手随时就能松。
谢清呈也不能吭声,如果让司机现他在一伞之后,大雨之中接吻,那么难堪的只会是自己。
他只能在回过神之后咬住贺予的嘴唇,让他疼到松开,但换来的只是贺予血腥味更重缠得也更深的吮吸,贺予吻得太深,乎要把谢清呈肺里的空气全部都榨干,要对方的命。
不知多久,这个吻才结束,谢清呈上冷静,但指尖都在微微抖。如果他手里现在有把刀,他或许会直接把疯的恶龙一刀割喉也未可知。
而贺予呢,他的眼神都像被雨水下湿,就那么湿漉漉地望着谢清呈,下唇还往外渗着鲜血。
他松谢清呈的手腕,却抬指一点一点地抚『摸』着谢清呈的眉眼。漆黑的眉目,英挺的轮廓,指屈起,掠过男人高挺的鼻梁,然后在被他吻得殷红的薄唇处流连。
他的指节贴着谢清呈的嘴唇,而谢清呈没有半点温度地对他说:“『摸』够吗?”
贺予能感受到他说话时温热的呼吸,哦,原来这个人还有热气?
他凝视着他,收拾自己的神态,目光中又只剩下讥讽。
男孩子沉默须臾,用极轻的声音对男人说:“看,我为什么要觉得羞耻。不愿被司机现的是,不想承认我之间的烂账的人也是,我什么都无所谓,我什么也都不在乎。”
谢清呈嘴唇还沾着血,目光像冰一样:“……疯够就走吧。”
冷到极处,连“滚”这样带有情绪的话,都不愿再说。
贺予没答话,而是把手从谢清呈唇边移开,那指节上还沾染着谢清呈唇上的血。
贺予却抬手,略低头,抬睫盯着他,然后轻轻地,亲吻过自己指上的红。
谢清呈:“……”
在整个吻血的过程中,贺予的眼都一眨也不眨地直直凝视着他。
“谢清呈,我这个人很难拥有什么正常人的感情,所以恨我也让我很高兴,的血也让我很欣喜。”
说完,直起子,把伞又正打回谢清呈顶上,伞柄递给对方。
谢清呈不接,把伞打落在地,溅碎一地汪洋。
“贺予,知哪里有病吗?”
“不是脑子。”
谢清呈在雨幕里极冷地注视着他:“是心。心里有病。”
“把血当『药』,把恨当医,这样下去,谁都救不。”
“看看现在的样子,就他妈是自甘堕落,禽兽不如。让我很失望。我觉得我过去在上花的所有时间和精力都再不值得。”
“……”
“那些时间对我而言其实很宝贵,现在我却觉得只是喂狗。”
谢清呈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往车子绝开不的人行窄路行去。
贺予『舔』『舔』嘴唇,杏目幽深。他慢慢靠坐回车上,拿车内的『毛』巾一下一下慢慢擦拭着湿漉漉的头。
司机从后镜看到他的嘴唇嫣红,似有鲜血,虽不知血因何而染,却仍觉极为骇人。
有的秘密是不容窥视的,司机只敢轻声细语地问:“贺老板,那……咱现在走吗?”
“走啊。”贺予笑笑,随手把『毛』巾一扔,眼神寡淡森冷,如疯如魔,但语气居然还是很客气的,文质彬彬,斯文知礼,“麻烦您送我回酒店,谢谢。”
司机抖一下,车内开着暖气,有一瞬间却觉得『毛』骨悚然,惊出一冷汗。
回到宾馆内,贺予从镜子里端详着自己。
嘴唇的血已经凝固,结暗『色』的痂。他抬手轻轻触碰,回忆刚才的一举一动。
谢清呈说他把血当『药』,把恨当医。
他觉得很可笑。
难他想?
可他拥有爱吗?他拥有真正的『药』吗?他拥有那座通往正常社会的桥梁吗?
谢清呈还说过去花在自己上的时间精力都很宝贵,现在看来是喂狗……
到底是客气。
只怕谢清呈内心深处不止觉得是喂狗,狗尚且会摇尾乞怜,谢清呈应该骂他是中山狼。
那男人可以骂得更狠一点。
反正他不在乎,他早就不在乎。
在男人离开他时。在广电塔的视频下。在谢清呈说精神病的命不值一提时,在他反复向谢清呈说自己病却始终等不到谢清呈一字回复时。
他就已经无所谓。
他甚至觉得他就这样互相折磨到死也不失为一种很的结局。
但贺予无法逃避的是,刚才他吻谢清呈,完全是出于一种体上的莫名冲动。
这个举动和之前在酒吧里的亲吻还不一样——那个吻至少是带着些目的『性』的,他当时想要让谢清呈在众目睽睽之下答应自己的要求。
可刚才那个雨伞挡住的吻呢?
像并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因心而起,似乎并不是哪个正常男人会做的。
但他又竭力安抚自己可悲的自尊心,认为这是理所应当——这和他睡谢清呈一样,他吻谢清呈,只是想要让对方觉得难受罢,其中并无任何爱意。
他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最后却现自己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怎么也睡不着。
贺予暗骂一声,起去洗手间,刷地关上磨砂门。
在腾腾的热气中,他的额头蓦地抵住冰凉的瓷砖墙,淋浴房的灯没开,他轮廓分的侧脸陷黑暗里。蓬头喷出的激流冲击着他的后背,飞溅于他的血肉之躯。
他闭上眼睛,他想,这确实是,见鬼。
由于广电塔事件后,贺予犯病太频繁,持续时间又太长,一个需要内心冷静的人,起起伏伏的感情那么多,他的病症开始加重。
照理说今天这样一些小摩擦小刺激并不会给他带来太大的影响,可是贺予还是病。
他在淋浴房冲凉过,平复过自己,可是到半夜,他的病症还是剧烈地外释出来。
温度计上的刻度『逼』近十九,想要见血,想要摧毁东西的欲望开始腾腾地往上窜。贺予吃一把『药』,勉强捱过后半夜。
清晨时,一夜未眠的他隐约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动静。
贺予翻出手机看眼通告。
通告上显示这是陈慢最后一天现场指导,需要有他跟组盯看的戏在今天结束。
这场戏开得挺早的,通告上的安排是早上六点就要出。
估计这动静就是陈慢折腾出来的。
贺予在被窝里翻个,拿着手机再往后翻翻,现谢清呈还得在剧组待到前。
也就是说,今天过后,空气中的陈慢pm2.5指数就该下降为零,没陈慢。
隔壁房就只剩下谢清呈一个人。
仿佛是沙漠中下一场雨,意识到这一点后,贺予被精神埃博拉症折磨一整晚的内心竟突然受许多。
如果不是他在这时候听到谢清呈的声音从隔壁传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