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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扶摇(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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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衍前辈曾说,若出现什么意外,那座化为星环缠在姜望手腕上的星楼,会带他回到他来的地方,或者是去七星对应的其它世界。

当然现在观衍前辈成就星君,自是不需要因循旧路。只袍袖一挥,无穷无尽的玉衡星光就裹挟着姜望离去。

真可谓莫测之伟力。

虽然过程仓促了些……

这是一次超远距离的旅行,且不同于先前两次,或在七星楼里,或在观衍前辈的星楼中,这一次姜望几乎是肉身横渡。

纯粹以肉身洞穿时间与空间的距离,这是外楼修士怎么也无法企及的威能。

当然姜望的身外星光……包裹得实在有些太严实。

旅途中是完全不会有什么难题需要他以肉身面对的。

玉衡星光密集得几乎凝实显形,身在灿烂星光中的姜望,其实也并无余暇欣赏宇宙风景。

因为……他正在星光淬体中。

绝大多数修士成就外楼后的第一步,就是接引位于遥远星穹的圣楼之光,以星光淬体。外楼修士的肉身普遍强过内府修士一个台阶,也正是因为如此。

但姜望星光圣楼的最后一步来得太突然,被观衍大师随手一抓就成型……他自己都是懵的,所有的反应都慢了一拍。

直到此刻,在回返现世的旅程中,才开始自然而然地淬炼肉身。

淬炼肉身,只能用自身所掌控的星光。所以虽然他的星楼就立在玉衡星辰的核心位置,也不能直接以此刻包裹他的海量星光淬体……

也不太需要。

因为他立成的第一座星楼,此刻传来的星力太澎湃!

外楼星力奔走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姜望不断地以道元接引合之,到后来发展到需要展开神通之光来帮忙梳理。

拼尽全力都淬炼不过来,完全不存在前辈修行者所说的星力匮乏的情况。

也不知是因为此时离自己的星楼还很近,还是因为这座星楼品质太高、力量太强。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姜望在缠身如海的星光里,清晰感受着他自己的星楼,正在渐行渐远的彼处。

从此以后他在茫茫宇宙之中,就有了一个清晰的信标。

在时空的意义上的确是越来越远了,但在星光淬体的过程中,他却觉得自己与星楼愈来愈近。

那仿佛是他意志的延伸,是他在茫茫宇宙中的另一种存在。

他不知道别人对星光圣楼的感受是不是如此,他感受自己的星楼,就像感受另外一个自己。

有一种自内而外的充实感,不仅仅是力量上的支撑,也是意志上的依托。

这一路走来所贯彻的信念,都要在星光圣楼上得到验证,最后成“真”、成“道”。

“自古廉贞最难辨”,此星变幻难测,而姜望以“信”字定之,确实是恰如其分。

尤其他的“信”不是空中楼阁,是一直以来践行的道理,更是巩固非常,极具说服力。

当然被镇在楼中的龙神,也为这座星楼做出了很大贡献……

……

……

观衍成就玉衡星君,龙神困锁这片虚空的阵法也被无声抹去。

玉衡终究不会定于一处,重新缩为一个光点,然后隐去。

姜望那座在玉衡上方立成的青色七层星塔,也回归星穹。当然它始终在玉衡这个概念最核心的范围内,沐浴着最纯粹的玉衡星力……就好比在临淄住进了皇宫。

玉衡星君的本命星辰之上,观衍牵着小烦的手,在郁郁葱葱的森海中漫步,

天光正好,透过枝叶间隙,投下一片斑驳光影。

一只松鼠团成肉球,在地上打了个滚,滚到另一只松鼠面前。

两只鸟儿在树枝上依偎……

岁月在此停驻,时光从此温柔。

观衍停下脚步:“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小烦关心地问道:“那很重要吗?”

“我这一生,重要的,很重要的,最重要的……”观衍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又止不住地笑了:“都在我面前。”

……

……

现世,星月原战场。

持续了整整七天的战争,已经把这里变成人间炼狱。

自古以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已经成为战争惨烈的注解。

但其实,有人功成,就有人失败。

比一将功成万骨枯更让人绝望的,是万骨枯后未功成。

这难道就是最惨烈的吗?

象国大柱国连敬之,和旭国大元帅方宥,或许有另外的答案。

在星月原上,他们投入了数十万的士卒,那是数十万国民,是数十万国家忠烈之士……

这场战争的胜负,却与他们无关。

他们只能各自等在高高的将台上,默默地看着。

像一个雕塑一样,也只剩雕塑的作用。仿佛事不关己,也确实无能为力。

只能这样地看着。

“站在这么高的将台上……不冷吗?”连玉婵在心里想道。

她觉得冷。

尤其是眺望着远处的战场,那种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沁出的冷意,叫她好几次想要逃离——

战阵撕咬着战阵,旗帜对抗着旗帜。

象旭两国的士卒厮杀成一团,已经难以分清彼此。

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一柄军刀结束一个生命,一颗头颅,结句一段人生。

不是一日如此,不是两日如此。

短短七天,前阵兵员已经补充了十七次!

最核心的战场,永远是近十万人的规模。一直有人倒下,一直有人填补。

源源不断地,填进血和魂。

这哪是什么战争?

对齐景双方的天骄来说,这就是一场相对残酷的竞争游戏,或者说,是一场锻炼双方兵事才能的大练兵。

但对象旭两国来说……这就是战争。

再惨烈、再真实不过的战争。

是让一个个鲜活生命凋落的战争。

痛嚎、怒吼、金铁交击……

这是战争的声音,它明明响在耳边,却显得如此遥远。

腰间双剑在鸣鞘,如果可以,她真想拔剑而前。

可是不能。

“大柱国。”连玉婵出声道:“这一战,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已经尽量让声音平静,但还是因为剑鸣有些颤抖……她想她已经无法再站定了。

“死完为止。”连敬之淡声说。

他不是在表演什么决心,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战争的结束,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但无论是齐国还是景国,都不可能在这样的局部战争里选择投降。所以这一战必要有一方兵员枯竭、天骄被彻底打服,才能够结束。

现在象国这边能够补充的兵力,已经不多了,旭国那边也是如此。

顶盔掼甲的连玉婵,双手按紧了双剑,颤声道:“卑下身体不适,就不看了,先行告退。”

“你给我站住。连玉婵,谁允许你擅离职守?”

连敬之的声音始终是平静的,不见波澜。

但点出“职守”二字,已经是把军法架了出来。

“这是我连敬之的耻辱,我没有逃避的资格。你是我连敬之的女儿,你也没有逃避的资格。你得亲眼看着,我象国战士是怎么死的,以后等到你做主的时候,才能避免同样的事情发生。”

连玉婵抿了抿唇,不发一言,也未移一步。

……

……

自战争正式开始的那天,一直到现在。交战双方在最核心的战场,始终保持十万人的规模,不断添油鏖战。

这是最残酷的战法,因为会死最多的人。

所有战士,都会被一部分一部分地放进去,然后一部分一部分的消失。

但这同时,也是最能锤炼双方天骄的战争形式。

齐国方分为十营,景国方分为二十队。双方数十位天骄领军在这核心战场,进行一轮又一轮地鏖战。

今夜依然星光璀璨,也依然有大量的悬明灯,将这里映照得有如白昼,不见星和月。这种墨门研发的小玩意,非常适合有大量凡人参与的战场。

夜晚并不会成为安全的屏障,战争会发生在任何一个时刻,延续在每一个角落。

星月原再看不到往日的美丽,最中心的部分,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

丢进去的是战士,流出来的是血肉、碎骨。

都说人命关天,但人命这个东西,在不值钱的时候,也最不值钱。

谁不是别人家的儿女,哪个身后没有家庭?

但在战场之上,只有泥水混着血水,尸体叠着尸体……甚至找不到谁是谁。

一支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流矢,洞穿了挂在天空的悬明灯,这盏系着紫色旗布的悬明灯,仓促坠落下来,像一只折翼的鸟。

啪嗒!

散开了架。

一只军靴踩了上去,灯的余光也湮灭了。

军靴的主人,是一个正怒吼着的年轻人。身上穿着旭国的军服,脸上因为血液上涌而红得可怕,他双手紧紧握着战刀,凶狠地一刀前劈!

可以看得出来他还是一个新兵,完全不懂得留力。或许经过很多训练,但在真正的战场上,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些……要真正厮杀过几回,才能把那些训练的内容记为本能,蜕变为老卒——如果他还能活着的话。

刀锋被迎面的那名象国士卒横刀格住。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有着典型的象国人面貌风格。颧骨略高,头发微卷。

此人就老练得多,轻松地架刀一格,人已矮身前趋。军刀随之绕过一道弧线,轻巧地剖向对手腹部。

这一刀,只需四成力。剖开腹部之后,斜步离开便可被垂死反击伤到,对手只能抱着流出来的肠子等死。

象国老卒非常确信这一点,眼睛已经瞥向下一个目标——

但忽然眉心一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就是战场,谁都有可能死。不管你是老卒还是新兵,是好人还是坏人,是父亲还是孩子,死亡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杀死他的是一支箭。

箭镞如狼牙一般,有着极其冷冽的寒光。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穿越战场,狠狠钉入这名老卒的额头。余力未衰,钉得这具尸体高高飞起,带着他整个人后飞数丈,撞倒了五个人。

一箭杀人不难,一箭穿额也不难,难得的是一箭杀人不穿透,带着尸体横飞,还能打乱敌军阵型……难的是这份视野和精准!

年轻的旭国战士在死亡前走过一圈,惊魂未定间,便听得耳边传来军令:“阵壹!”

这是一个英武有力的声音,落在耳边,即令人神思一定,不敢违逆。

按照这些天的训练,他迅速会合周边战友,结成了“阵壹”。

这个阵型非常简单,几乎就是一横两竖的队列,早已被他们的身体本能牢牢记住。

持刀在手,目视前方。他虽然不懂军阵,但也隐约感觉到,对比于之前,对面的阵型似乎变得散乱了一些,不再是那种绵密得让人窒息的感觉。

视野从这一个简单的军阵往后移动,便可以看到石门李氏的嫡脉子弟、手握名弓丘山的李龙川!

缠额玉带已经血迹斑斑,这让他在英武之中添了几分冷峻。

一箭杀一人在战争中很是难得,但若是他的箭,杀一小卒则太过浪费。

他李龙川也当然不是只能箭杀小卒的人,他这一营,自这次轮换入阵后,已经厮杀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里,他带着人好像也只是结着简单的锋矢阵,在战场上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地猛打猛冲。

但事实上,敌军两个运转自如的战阵,在他看似毫无目的地冲击下,不断调整、不断调整,而终于交错到了一起。

若仅止于此,对面领军的亦是天骄人物,很快就能调整回来。

然而,那个卡在两个战阵边缘的象国老卒,被一箭射死,尸体还撞飞了五个人……

李龙川这边再简单地变阵一逼,对面的两个军阵,都同时有了坍塌的趋势!

要知道在战场上,有无军阵,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因为它是普通战士和超凡力量的分野。身在军阵,凡躯可敌超凡。脱离军阵,多少人也不够超凡修士屠杀。

景国方天骄大惊,迅速调整军阵。

这将垮未垮的战阵,落入一双明亮的眼睛中。

高高竖起的乾坤游龙旗之下,蓬莱岛天骄陈算,独领两队兵马共计五千人,压阵在最后方。

穿越过近十万大军厮杀的纷杂战场,他眼睛里有洞察一切的冷静。

清楚看到了李龙川的表演。看到其人在长达三个时辰的拉扯之后,只是一箭射杀一小卒,然后一个简单的变阵,战局已然不同!

在李龙川不断地调动之下,那里已经是景国方两个战阵的缺口,甚至有很明显的蔓延的可能。若从此处被撕裂,整个战局都有崩溃之危。

“石门李氏的后人。”陈算淡淡地想到。

“命付城半刻钟后带人入阵,目标巽四位,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巽四、巽五位置。”

没有什么能够逃过他的眼睛,也没有什么会超出他的计算。

所以他的声音很平静。

但这平静的声音,很快就起了波澜:“不,现在就去!”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李龙川那一营,极其流畅地一分为三,结成三个简单的阵型。可这三个简单的阵型,在稍稍调度之后,立即便形成了一个恐怖的战阵!

这种战阵,绝不该在这种层次的战争里出现。因为双方天骄都没有那么多时间熟悉手下士卒,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训练磨合……而李龙川却做到了!

练兵之能倒在其次。

他用三个简单的阵型,拆分拼凑了一个本该复杂的兵阵。

年纪轻轻,就有了分解兵阵的能力!

旗官迅速挥动令旗,修改了命令。

所有秘术都有被破解的可能。兵煞一冲,元力紊乱,很多道术都不容易成型。在战场上,旗令永远是最可靠的指挥方式。

“让徐三那一队脱离绞杀,回撤到震五位置。具体做什么,他自己会知道。”陈算又命令道。

旗官刚刚发出旗令,陈算的命令又响起。

“叫王坤把虓虎战车拉上来,顶在离二位置,我命他冲锋的时候,他就直接撞过去!”

连发三道军令之后,陈算才轻轻摇了摇头,终于有心情感慨了一句:“我该说,不愧是摧城侯的后人吗?”

天底下制式军器,以战车为首。天下战车,以楚国最为精良。一车五人,简直是移动的战阵,是当之无愧的大杀器。

但景国的虓虎战车,也不会输给楚国多少。

此次星月原战场,只调来了二十乘,都在王坤的队伍里。

陈算这是压上了重注,要强力扼杀那突然开始发力的摧城侯后人。

只可惜此时驾驭虓虎战车的,并非是景国强卒。象国这些士兵虽然也突击训练过,但并不能掌控如意……

脑海里闪过这样那样的念头,陈算淡漠地看着战场。

厮杀不歇的战场上,李龙川一手握弓,一手拨弦,大步前行。若是忽略那些惨叫的声音和血腥的画面,不像在战场杀伐,倒像是闲坐自家庭前弹琴。

太自信,太从容。

此时此刻的李龙川,正闪耀着绝不同于平日的锋芒。

“阵壹进!”

“阵贰跟上!”

“阵叁移左!”

他一边出声,一边箭矢疾飞,点杀敌军的同时,给本营士卒迅速指路。

杀力极强的碎甲阵,被他分解成简单的阵壹、阵贰、阵叁,并在这几天的战争中,让麾下士卒牢牢记住。

碎甲者,破敌之厚御也。

三阵一合,即是粗糙版本的碎甲阵。这算不得什么天下名阵,但是在星月原这处战场上,却足以横扫对手的绝大部分军阵。

对面的这两个军阵,还在迅速地调整之中,他这边碎甲阵一压上,一鼓破之!

“阵壹回撤!”

“阵贰前突!”

“阵叁往右聚拢!”

连破两阵之后,李龙川没有选择扩大战果,而是第一时间调整阵型,极其凶狠地撞向了自左前方突来的景国付城部。

战士的血气结成兵煞,军阵撞上军阵,碎甲把鱼鳞撞碎。

战刀斩上战刀,鲜血溅上鲜血。

烛微之下,一切痕迹无所遁形。

李龙川将丘山拉满,一箭飞出如龙跃,咆哮着直面那身披锁子甲的付城!付城挥师而来,本是做好了以逸待劳的准备,不成想对方变阵如此之快,攻击如此凶狠……不得不侧身一让,暂避锋芒。

轰隆隆!

万军之中,忽然起惊雷!

自李龙川部的正前方,一驾撞刃森寒的高大战车如猛虎般跃将出来,横贯视野。而后是第二驾,第三驾……

势如猛虎出闸,迎面刀枪如林。

景国虓虎战车!正是王坤部!

但在这个时候,已经撞入左前方付城部里的李龙川部,猛然腾卷兵煞,浑成一体,化作一支巨型利箭,直接洞穿了付城部,扬长而去。

付城所部士卒彻底混乱的阵型,成了天然的屏障。

王坤所部虓虎战车气势汹汹而来,却撞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龙川部迅速靠拢齐方队伍。

“可惜!”

远隔战场两地的李龙川和陈算,几乎同时叹了一声。

李龙川可惜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创造了缺口,却被陈算迅速调集兵力填补。

陈算可惜……

可惜那付城无胆,没能阻住对手。

可惜那王坤贪功!

没有等到他的命令就擅自出击,徐三部还没有到达预定的位置,口袋还未结成,生生放跑了一条大鱼!

虓虎战车这步棋,等于白下。

在如此激烈的战场上,任何一颗棋子的落点都要达成目的才行,不然就是巨大的浪费。尤其是虓虎战车这么重要的棋子,王坤是在犯罪!

但此时并不是算账的时候。

陈算也只能按下愤怒,迅速整军,弥补两队被破的缺口。

立在虓虎战车上,王坤脸色铁青,恨恨地看了付城一眼,骂了声无胆匪类,即便转车离去。

但他心里非常清楚,刚才犯下更大错误的是他本人,而陈算绝对不会漏掉这个错误。

刚在还绞杀成一团的局部战场,顷刻只剩付城残部。他咬牙整军,确实是他这一部被轻松击穿,他也没什么可辩解。

……

……

整个星月原战场犬牙交错,生死何止一瞬?

李龙川固然是率军来了一次精彩的冲阵,但对整个战局的影响,其实乏善可陈。

那击破的两阵很快就会被补充,在耗尽最后一滴血之前,这场战争不会轻易结束。

所以李龙川才那么想撕开整个战局!

可惜被陈算轻易弥合了。

在这场战争中,齐景两方阵营的组织形式并不相同。齐方十营各自做主,互相配合。景方二十队,则都在陈算的指挥之下。

在超凡的战争里,很难说得上孰优孰劣。令出一门当然可以算得上优势,但各大天骄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以独有的天才争胜,其实更利于锻炼兵事。

虽然主要是齐国这边没有一个能够压服所有人的天骄出场,所以未能归令于一。但以现在的形式征战,七天的战争下来,双方也并未分出胜负。

阿武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旭国人。

普普通通的年纪,普普通通的出身,普普通通地当兵吃皇粮。

实话说,他并不知道这场战争的意义是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要战斗,不知道为什么要拼命。

但意义这种东西,本来也不重要。

他爹是当兵的,他长大了也当兵,如此而已。

爱国当然是爱的,有多爱,说不好。

旭国大或小,强或弱,他也不会出国境。并没有太大的感受。

将军说冲,他就冲,将军说停他就停。

开战前躲在行军床上泪流满面的恐惧,他早已忘了。战场上杀得眼热,是没有恐惧这种东西存在的。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在这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比人和猪的关系还要简单。

他前进,他挥刀,他杀人。就这样重复着,直到军令叫他停下,或者他自己倒下。

当对面那个将军模样的人横冲过来,他就知道完了。

这就是老爹说的,生死有命,命数到了。

他这样的普通士卒,挡不住对方一刀。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一刀砍了上去,这是无数次挥刀形成的本能。这应该是他此生最巅峰的一刀!

结果也如他所想,这势大力沉的一刀落了空。

而对方的刀,轻飘飘地在他胸口抹过。

他根本没有看清那一刀是怎么来的!

结束了吧?

除了吃饭、种田和当兵,好像再也没有做过别的事情。

我这一生是为了什么呢?阿武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在这绝不适合思考人生的地方,想起了这个问题。

普普通通的他,没有答案。

如他自己所想的那样,他整个人飞了起来,重重摔倒!

可是……

他想到了自己不是对手,想到了自己会被一刀斩飞,唯独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死。

他躺在地上,抬头费劲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释然地躺了回去。

呼!他长舒一口气。

而轻松一刀将这无名小卒斩飞的景国天骄伍将臣,同样是一百个没想到。

作为一名天骄修士,他不过是在横穿战场的同时,随手抹了一刀罢了。杀一个无名小卒,当然不需要费力。或者说,哪怕多用了一分力,都是一种耻辱。

他的刀劲控制在刚好可以将对方开膛的地步,绝对不会有一丝的浪费。

但是这人……居然被斩飞了?

伍将臣一时对自己的控制能力产生了怀疑!

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便看到旭国那无名小卒身上,战衣裂开之后,在悬明灯光照之下有些耀眼的冰纹!

伍将臣现在开始怀疑自己的视力了。

我看错了?是幻觉吗?

一个小卒身上,你他娘的套冰纹内甲???

这冰纹内甲,至少也是个都统身上的配置吧?

伍将臣久在军伍,笃信自己绝不会判断错误。如果对方是个都统级别的将官,他那一刀绝不会只用那点力道。可对面明显就是一个小卒啊?

这他娘是谁的部下?

伍将臣愣了一刹,再转过头来的时候,迎接他的……已是密密麻麻的符篆。

“干!”

他只来得及骂了一声,便被铺天盖地的符篆淹没。

五光十色的法术,将他包围得明明白白。

一袭锦衣的晏公子,足不沾尘地站在远处,微笑赞许:“很好,再来一轮。”

旁边摩拳擦掌已久的士卒,纷纷撕开了手里的符篆。

焰光、雷光、刀光蜂拥而至。

一只青葫芦突兀飞来,将漫天的光焰收入其中。

景国天骄徐三御风而来,一剑斩出殷红桃花拦路,一把拉住晕头转向的伍将臣,掉头就走。

担任晏抚这一营副将的弋国天骄蔺劫,在旁边愣愣看着这一幕,完全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那个贸然冲阵的家伙,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不由得又惊又佩地看了晏公子一眼。

看走眼了啊,姜青羊何足道也。齐国真正的无双天骄,该是这位才是!

晏抚看着徐三和伍将臣的背影,道了声:“不错!”

蔺劫在一旁立刻解说道:“后来的这人乃徐三,实力确实没得说。据说黄河之会他本来是有机会去的……”

“我说这葫芦不错,回头买一个。”晏抚一边说,一边递过一个储物匣:“麻烦把这匣符篆发下去,兄弟们手里已经空了。”

“……”蔺劫:“好的将军。”

……

……

咚咚!咚咚!

战鼓未曾歇。

无数人的心跳,也随之澎湃。

咚!咚!

悬明灯的光芒,似水流泻。在一支长戈上,耀起一抹灿光,而后被鲜血覆盖。长戈一收,架回了战车上,鲜血已被抹去,犹自森森。

“你看到了吗?”重玄胜问。

“虓虎战车?”林羡道:“的确是杀器。”

战车这样的战场杀器,齐国当然也有。这次也调了二十乘过来,不过明显比虓虎战车差了一截。

当然,现在毕竟不是全面战争,不然投入迷界战场的棘舟都会调过来,那东西才叫大杀器。

“不。”重玄胜摇摇头:“是王坤。”

他非常肯定地说道:“这个人有不同的想法。”

林羡自负在兵法上是有一些造诣的,但他的确没看出来,方才王坤那一部的指挥有什么问题。顶多就是速度慢了些,没能及时撞上李龙川部,但那也是因为李龙川部突阵太快——不得不说,李龙川真是将门良才!

不过没看明白归没看明白,他的优点在于,很能听得进去意见,虚心进取,绝不固执自我。

重玄胜的眼光和智慧,这几天他已经印象深刻,因此并不问为什么,直接把“王坤同陈算有不同想法”当做一个定论,出声问道:“我们打他?”

重玄胜眯了眯眼睛:“打楼君兰。”

楼君兰是景国外楼境天骄!

她所部,此时正在与鲍伯昭部厮杀。

而他们的战场,正在王坤部旁边。

林羡并不问重玄胜有什么想法,只道了声“好”,便迅速组织军阵,引军前冲。

重玄胜也领着自己这一营,在十四的陪伴下,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这一幕自然没能逃过陈数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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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战场移动,他也只是一眼就掠过。

嘴里仍然不断地发布命令,在这个十万人犬牙交错的复杂战场上,不断修改细节。

他非常愿意尊重对手,所以他每一个关键调度,都力求不着痕迹,让它更像是战局自然的演变。像一个勤劳渔夫在修补自己的渔网,等待最后水深鱼肥、一网成擒的时刻。

不对。

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

于是又远远看了重玄家那位胖公子一眼。中规中矩的军阵,中规中矩的移动,中规中矩的战力……

按理说重玄家这一代,只有一个重玄遵光彩夺目。重玄遵没来星月原战场,也就没什么可虑才是。

但此人能跟那样夺目的重玄遵争家主,怎么会简单?

一个人的强大,是由他的对手来体现的。

“让裴鸿九带队去坎五。”略加思索之后,陈算迅速做出指令。

他毕竟没有他心通,不能在没有更多情报的情况下,完全洞彻对手的心思。但他也不需要如此,只需要把自己代入到对方的角度,寻找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点,然后提前针对即可。

裴家是景国名门,裴鸿九亦是人中龙凤,掌兵能力不凡。接令之后便迅速甩开对手,直赴坎五位置。

陈算把整个战场划为九宫,每一宫又细分为九个区域,以乾一至乾九这样指代具体。对战场的指挥,精确到每一队、每一个小区。

在近十万人的战场上把握一切细节,这是堪称恐怖的算力。

裴鸿九部的这一动,仿佛点燃了某个信号,整个战场的局势骤然加快!

陈算看到,在裴鸿九部赶至坎五区域之前,齐国雷占乾部便已经先一步撞了过去,挤占了空间!

而在那片局部战场上,重玄胜所部迅速一分为二,后阵猛然回师,转向左后,直扑裴鸿九部。前阵却是在一位黑甲将军的带领下继续往前,支持林羡那一营。

林羡所部在这个时候骤然拉开阵型,摆出防御姿态,摆明了是分割战场,不让景国方有援救裴鸿九的机会。

这一系列变阵行云流水,齐国方已经对裴鸿九张开了口袋!

他们的目标是吃下裴鸿九?自己的指令被预判了?

陈算心中迅速升起这两个念头。

但立即又注意到了兑七方位的异动。

“是谁在冲阵?”他不由得问。

身边修有瞳术的旗官亦是远眺过去,只看到在那刀与血的战场上,有千军纵骑如龙卷,咆哮着撞开了无数血肉之墙。

细看来,哪有千军,止一人耳!

那人身量极高,面长眸深,鼻如鹰钩,整个人有一种挡者披靡的气势,不断前进,前进,前进!

“我乃,王夷吾!!”

兵主神通在战场之上简直是龙归大海,源源不断的兵煞与血气,支持着他横冲直撞,气势如虹。

一拳即是千军涌。

拳下竟无一合之敌!

旁人看着威风,勉强跟在王夷吾身后的文连牧,却只想叹气。

眼看着王夷吾觑见战机,又一马当先地冲了上去,他真想当场撂了挑子!

他承认王夷吾对战机把握之敏锐,堪称天下无双,在各路天骄都有打算、如此纷杂的战局中,还能一眼就看到战机所在——而他文连牧却要在王夷吾冲出去之后才看明白。

但这岂是一军主将嫌弃队伍太慢,只身冲阵的理由?

战场上引军冲锋,向来是他的乐趣所在。可引军跟在主将后面跑来跑去不是!

带着这么一营新卒,要保持军阵完整,要跟上王夷吾的步伐……何其难也。

而他如此精妙的指挥艺术,却压根也没得到多少对阵的机会——净带人跑来跑去了!

我参加的这是星月原大战,还是星月原跑操大会?

可是又能如何呢?

王夷吾冲出去了,他也只能咬咬牙,一卷旗帜,指挥部下迅速跟上。

陈算迅速地扫视着全局,没有第一时间下令。

这简直是一场乱战。

整个核心战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显然这正是齐国阵营所要的效果,在这种乱战的形势中,最能发挥齐国十营独立的灵动性,而极大干扰他这边的指挥。

而这个局面,在三天前就已经出现,是在彼时由齐国天骄鲍伯昭、朝宇两部合力促成……但其实也是他陈算的默许!

到如今,已经形成血肉泥潭,双方谁都无法轻易脱身了。只能不断地投入,投入,再投入,直到一方血液流尽。

“放弃兑位。增援队列全部移向中宫位,徐三及周边三队,全部往前压!”陈算下了命令。

旗官领命举旗。

一旁的亲卫小声提醒道:“那可是裴家……”

陈算只道:“我景国天骄没有那么容易死,别的……不重要。”

亲卫不再说话。

“传令王坤部,直冲王夷吾部!就用这二十辆虓虎战车,把王夷吾钉死在那里!其余人……按原计划行动!”

陈算下了最后一道指令,缓缓抽出自己的长剑,只道了一声:“结阵!”

他身后等待已久的两队士卒,顷刻间沸腾起血气,结成军阵,摇动兵煞,化成了一尾阴阳鱼。

陈算结阵,亲自引军入局,像是吹响了最后的号角。整个核心战场、血肉泥潭中,景国方以两队为一阵,直接兵煞化形,或龙或虎。

齐国方十营也几乎同时做出反应,兵煞席卷,如刀如枪。

军阵当然是强大的。

尤其腾卷兵煞、化形冲杀这一步,更是杀招中的杀招。

比如李龙川先时极速击穿景国付城部,用的就是这一招。

但是在这个兵煞化形冲杀的过程中,士卒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跌出军阵。普通士卒在这种情况下,唯死而已。

且士卒的血气有限,所以兵煞化形这样的手段,一般都作为胜负手,非紧要关头不出。

但在这一刻,二十团兵煞化形,煞气席天卷地!

就连两边将台上的连敬之和方宥,也不由得凝重起来。这一战胜负虽然在于齐景,但胜负的结果,对他们象旭两国来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金戈铁马,杀气盈天。

此时正是齐国方猛攻猛打,气势如虹的时刻。

也是陈算决定收官的时刻。

同样是在这个时刻。

王夷吾抓到了他要的战机,重玄胜制造出了他要的空档,李龙川烛微千里、鲍伯昭天目如电,都看到了战争缺口……

这场战争已经延续了整整七天,双方战死士卒超过二十万人。

直到此刻,景国方和齐国方,都看到了决胜的机会。

真正的胜负成败,有时候只在于一个瞬间的碰撞。

但在这个时候……

天边骤然亮起了一颗璀璨星辰!

不是说今夜没有星星,今夜的星月原依然是星光漫天,可是都已经被悬明灯的光芒遮住。

而此刻这星辰,极致耀眼,不仅盖压群星,还把悬明灯的光芒都压下,俨然有旭日初升之气象!

……

象国万和庙。

茶座上的于阙遽然起身:“谁敢插手此战?”

“冷静,冷静。”坐在他旁边的姜梦熊施施然道:“并没有谁插手战争,只是某位存在,把我大齐的天骄……送回来了。”

于阙的目光透过窗子,看向遥远天际:“玉衡星辰……你们齐国的手,伸得倒是很长。”

姜梦熊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声,并不说话。

……

星月原战场上,竟然有一霎诡异的静默。

那光芒太耀眼,且破空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已如雷霆,叫人根本没办法忽视。

几乎所有的天骄都在想一个问题——

“这又是谁?为何真君还不阻拦?”

轰隆隆!

那璀璨星辰一下子就撞破了天空,清晰地撞入视野。

裹得严严实实的玉衡星光,无声炸开。

无穷无尽的星光,流散在天穷,为这狰狞的血肉战场,坠落一场星雨。

所有星光的中心,是一个风姿卓绝的年轻男子。青衫挂剑,漫步而来。干净的眉眼上,流动着一缕应见锋芒的锐气,愈渐清晰的棱角,叫人一见难再忘。

他带来一场星雨,飘飘似飞仙。

在万千星光之中,他如日也如月。

整个星月原战场,如今还剩下的数十万战士,共同见证此刻!

而谁不认识此人呢?

观河台上争名的黄河魁首,余北斗亲口认证的青史第一内府。

不久之前,也是他纵剑而来,于万军阵前斩人魔,引来忘我人魔倾海一剑。

也是他第一个直赴天穹,对真君拔剑。

今日竟从天外飞来?!

刚刚完成星光淬体的姜望,自己其实也是懵的。

观衍前辈大袖一挥,他话都没有说明白就被送走了。完全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到哪里,还在琢磨着怎么逃出七星谷,努力完成星光淬体,也是在为面对田安平做准备……没想到竟是直接降临星月原!

但是既然降临了星月原战场,既然双方正在交战,他也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

目光落向那杆最高大的乾坤游龙旗,直接在高穹漫步而去。

他的目标再明确不过。

景国阵营中,当即就有一人腾空而起。

身腾烈焰,手握大枪,人似流星,势如长虹,直贯天穹!

却是景国礼天府人士付城。

在被李龙川极速击破战阵之后,他太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了!

他甚至连战阵的力量都不愿意动用,要靠自己,拦一拦这所谓的青史第一内府。

不成功,便成仁。

他眸中对洗刷耻辱的渴望,比焚身的烈焰更沸腾。

但太过巨大的实力差距,并不能被渴求跨越。

在那遥远的星穹,骤然亮起一抹星光,那微弱的星光只一闪,便迅速炽亮起来,光芒无尽,极致耀眼。

向所有人宣告,姜青羊已经外楼!

那座遥远星穹的星楼,此刻竟然亮过天上一切星辰!

这是什么样的星楼?青史第一内府成就的外楼,到底有何殊异?

很多人怀揣着疑问,但只看到——

与星楼耀空同时发生的,是天地之间横拉一道星线,恍惚从战场这头,一直划到了那头。

付城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在空中被斩成了两截!

而姜望脚步不停,只道一声:“内府之境,古今无对。如今天外立楼,神临之下,我当争无敌!挡我者,死!”

“千军万马之中,你敢称无敌?!”

陈算一甩袍袖,直接调动了军阵之力,身缠兵煞,疾冲而上。

距离这杆乾坤游龙旗最近的。就是他陈算,此时此刻,他当然不会退避。

他本来拔剑成阵,正要落下这场战争的收官一子,但战时隐迹的齐国天骄姜望,此时竟自天外而来,直冲主旗。

若不杀之,何以振军心?

兵煞绕剑而铭,血气染青锋三尺。

此一刻他裹挟万军之力,如神似魔。

“姜望回来!”

重玄胜大吼一声,率军前去接应。

李龙川、晏抚,也各自都卷起兵煞直冲。

林羡亦长喝:“请将军入阵!”

其余齐国天骄,也都引军冲阵。

徐三所部兵煞一卷,横拦而来。

楼君兰、王坤、裴鸿九、伍将臣……

景国天骄亦纷纷引军撞上。

生死之战因为姜望停止一瞬,又因为姜望再次爆发。

战场上齐景双方阵营在此刻的选择,无非是在昭示一个共识——此刻的姜望,怎么也不可能是陈算的对手。就算再怎么古今内府第一,毕竟初入外楼。而陈算在外楼境中,亦是绝对的天骄强者。尤其此刻还调动军阵,杀力何止倍增?

所以齐军阵营要接应姜望,所以景军阵营要为陈算制造空间,杀此狂徒。

但昂然漫步于空中的姜望,并没有回撤一步。

他为何要撤?

漫天的星雨,可还落在他身后。

玉衡星君,还是观衍前辈。

那送他来现世的、几乎无穷无尽的玉衡星力,他尽可驱使。

他为何要撤?!

此一时,他的星楼愈发明亮,辉耀夜空。

剑光照眸,赤金不朽,身绕流火,霜白展披。

他在顷刻之间,就已经显化出剑仙人之态。

而后,亿万星光持此一剑,一剑斩下!

陈算眸中闪过一道精芒!

是为神通,天机!

此神通,号称“必得天机一线”。

与人相争,当占尽先机!是他的核心神通,未来大道之根本。

同在外楼,他当然清楚看到了先机所在,看到了姜望这一剑的破绽——破绽太多了,姜望这一剑,看起来根本就是简简单单地一记劈砍。

但……

太澎湃,太磅礴,太难以置信的力量了!

这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外楼层次!

一剑之下,星光涌动成河。

恍惚之间,竟似当日燕春回倾海一剑的重演。

姜望这一剑,本就是对那一剑的模仿。技虽粗劣,势却沾了几分。当然主要是力……那紧紧包裹着他,将他一路送回现世的恐怖星力,全部被他持于此剑。

这是什么样的一剑?

星河坠落人间。

声音被湮灭,兵煞被席卷,长剑被搅碎……

陈算跌落地面,手中仅握着一个剑柄,身周躺了一圈尸体!

战场上的厮杀,此时真是中止了。四下缄默。

这场考验两大霸主国年轻天骄的战争,严格将尺度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是不允许神临级力量参与的。

但姜望现在斩出了这一剑……

怎么打?

谁能接?

除非将景国方大军全部统合起来,结成军阵。但齐国那么多人,难道会都干看着吗?

这是足以在战场上打破平衡的力量!

超凡的战争,有时候就取决于超凡的力量而已,军阵本身也只是一种超凡力量的构成!

这样的姜望太可怕!

一剑就耗空了玉衡星君送他来现世的所有星力,但看着连毁三件秘宝才得以保命的陈算……剑仙人状态下的姜望依然锋芒毕露:“重玄胜跟我说过,为了照顾你们景国的颜面,把握所谓局部战争的尺度。在这场战争中,你们景国的天骄,战死者最好不要超过三个。”

“我把它理解成……我可以杀三个。”

他卓立于空中,目光肆意地在景国方阵营扫过,只问道:“那么,还有两个,我杀谁?”

兵煞化形都散去了。

十万人的战场鸦雀无声。

姜望目之所及,人尽低眉!

这一幕若是传出去,只怕有人会说“景国天骄如云,莫敢当姜青羊一剑。”

“杀我。”

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声音说。

陈算以光秃秃的剑柄撑地,也不擦嘴角血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看着姜望:“刚才那一剑,你若还能用出来,就来杀了我!”

又有一人,直接踏空而起,腰间青色葫芦摇摇晃晃,面上犹带微笑,与姜望对峙:“像你所说的那样,你还可以杀两个。那么剩下一个名额,留给我徐三如何?”

此声方落,又有一个声音道:“姜青羊欲争神临之下无敌,我当襄助盛举!来,杀我裴鸿九!”

“杀我!”

“杀我!”

“杀我!”

一时间,景国方天骄此起彼伏,人人求死!

“想死还不简单吗?”重玄胜摇身现出法天象地,洪声压住景国阵营骤然腾升的士气:“我东域将士,非常愿意成全你们!”

一时间,鲍伯昭、李龙川、晏抚、王夷吾……全都引军前压。

“若是真想死,今日当杀绝!”

“你们愿意死,可有问过你们麾下的士卒,他们愿意否?”

齐国这一方,无论与姜望关系如何,是素有仇怨,还是向来亲厚,在战场之上,人人前赴!

而立于高空的姜望,只挑了挑眉:“徐三?”

霜披一展,左撇而右捺,人字剑咆哮而出。

直接杀透漫天桃花,将徐三斩落地面。

又问:“裴鸿九?”

扭身一记亘古绝巅之剑,将这景国名门的子弟撞飞十余丈,直打得鬓发披散,长刀寸断。

“外楼以下,不必再来!”

“古来求生难,求死易!我今天就杀几个有意义的!”

他目视陈算,剑指楼君兰!

而陈算沉默,楼君兰无声。

姜望以干脆利落的两剑,展现了他在这处战场无敌的优势,而直接以生死问陈算,楼君兰二人。

他们或许并不缺乏搏命的勇气,但已经清醒地知道……无法挽回。

所以沉默。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结束了。

重玄胜抬头看了看天色,才发现不知何时,星光已经褪去……

天亮了!

……

……

象国万和庙。

姜梦熊嘴角噙笑,用下巴点了点面前的茶盏,说道:“茶要凉了。”

景国斗厄军统帅于阙,沉默许久,端起面前的茶盏,掀开茶盖,喝了一口。

然后放下茶盏,转身离去。

此间已换主人!

……

……

星月原战场上,景国阵营开始退兵。

不得不说,景国方天骄绝无庸手,即使是在这样丧气的时刻,仍然最大程度上保持了军阵的完整。虽然胜负已定,亦保留了随时反击的可能。

当然,并不存在反击这种事情。

齐国方这边也都严阵以待,没谁松懈,

若是真正的全面战争,必然不会允许他们这样轻松退去。

但这场发生在星月原的局部战争,战争目的已经完成,也就没什么必要做无谓的追击了……

杀死再多敌军,也都是象国的士卒,伤不了景国根本。

一切都结束了。

这噩梦一样的血肉泥潭。

立在高高的将台上,旭国兵马大元帅方宥久久沉默。

战争胜利了,但他心中没有喜悦。

他应该欢呼,可他完全缺乏那样的情绪。

他完全缺乏那样的情绪,可他还是振臂高喊起来:“万胜!”

这就是他,一个旭国兵马大元帅,所能做的事情。

这是一幅太难形容的画面。

高大的将台之下,是列阵齐整的锐卒,是胜利之师。

高大的将台之上,是这场战争名义上的统帅,他身后朝日初升,映得万里云海一片红。

当他的声音喊起来。

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数十万个声音齐声呼喊:“万胜!”

齐国众天骄虽然不怎么会把方宥放在心里,但在此情此景,也不免陷在一种巨大的感动中。

这是他们奋战之后的胜利!

更是齐国对景国的胜利!

试问天下,谁敢说必能胜景国一场?哪怕只是这样的局部战争?

而他们做到了。

齐国人做到了。

东域人做到了!

这种激烈的情绪,在大齐军神姜梦熊出现后,沸腾到最高点。

其人来不知自何处来,但一步踏出,就踏进了所有人的视野里,他的身影,仿佛是从大日中踏出。

他落在将台之上,整个将台因此有无限光荣。

方宥和西渡夫人,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不敢与他并肩。

而他立在将台上,目光落下,仿佛在每一个人脸上都停留了片刻。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自己被这位以军神称名的大人物注视了!

覆军杀将的主人,一生未尝一败的大齐军神姜梦熊,在看过每一个人之后,沉声说道:“感谢你们!感谢你们奋力而战,把胜利的荣耀,带给了我姜梦熊!”

谁能不动容?

这是多么巨大的荣耀……他们赢得了姜梦熊的感谢!

万军一声,山呼海啸——

“万胜!”

姜梦熊抬手,让呼声落下:“治军百条,赏罚第一。姜望,且近前。”

所有人都看向姜望,看向这个在这次星月原之战表现最为亮眼的天骄人物。

他也昂首直脊,按剑而出。

曾几何时,他也这样仰望过姜梦熊。

彼时此时,境遇自然大不同。

但彼时他不卑,此时他不亢。

仍如那个时候,按剑的手没有一丝动摇。

姜梦熊用那双如天空一般辽阔的眼睛,注视着他,然后道:“再近。”

姜望从容踏步,青衫潇洒,踏虚空如履平地。

姜梦熊道:“上将台来!”

姜望于是踏上将台,站在了姜梦熊面前。

姜梦熊看着他:“未有一字报备,临战而走。你可知罪?”

他第一句话是问罪!

当时观衍前辈急召,姜望不可能去跟谁报备。因为一旦报备了,若是未被同意,那又如何?森海源界他不得不去,届时更是直接抗命脱战,罪加数等!

而他一声不吭地走掉,还可以用他并未真正参与战争,来缓和一二。

这当中的道理,重玄胜自然是明白的,所以当时只让他“快滚”。

这些考量自是不能出口,姜望也不试图辩解什么,只道:“末将知罪!”

他自称末将,是表示认可军法,接受一切惩处。

虽然他可以辩称,他只是为了提升实力再来参战,只是在等待最恰当的时机……那绝对是可以好好掰扯掰扯的,但是他不这样做。

他向来是一个愿意守规矩的人,森海源界之行是有言在先,不得不去。他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他也愿意承受自己应该承受的一切后果。

“此战你当据首功,也当得首罪。既然认罪,功就不赏了。”姜梦熊问道:“你可服气?”

他的功,是此次破景之首功。他的罪,其实有很大的争议空间。

但姜望已经坦然行礼:“末将心服口服!”

他真的认可这个结果。

姜梦熊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他的眼神里,的确没有一丝怨怼,才往前一步,看着将台下的三军将士。

沉默片刻后,展开一张卷轴,在数十万士卒的注视下念道:“此战有赖三军用命,方得此战大胜!景国已签下星月之约!”

“约一,自此以后,象国人不得入星月原半步。旭国适境强者,可自由于星月原立楼!”

方宥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似乎终是寻得了一些安慰。

“约二,镜世台将行文天下,还姜望以清白!

景国傅东叙有失察之责,降为副首,暂行镜世台台首之责,以观后效。

庄廷扣除十年道属资源份额。

庄国国相杜如晦,诬告黄河魁首,当于玉京山裸身受笞!当亲笔陈罪,祭于上古诛魔盟约前!”

姜望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神,终于颤动了一下。

齐景之间的这一场战争,最早本就是打着为本国天骄鸣不平的旗号。

景国输了这一战之后,有所表示是情理之中。镜世台公开行文,等于自打自脸。傅东叙降为副首代职,则是罚酒三杯。

庄廷自然是应该付出代价的……但是代价大到直接扣除十年道脉资源、大到一国国相裸身受笞,颜面扫地。实在不能不说,这是齐国极力争取的结果。

这也是齐国给姜望寻来的真正补偿!

临阵脱战,不能不罚。但他在这一战里赢得的功勋,无人可以质疑。以如此大功抵罪,谁都没有话说。

但齐廷对这位绝世天骄的宽慰,都在《星月之约》的这一条里了。

彼时姜望背对台下诸将,还是以认罚的姿态站在点将台上。

他的背影笔直而坚定,像他的长剑一般。

将台下的重玄胜,看着这个背影,忽然鼻酸,赶紧仰头望天。

他太知道姜望想要什么了!

给予庄国的这个惩罚只能算是开始,杜如晦出面扛下了所有的事情,把庄高羡摘得干干净净……但毕竟开始了,不是吗?

而姜梦熊的声音还在继续——

“约三,景国将裁撤位于夏国境内的仪天观!”

台上台下,所有对此有所认知的人,都不由得一震。

原来这才是齐景星月原这一战的最高战略目的!

不管众人作何揣测,姜梦熊淡声道:“姜青羊。”

姜望回过身来,姜梦熊已经将这卷轴合拢,放在了他的手里。

他下意识地将这卷轴握紧,感受到了无数人为之奋斗的重量。

在下一刻,他握着《星月之约》的手被高高举起。

大齐镇国大元帅举着他的手,面向将台下的三军将士:“凡此三约,天地共鉴!诸君,这是我们共同的荣耀!”

将台上,大齐军神将大齐第一天骄的手高举,像是举起了一面崭新的旗帜!那么坚定,那么招摇。

将台下,山呼海啸。

无论齐、弋、昭、昌、容、旭……

所有人都在高呼——

“荣耀!”

“荣耀!”

“荣耀!”

声遏流云,久久不歇。

这卷《星月之约》必将载入史册。

而逼得景国签下这卷《星月之约》的他们,又如何不能称以“荣耀”二字呢?

……

……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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