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鄄城,衙署后厅。
所有的甲士都站的远远的,纵是荀彧最心腹的人,也不知晓今日荀司马会见的是哪位客人。
一张桌案,两人跪坐,荀彧在左,客人在右…有些怪异的是,客人头戴斗笠,而斗笠下遮着一层黑纱。
荀彧徐徐将茶盏倒满主动的推到客人的面前,客人接过也是沉默不语,或者说他在等荀彧先开口。
“几日前明公寄信与我,言及德公子要来,我还有些担心…可今日见到了德公子,总算是心里的石头全盘放下了!”
荀彧徐徐开口,就这么一番开场白,让一贯善于言辞的荀彧也思索了许久。
毕竟,按照如今的局势,曹德已经是个死人了,而且现如今的这个档口,他不易露面,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儿。
若然曹嵩与曹德没死的消息传出去,那于战事而言…曹操攻下邳城,三军将士的士气势必会受到影响。
而于大局而言,各路诸侯也会以为被曹操给耍了。
“荀司马,曹德与曹老太爷一早就亡命于琅琊郡,陆公子派壮士典韦救下来的是‘魏德’与阿翁‘魏老太爷’,能见到荀司马,魏德三生有幸啊!”
曹德取下斗笠…
荀彧点了点头,很好,曹嵩与曹德最好永远死去,至于…魏老太爷与魏德公子,行走于兖州倒是也无妨。
几日前,曹操的书信中提到了这点…
让荀彧给曹老太爷与曹德安排一个新的身份,这个不难…但是很麻烦,不过,凭着荀彧滴水不漏的做事风格,几天就能完成。
“曹…不,魏德公子不妨在鄄城住上几日,其它的我来安排…”荀彧笑道…
“那就有劳荀司马了。”曹德起身恭敬的拱手致谢…
荀彧去扶,哪知这曹德竟是依旧弯腰,依旧拱手。
“魏德公子这是何故?”荀彧连忙发问…
“在下还有一事相求。”曹德的眼神变得十分恳切,他的腰弯的像是一座拱桥。
“德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只要是荀某力所能及,必定予以安排…”
“是…”曹德顿了一下。“荀司马可否能安排我去见一面…我与阿翁的救命恩人?”
“你想见陆功曹?”荀彧反问…当即有些犯难,陆羽身为龙骁营统领,又是幕府功曹,兼之发丘中郎将…
他身边的人太多、太杂,让曹德与他见面风险很大。
万一有人认出了曹德,那于大局不利呀!
曹德看出了荀彧的难处…
可他依旧坚持。“我来此之前,阿翁就曾言道,除了新的身份之外,务必要去拜谢恩公,救命之恩,情同再造,还望荀司马体谅我与阿翁叩拜恩人的心情。”
“这…”荀彧左右踱步,他是一个谨慎的人,他还在评估这中间的风险…
见?还是不见呢?这是一个问题!
这事儿看起来不大,可关联不小,荀彧不敢答应,可…毕竟来人是曹公的弟弟,又是曹老太爷的嘱托…
“德公子,这样…拜谢就不必了,待得我这两日安排好你与老太爷新的身份后,我亲自带你去趟陈留郡,你也不要暴露身份,只在我身边扮一侍卫即可,近距离的看下陆功曹就好,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闻言…
曹德整个人激动、亢奋了起来。“多谢…多谢荀令君。”
他知道荀彧的难处,可救命之恩?他与阿翁怎么能连恩人的面貌都不知道呢?这…这要如何在心头感激?
能近距离的见上恩公一面,这于曹德而言,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德公子这几日就待在衙署吧,能少出门还是少出门,更不要与人交往。”荀彧不忘苦口婆心的提醒。“哪怕是有了新的身份也一样,现如今的中原是多事之秋,明公这儿经不起丝毫的波澜与祸乱哪!”
“魏德谨记荀司马的教诲!”曹德再三拱手拜谢。
“喝茶,茶都要凉了。”荀彧帮曹德添上茶…
这添茶的功夫,他把这个事件在脑海中完完全全的又过了一遍…回过头来,越是品味这中间的细节,荀彧内心中越是感慨,越是惊诧连连。
陆羽,亦或者说是隐麟,他究竟是如何玄奇的一个少年呢?
整个事件中,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他精准的预料出曹嵩、曹德身处险境,派典韦去暗中护卫,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不可思议了。
可偏偏最厉害的环节是下一步,他将曹嵩、曹德惨死的消息放出,却将活着的曹嵩、曹德藏匿于泰山脚下。
不夸张的说…恰恰是这一步棋盘活了曹公的局面,或许,从他预料出曹嵩车队会被劫掠起,就已经开始部署谋取徐州的计划了…
这般格局,这般眼界,谁能匹敌呢?
而如今,徐州大半落入曹公之手,兖州后方稳定,首功之人…又舍他其谁?
呵呵,荀彧内心中不由得感慨,天下如棋,隐麟为执棋者。
念及此处,荀彧的眼眸微眯,现在的年轻人,思虑如此缜密,不服不行呀!
等等…
近来听说,陈留郡的丁夫人让长女曹沐拜师蔡琰姑娘,此举意味深长啊,曹沐金钗之年,倒是与陆羽的年龄颇为相仿!
可话又说回来…
荀彧琢磨着,他与唐氏还有个闺女呢,丁夫人想当隐麟的岳母,荀彧还琢磨着,能当隐麟的岳父呢?
送闺女去拜师蔡琰姑娘,这种事儿,荀彧觉得他也能做出来…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
…
陈留郡,蔡府。
“哈欠”久违的睡了个饱觉,在丫鬟的服饰下,陆羽穿好衣服,漱了漱口…就准备走出门迎接新的一天。
还是回家舒服啊,他这偏挑剔的嘴,也只有昭姬姐亲手烹饪的食材,才能吃的津津有味。
有一说一,这年代的饭菜是真的清淡,而且以清蒸居多,离开了一些特制的手法,这饭菜简直是难以下咽。
陆羽推开房门,就打算去吃早饭,今儿…昭姬姐的学堂照例开课,吃过早饭后,陆羽还要去陪着与昭姬姐一道“调教”…不对,准确的说,是教授并不聪明的“小孔明”知识。
说起来,陆羽是真的把“诸葛亮”当儿子养了,养儿防老,未来能过的怎么轻松,就看这儿子,啊呸,就看这孔明能不能扛起大梁了。
怀揣着诲人不倦的心情,哪知道…房门推开,迎入陆羽眼帘的是一个女人…她就在门前等着陆羽,而且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不是昨夜的填房丫鬟;
也不是昭姬姐…而是陆羽有点不愿意看到的一个女人——曹沐!
乖乖,敢情上次舌战…没把辩服气呀?还敢来?
“怎么?一大清早…来我这儿干嘛?不会是打算把我这屋舍给一把火烧了吧?”陆羽索性问道…
不是危言耸听,考虑到历史上清河公主的种种彪悍事例,他真觉得,这事儿曹沐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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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曾想,曹沐一言不发…只是银牙咬着红唇,踟蹰了许久,才终于开口。“我…我想学百工?”
啊…啊…
陆羽有点儿恍惚,这妮子两天前不是还扬言,这百工都是下人做的,满满上位者的那种丑恶姿态与嘴脸。
难道…想通了?知道“百工”的重要了?
这就变得孺子可教起来了?
呵呵,陆羽伸了个懒腰,“好说呀?想学百工找昭姬姐去学呗,寻常的织席、编篓什么,昭姬姐都会…对了,你们女孩儿该学学女红,这也是百工中的一种?”
随便敷衍两句得了,都是在陈留郡混,两家府邸又离的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没必要把关系搞得那么僵…
哪曾想,曹沐直接快步跑到陆羽的身边…
其实,这本没什么,可考虑到她对c的傲人身材,陆羽感觉眼有点儿晕,有这么十几年没见过这种晃动的名场面了!
不多时,曹沐与陆羽只有一步的距离,她依旧很自信,那啥一挺…“我想要跟你学,我想学锻造。”
“我也要造出郑国的刀、宋国的秤、鲁国的匕首、吴越的剑…我要锻造出让世人都侧目的神兵。”
啊…啊…
陆羽感觉耳朵里出现幻听了,曹沐学锻造?一个女孩儿学锻造?学你二大爷的锻造呀!
看着她那细胳膊、细腿、细腰,除了胸前的呼之欲出外…哪里像是能锻造的样子?
打造靠的是八块腹肌,靠的是比陆羽大腿还要粗的胳膊,压根就不靠“胸”,陆羽心里嘀咕着…别说是对c了,就算是对d也没用啊!
“算了吧…”陆羽当即拒绝。“你不合适…锻造,是男人的专属…换一个吧?”
“不…我就要学锻造。”曹沐还来劲儿了,“两天前可是你说的,学习百工未必要精通,可一定要懂,只有这样才能与匠人打交道,才能指挥他们,才不至于被他们哄骗,怎么现在又说不能学了?”
嘿…这一番话把陆羽给辩的哑口无言了,好灵活的舌头啊。
这妮子是用他陆羽的话反击陆羽…敢情,你是姑苏慕容氏的吧,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玩的贼六啊。
好吧…
陆羽也不阻挠了,他微微摊手。“我先告诉你,学锻造是很苦的,有时候为了锻造一柄兵刃、一个材质,或许要连着几天不能合眼,这中间的困难超乎你的想象,我劝你还是考虑清楚了。”
“若是不难,本姑娘还不学呢!”曹沐嘴硬起来…
成…所谓不见棺材不掉泪,陆羽也不反驳,直接让她跟着自己,早饭也顾不上吃了,陆羽索性直接带着这位未来的清河公主去看看…什么特么的叫锻造!
一听是真的锻造,曹沐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紧跟着陆羽…
一路上有关锻造的知识问东问西,像一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这让陆羽连翻感慨,这就是女人!孔子说的没错,女人…麻烦哪!
…
陆羽在龙骁营内设有专门的锻造坊,目前来看是主要为摸金校尉提供装备的…
类似于洛阳铲此类的盗墓、倒斗工具,消耗起来很快,需要的材质又必须是上好的镔铁,故而,锻造坊每天都很忙碌。
不过,此番陆羽带曹沐去的并不是龙骁营的锻造坊,而是自家后院。
这里也设有一个小型的锻造间,内置熔炉,打铁、锻造器具也一应俱全。
与龙骁营内锻造坊有些区别的地方在于,这里只有五、六名匠人,但…他们均是龙骁营中最出色的匠人。
至于他们的目的,更多的是魏羽口中所谓的“实验”!
要知道,曹操此前有过吩咐,凡是上好的镔铁优先给陆羽的龙骁营送来,而龙骁营真正用到这些上好镔铁的地方,便是陆羽家后院的这方寸之间。
如果兑换成等量的财富,这一个小小的阁院每个月消耗的金钱已然是一个天文数字,只不过…目前看来,陆羽的“锻钢”大业进展的并不顺利。
这主要是因为,尽管陆羽有着丰富的锻钢理论知识,化学元素表也能罗列的一清二楚。
可…事实上,他并没有亲手去尝试过锻钢,很多东西就是这样,单凭理论、单靠书本可不行,得实践,实践中的许多细节是书本中无法记载的。
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就是这个道理。
比如这锻钢,虽然理论陆羽清楚,也均教授给了这些铁匠,无外乎是将生铁炼成液态的熟铁,再将熟铁倒灌入生铁发生氧化反应。
可实际上,真正实践的过程中,往往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火候的把控;液态熟铁的控温;还有氧化反应时外界的温度,除此之外,还有零零总总一百多条,每一条都足以影响整个锻钢的结果,而这些,书上不会特别的记载。
可,哪怕是进展的缓慢,陆羽还是持续不断的将最上好的镔铁给运过来,继续去尝试。
陆羽的心态已经调整到最好的程度,炼钢这种事真的不是一蹴而就,人都说滴水穿石,陆羽就不信,日积月累,还锻不出钢来!
咦…
带着曹沐来到后院时,陆羽正看到典韦也在这儿,陆羽还以为这几天他在龙骁营,或者是回家孝敬老娘去了,没想到怎么在这儿…
关键是,这两天…蔡府的厢房也没听说典韦住进去呀?
似乎是因为锻钢时的全神贯注,典韦并没有注意到陆羽的到来。
陆羽则是询问一名正在休息的匠人。“典都统什么时候过来的?”
“噢…公子。”匠人双手握拳算是给陆羽行了个礼。“典都统来这边已经有整整两天了,他一来就问…公子提出的那削铁如泥的钢到底锻造出来了没有?我们如实说没有,他则是询问了一些细节后就亲自去锻钢!”
啥?典韦还会锻钢呢?
陆羽微微一愣,不等他回过神儿,匠人继续道。“我们原本也以为典都统是外行,可谁想到,他竟然对这锻造颇为熟悉,很多东西稍加提醒,他就全部了然,问过后才知道,他早年从军前一直以锻造为生,也怪不得练就了这一身力气。”
这倒是不假,往往从事锻造的匠人,力气都很大…八块腹肌很帅气,肱二头肌更是强壮的像头牛。
这倒是解开了陆羽的一个疑问,怪不得典韦力大无穷,原来不是天生的,而是一锤子一锤子练出来的。
可…陆羽还是满心的疑问?
典韦好端端的来炼什么钢?要知道,他可是陆羽安排的龙骁营的武术教头,每天操练龙骁营的骑士也很重要啊?
当然了,就连陆羽都不知道是,之所以典韦来这儿锻钢,源于他的一个执念!
老实人的执念最是可怕,也最是能缔造出不朽的传奇。
而典韦的执念嘛,就要从那个风声鹤唳、杀意盎然的夜晚开始讲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