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也瘦了。”曹操的心情很快就平复了下来。“阿翁似乎与羽…哈哈,阿翁似乎与陆司农相谈甚欢哪!”
惊觉口误,曹操话锋一转…
曹嵩示意让曹操坐下,语气颇为严肃的说道:“陆司农提出的许多农政、财政的方法,便是为父听着,也觉得振聋发聩,孟德,你且坐下来,不妨一道听听!”
“好…”
曹操跪坐在一侧…
陆羽微微拱手,算是给曹操行了个礼…
这下,一张案牍四周,陆羽、曹操、曹嵩三人跪坐。
而关于这农政的话题,正聊到了高潮…
“方才陆司农提出的‘民屯’、‘军屯’之法?孟德可听到了?”曹嵩主动问道。
“听到了。”曹操点了点头,眼眸望向陆羽。“‘民屯’之法在于废除‘计牛输谷’,重新划分官府与屯田客的分配比例,诚然…这中间会有一些庞大的计算,稍不注意就会算错!也会产生一些管理上的成本,或许还会有自作聪明的农户隐瞒收成…不过…”
讲到这儿,曹操的眼眸微微的凝起。
“这些问题都能够克服,只需要一名雷厉风行的粮官即可!”
其实…最让曹操惊异的是陆羽提出的那“摊丁入亩”的概念,只不过,现在受制于氏族强大,还无从下手。
可…民屯的推广,却能最大程度的从这些氏族手中挖来佃户,从而…一步步的瓦解农户对豪门氏族的依赖,或许…几年之后,摊丁入亩真的有可能实现。
“那军屯呢?”曹嵩继续反问…
一下子,曹嵩与曹操的连翻对话,倒是让陆羽有一种,父亲考儿子的感觉?老曹家…还有这传统?
果然…曹嵩的询问,曹操不敢怠慢。
“诚如陆司农所讲,军屯之法核心之处在于充分利用手下士卒,让他们不再是单一的上阵杀敌!而是上阵杀敌与耕种相结合,如此这般…一份军饷能够办成两件差事,将士们参与耕种,自给自足,便是招募再多的兵丁,也无妨!如此百利而无一害的农政之法?何乐而不为呢?”
曹操毫不吝惜对陆羽“军屯”之法的赞誉。
当然,这也算是…曹嵩与曹操见面时例行的问话…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曹操上太学的时期,曹嵩会根据曹操最近学到的东西,出题考验,而曹操往往也能回答出来,当然,这答案嘛往往驴唇不对马嘴。
这次的回答,听起来似乎能得满分…可实际上,曹嵩并不满意。
果然。
曹操这话脱口,曹嵩摇了摇头,他也把眼眸望向陆羽这边。“陆司农的这军屯提议是好,可却存在着一个致命的缺陷!”
唔…
此言一出,陆羽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可…曹操的眼眸却是凝起。
不等曹操细想,曹嵩的话已经传出。
“这军屯的核心是号召所有的将士去耕种粮草,可…孟德你考虑过将士们的感受么?他们会甘心的放下长枪、战马,去田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么?这可是与当兵的初衷…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八竿子扯不上关系!”
嘶…
此言一出,曹操一下子想通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父亲不愧是管理大汉农政多年,一针见血就指明了军屯的缺陷所在。
将士当兵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在战场上建立功勋…光耀门楣,让家人能过上好日子。
可…若是让他们放下了战马、长枪,反倒是拿起了锄头,进入了田亩…那如何建功立业?又如何光耀门楣呢?
谁会甘心从一个骄傲的战士?变成了一个身份卑微到泥里的农户…
诚然,军屯的推行…只需要一纸政令,这这纸政令的背后,将士们的士气就难以保障了!
…他们的心情势必也会波动,甚至…会在耕种时有抵触情绪,会敷衍了事,这样的耕种,又能有多少成效呢?
一针见血…
父亲曹嵩的询问可谓是一针见血。
一下子就让曹操原本晴朗的心情再度蒙上一层阴霾…
“父亲说的是啊…这军屯之法,咱们还需再完善一番。”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此时的曹嵩与曹操并不看好军屯,可因为这军屯是陆羽提出的缘故,两人并没有表现出半点对陆羽的责怪…
反倒是曹嵩把这一抹责怪转移到了曹操的身上…
儿子嘛,说两句,哪怕是骂两句也无妨,可孙儿…他可不舍得让孙儿受到半点委屈,曹家祖传“隔辈亲”嘛!
不过…
曹嵩与曹操云里雾里的聊到这儿,陆羽连连眨巴着眼睛。
他突然有些无法理解,这…建功立业?这是问题么?这根本不是问题呀!
怎么今儿个?
老曹的智商呈直线下降了呀?
这么浅显易懂的东西…他竟然没察觉到么?
看起来…老曹与父亲曹嵩在一块儿,就会产生依赖,聪明的脑袋瓜被堵塞了呀!
心念于此…
陆羽当即道:“老太爷,曹公…这建功立业…似乎不是问题呀?”
唔…这?
曹操与曹嵩均是望向陆羽。
此时的陆羽眼珠子一定,连连解释道。“老太爷方才也提到,数万将士们当兵的目的是建功立业,是光耀门楣,那么…我斗胆问一句?为何只有在战场上杀敌才是建功立业?屯田为何就不能光耀门楣呢?”
嘶…
陆羽这话脱口,曹操好像听明白点儿什么…
难道…羽儿是想…
反倒是曹嵩尤自一头雾水,固有的对农政的经验掣肘着他的思维,让他无法像曹操一样想的更开阔。
而此时,陆羽的解释还在继续。
“之所以上阵杀敌可以建功立业,是因为上阵杀敌可以立功,立功之后,寻常士卒可以晋升为伍长,伍长可以晋升为什长,什长可以晋升为百夫长…百夫长可以晋升为军司马,晋升为牙门将!”
“而耕田之所以听起来卑微,是因为…将士们无论如何耕田,那还是一名普通将士!可…试想一下,若是军屯中设立田官呢?若是这田官的地位也高高在上呢?”
“比如…设立个典农中郎将,无需给他太大的权利,只要他的俸禄比肩太守即可,更低级一些的设立出典农校尉,俸禄相当于县长,再往下…对应伍长、什长、百夫长的…也可以设立对应的田官!”
“如此高官厚禄,如此丰厚的奖赏?哪个士卒会不心动?会抵触呢?再说了…在战场上杀敌立功,那是有巨大风险的,那是要把脑袋别在裤子上的,一不小心人头落地,那此前的封赏全部都荡然无存,可…下田耕种就没有什么风险,无外乎比的是谁更勤恳?谁更踏实?只要这军屯中,田官设立出来,田官的地位抬高上去,那自然…曹公的粮食、国库的粮食便会源源不断!”
讲到这儿,陆羽顿了一下,见曹操与曹嵩均在默然思索,他继续补充道:
“老太爷、曹公…陆羽大胆请问你们,战场上杀敌那是立功?可…种出足量的粮食,让将士们不至于饿死,这就不是大功一件了么?能在灾年,用粮食保全一个将士,此间功勋…我觉得不亚于阵前杀死一个敌人!”
陆羽几乎是一口气说了一大通。
偏偏…每一句均是围绕着军屯实施的方略进行,字字珠玑,让曹操、曹嵩越是回味,越是觉得妙不可言。
霍…
待得陆羽把话讲完,此间正堂的气氛安静极了!
曹操与曹嵩均是屏住呼吸,不可思议的望向陆羽。
羽儿这是好缜密的心思呀,他算是把三军将士的心理给彻底摸透了。
多半,在他提出这军屯之法时,就已经想到了这田官的推行。
曹操一下子浮想联翩,军屯的效果究竟如何,他现在还不能评判,可…当年…摸金校尉的设立,却是实打实的让他曹操在最穷的时候一下子富了起来。
摸金尚且可以设立“发丘中郎将”、设立“摸金校尉”,那军屯为何不可以?
不过是典农中郎将,不过是典农校尉,这等官衔…只要能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曹操可以设立一百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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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金致富的法门珠玉在前,羽儿的军屯之法,似乎根本不需要去验证,这是一条能让他曹操短短几年内积蓄出一笔庞大粮食的可行的方略呀!
此时的曹操额头上爆出青筋…
因为太过激动,他似乎浑然忘记了父亲曹嵩还在这边,“砰…”的一声,他猛地一拍桌案,案牍上的笔筒、砚台、茶盏“啪啪”乱飞。
其中一个白玉笔筒“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这委实吓了陆羽一跳,看着曹操一脸严肃的表情,陆羽心里捉摸着,“老曹?你特喵的到底听懂了没呀?不至于今儿个见了爹…智商掉的这么厉害吧?”
就在此时。
曹操与曹嵩互视一眼,紧接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一对父子竟是爽然的开怀大笑!
笑声声震瓦砾,笑声响彻云霄。
这大笑很符合曹操一贯的风格,他就是爱笑,只要遇到高兴的事儿、或者极度悲伤的事儿,曹操一定会笑,大笑!
笑到最后,曹操眯着眼,整个脑袋贴近了陆羽这边一分。“陆功曹,你可解了我曹操最大的难题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言蔽,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
曹操多聪明,他再是清楚不过,在如今的局势下,解决粮食问题意味着什么?
可以说…当今旱灾过后,所有的诸侯没有不掣肘于粮草的,这就像是所有的诸侯都在水里,而能否上岸,就看谁能想出屯粮之法!
恰恰…他曹操是幸运的,因为这个势必行之有效的方法,羽儿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已经提出来了。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曹操毫不吝惜对羽儿军屯方略的称赞。
与曹操相比,曹嵩还在细细的琢磨,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尽管听起来似乎万无一失,可他还是把孙儿的这个构想,在脑海中完整的过了一遍。
他是从大司农的角度去想的,这包括如何实施?如何推广?如何调动三军将士们的积极性…可以说,陆羽只是提出了一个点,可具体实施的话,需要考虑的东西更多。
不过…
曹嵩越是细想,越是觉得军屯这个方略完全没有破绽,没有漏洞,堪称完美!
试想一下,典农校尉的身份相当于县长,典农中郎将的身份相当于一郡太守,这是赤果果的诱惑呀,莫说是平常士卒,纵然是曹嵩都有种跃跃欲试,恨不得第一时间就脱了鞋,一头栽进坭坑里,去开垦、去耕作、去种田的冲动。
可以说,孙儿的这一招委实高明!
“孟德…听明白了么?”曹嵩把头转向曹操这边…
曹操颔首。“明日我就奏请天子,请天子设立这田官,俸禄优厚!”
一言蔽,曹操长长呼出口气,想不到,如今最大的掣肘,一脸许多时日与荀彧、与戏志才、与荀攸商讨未果的粮食难题,今日…竟然意外的迎刃而解!
典农校尉、典农中郎将设定之后…
荒地不缺人去开很,军屯、民屯实施之后,整个司隶、整个兖州、包括汝南郡,包括徐州四郡…无论是将士还是农户,耕种的积极性必是无比高昂!
哈哈…
这下,少则一、两年,多则三、四年,曹操再也不会为粮草烦恼,终于…从起兵时就掣肘于曹操的粮食问题,今天…总算有个解决的方略了。
哈哈…
一想到这儿,曹操就止不住的笑出声来。
可…这笑声还未开口。
曹操猛地想到一桩额外的事儿…
是啊,他来此的目的可是为了那一桩事儿,那一桩关乎许都城稳定的难题。
“阿翁…我与陆司农有一些要事要谈!”
曹操的脸色一下子凝重了其它,他主动开口…
曹嵩多了解这个儿子,这话脱口,曹嵩登时就明白,必是私密的要务。
他当即缓缓起身…
“那你们先聊,正好…那军屯、民屯之法具体实施的方略,我也要去细细思虑一番。”
“有劳老太爷!”
“有劳父亲!”
陆羽与曹操几乎是同时开口…
曹嵩一缕胡须。“都不用跟我客气,这两年来住在泰山郡,身子骨僵硬了许多,可我这脑子还不糊涂,还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一言蔽…
曹嵩起身踏步离去。
而曹操的眼眸一下子变得更加凝重,语气也变得一丝不苟。“陆司农可听说了一桩事儿,子廉的门客犯到了满宠的手里!”
这…
陆羽眼眸亦是微眯。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既然曹操问起,那想必曹洪有所行动了,他不行动还好,一旦行动…这门客的命,怕是保不住了。
呵呵,曹洪不会想到,这次他遇到的酷吏,可是个比钢铁还硬的硬茬子。
…
…
许都城,衙署门外…
这一天,满宠一大清早去吃了个便饭,回来的路上,便被五个大汉给包围住。
“你就是满府君?”五个大汉中,一个颇为低沉的声音传出。
紧接着,“嗖”的一声,一把佩刀摆在了满宠的面前。
钢刀拔出,破风的声响,一下子让此间气氛变得格外冷然、格外凝重。
“本官就是满宠,阁下是谁?”
面对五个大汉的包围,满宠丝毫不慌乱,甚至嘴角上扬,对眼前的长刀颇为不屑。
“曹宁知道吧?”这大汉抛出了一个名字。“就是你昨夜审理的那个?”
说话间,这五名大汉大汉齐刷刷的掰动起手指关节。
“咔…”
“咔咔…”
骨骼碰撞,连续的清脆声响不绝于耳,这是威慑,也是表明来者不善。
“原来是因为他?”
满宠的语气依旧十分平淡,似乎眼前的这五个壮汉,在他看来不过是…跳梁小丑一般。
“如果是他,我奉劝诸位,赶快离开!否则后果自负!”
哼…
为首大汉一声冷哼,紧接着将一袋满满的金子摆在了满宠的面前,他一手提着金子,一手握着佩刀。
“放了曹宁,这金子就归你了,否则…咱们的刀可不认识满府君?”
讲到这儿,这大汉眼眸紧紧的眯起。
“满府君,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曹宁后面的人…你得罪不起!”
哪知,这大汉说话的功夫,满宠动了,不光他动了,他腰上的廷杖也动了。
他抬手的速度极快,电光火石间,一个对上了五个…
而很明显,这五个壮汉反应慢了一拍,他们的出手更是处处又顾虑…
眨眼的功夫,五名大汉均是跪倒在地,五人的腿关节处均被满宠的廷杖重伤!
“啪啪…”
满宠拍了拍手,似乎是战斗过后,拍拍手上的灰尘…同样的,这也是个信号。
霎时间,四周的衙役顷刻间行了出来,一个个拔出佩刀架在了这五名大汉的脖子上,连带着走出来的还有一干百姓!
于此同时,满宠那冰冷的声音接踵而出。
“哼,我满宠的眼睛里可揉不得沙子!现在好了,一个变六个,除恶务尽,法不容情!”
此言一出,这五名大汉差点吓尿了。
“…满府君,你难道真的要得罪…得罪厉锋将军么?”
“难道…一定要厉锋将军过来,你…你才服软么?”
此言一出…
所有的衙役均望向满宠,满宠却是不急不慢的说道:
——“厉锋将军?呵呵,谁呀?”
——“哼,我满宠告诉你,谁来都没用,这么多衙役,满城百姓都看着你呢,你说出任何人的名字,都是在害他!”
——“呵呵,本府君劝你现在老实点,不要说出任何人的名字,如果你还当他是你主子的话,就老老实实的认罪伏法!”
这话脱口,满宠的眸子变得更加的冰冷,一如在寒冰中淬了一万年一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