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昭看见了宋翰。
他正挤在人群里买东西。
有人把他挤到了一边,他狠狠地朝那人推过去,把人推在了地上,那人站起来就要和动手,宋家的护卫忙把拎到了一边,陈核跑过去对宋翰低语了几句,宋翰勉强地点了点头,站到了一旁,陈核挤了进去。
宋家的护卫指着挤宋翰人说了几句话,好像是在问宋翰怎么处理。
宋翰突然抬起头来,朝醉仙楼望过来。
窦昭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宋家的护卫生了自己,禀告给了他,正想问宋墨要不要和宋翰打招呼,却看见宋翰林一低头,朝着那护卫挥了挥手,把挤他的人给放了。
陈核满头大汗地捧了包炒货递给宋翰。
宋翰很高兴的样子,由陈核陪着进了醉仙楼。
窦昭转过身来,见宋墨也正默默地注意着宋翰。
“二爷来了!”她笑道,坐到了可以坐十几个人的大桌前,脑海里却不时地浮现出宋翰推人的那一幕。
宋墨帮窦昭倒了杯茶。
宋翰噔噔噔地上了楼。
“嫂嫂,”他兴高采烈地把包炒货奉给窦昭,“姚记炒货的糖炒花生,来醉仙楼吃饭的人都会卖一包带回去尝一尝的。”
窦昭没想到他是给自己买的糖炒花生,微微一愣之后,她非常高兴地接过了纸袋,向宋翰道着谢。
“嫂嫂尝尝,”宋翰显然很高兴窦昭能喜欢他买的东西,兴奋地道,“若是喜欢,我以后常来给嫂嫂买。”
窦昭见他目光热烈,笑着点头,打开了纸包,尝了一颗。
甜而不腻,香酥可口。
窦昭不住地点头,让素心倒了一小部分在青花碟子里,请了大家尝。
众人都说好吃,并在窦昭的示意下齐齐地向宋翰道谢。
宋翰笑了笑。
那笑容,显得有些勉强,再看窦昭的时候,也没有了刚才的亲昵,好像在责怪窦昭把自己给她的赏了别人,怠慢了他的一片好意似的。
窦昭若有所思。
※※※※※
回到英国公府,已是正午。
宋墨要去宫当值了。
他对窦昭道:“我每十天沐一天,其中有三天会歇在宫里,其他六天都是寅时起床,酉时下衙。今天我会歇在宫里,你有什么事,武夷给陈核带个信就行了。”又低声道,“陆鸣如今在我位于积水潭那边的一个宅子里做管事的,他手下还有帮人,是配合杜唯行事的,你若是觉得十分紧急,就让素心去跟陆鸣说一声。”
也就是说,陆鸣手下的那一帮人,是宋墨养着的死士。
难怪这些日子一直没有看见陆鸣。
窦昭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要跟宋墨说,可时间上不允许,她只好道:“陈先生他们十月份会到京都来,到时候我还有些我的事要跟你说。”
宋墨笑道:“没事,你想什么时候和我说都行。”
窦昭失笑。
她很喜欢宋墨这种带着来日方长的不紧不慢,让她觉得有种岁月静好的安宁与悠远,让不时惦记着四年之后会如何的她,心境也变得从容起来。
窦昭笑着送宋墨出了门。
回到屋里,她开始清点陪嫁,按照自己的习惯和喜好调整陈设上的一些小细节。第二天一早,又拿了陈曲水绘制的颐志堂的布局图,带着素心和素兰按图索骥,熟悉了解颐志堂的布局。
旁边服侍的武夷大惊失色,一面悄声地嘱咐松萝快点把这件事告诉严朝卿,一面笑盈盈地帮窦昭介绍各处的景致,心里还有把窦昭走过的地方都记在心里,若是世子爷或是严先生问起来,他也能答得上话。
若是窦昭有心害宋墨,当初又何必千里迢迢地救宋墨?何况他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严朝卿笑道:“夫人想去哪里,想见什么什么人,你们好生陪着就是了,不必大惊小怪,也不必报到我这里来。”
武夷闻言冒了一身的冷汗。窦昭再问他什么事,他少了几分圆滑和殷勤,多了几分认真和恭敬。
到了下午,颐志堂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窦昭找了颐志堂的丫鬟、婆子、媳妇子问话的时候,众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窦昭很快就对颐志堂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颐志堂是英国公世子历代所居之处,为了培养历代世子独立处理事务的能力,颐志堂俨然一个小小的英国公府,账房、回事处、侍卫处、马房、浆洗房……样样都有,甚至颐志堂的侧门正对着英国公府的腰门,颐志堂的人不必走英国公府的正门或是侧门,直接英国公府的腰门进出,自成一体,非常的方便。
窦昭曾经有过管理济宁侯府的经验,人员名册和账本拿过来,她看了这半年的每月的总支出,就已经知道颐堂志各处每年大概有多少支出了。
她在心里磨琢了半天,看着天色尚早,去了严朝卿那里,请严朝卿请教:“如果我想回趟静安寺胡同,怎样才能得到国公爷的允许?”
严朝卿委婉地道:“国公爷也是每天早上寅时上朝,酉时下衙,每十天沐休一次。”
窦昭颔,让人带信给父亲,说自己有事要见他。
翌日用过早膳,她从英国公府的腰门出府,回了静安寺胡同。
窦世英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一个晚上没有睡好,看见窦昭一个人回来的,脸色变得更凝重了。
他匆匆将窦昭拉到了书房,关上了门就急声问道:“出了什么事?砚堂呢?怎么没有陪你一起回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这上嘴唇还有和下嘴唇打架的时候,更不要说你们刚刚成亲的小夫妻!寿姑,你一个妇道人家,凡事都要忍让,不要动不动就回娘家,娘家能让你住一辈子?你最终还不是得和砚堂过一辈子……”
窦昭哭笑不得.
“爹爹,您能不能不要捕风捉影,先听我说句话。”他打断了父亲的臆测,“我没有和砚堂吵架,我回来,是想和你说件事……”
她想着这话怎么跟父亲说好,略一犹豫,窦世英已急切地道:“你没有和砚堂吵架,今天即不逢九,又不是什么节气,你一个人回来干什么?”
窦昭干脆拉着父亲在临窗的大炕上坐定,笑道:“您还记得三朝回门,世子曾说他读《春秋》之事?”
“记得。”窦世英满脸的狐疑。
窦昭抿了嘴笑:“他那是为了讨好您,瞎编的!”
“啊!”窦世英张大了眼睛。
窦昭解释道:“忠毅公学识渊博,他跟着忠毅公读书的时候,诸子百家显然略有所涉猎,可他不用科举,加上家里还请了师傅教他骑射,哪能像那些士子似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您喜欢《春秋》,就把《春秋》好好地读了一遍,若说学问,只怕还浅薄的很。”言辞间有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维护。
窦世英却听出来了。
他不由得哈哈大笑,道:“他才多大的年纪,就算是个神童,又能有多少学问?”话音一落,他猛然间恍然大悟,“你这次不顾礼数,急匆匆地跑了回来,难道是怕我们听说他选读《春秋》会考校他的学问,怕砚堂答不上来,来给砚堂求情的?”说完,窦世英再次望着窦昭大笑起来,不过比起刚才的笑声,更欢畅了,望着窦昭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戏谑,“傻孩了,你以为我和你的伯父们都是傻子不成?我们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要读什么好?他说他喜欢读《春秋》,我们也不过是欣赏他立志早,欣然有人和我们一样喜欢《春秋》罢了,怎么可能去考校他们的学问?就算是考校,也不过会问问他诸如‘隐公五年春,公矢鱼干棠,臧僖伯作何谏’之类颇为肤浅的问题,难道还会像翰林院里的那些老儒似的,非要把人考倒了才显其学问不成?不仅我和你六伯父,你五伯父在翰林院的时候,也曾给皇子们讲过经,他们有几斤几两,我们心里清楚着呢!你放心好了,没人会去为难砚堂的!”又促狭地笑道,“我读了三十几年书,也不敢说自己诸子百家都有涉猎,你倒也给他脸上贴金!”
窦昭脸上火辣辣的。
难怪父亲和五伯父,六伯父那么轻易就相信了宋墨的话,原来人家根本就不相信宋墨有多大的学问,不过是觉得他还愿意读书而已!
可一想到父亲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宋墨那点学问,根本不在我们眼里”的轻蔑,她心里就特别的不舒服,觉得父亲冤枉了宋墨,忍不住辩道:“宋墨可不是那些皇子皇孙,他不管是功课还是骑射,都很认真。他能未及弱冠就得到了金吾卫前卫指挥使一职,是因为他连续几年在秋围的考校中得了第一,并不仅仅因为他是英国公府的世子。他的字也写得很好,得到了皇上的赏识……那有您说的那样不堪!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告诉您这件事了……”她不禁深深地后悔,觉得在这件事上太冲动了,有些迁怒地抱怨道,“您这样,我以后有什么事,怎么敢再来商量您!”
窦世英见窦昭动怒,忙道:“没有,没有,我没有轻视砚堂的意思。”说完,又觉自己的话太苍白无力,没什么诚意,又讨好地道,“要不,你让砚堂跟着我读书怎么样?我保证他不会比翰林院的那些士子们差!”
“真是不该跟你说。”窦昭不由瞪目,“我来,砚堂根本不知道好不好?若是他知道,还好意思到我们家来吗?”想到父亲的性情,她要父亲保证,“这件事,您谁也不许说!就是六伯父那里,你也不能透露半点的口风!”
窦世英连忙誓。
窦昭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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