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师姑小心!」
后方的弟子提醒。
用不着他们提醒,胥香也已反应过来,她手腕一翻,剑几乎是甩出去,招式极为随性,却不偏不倚地拦在了林守溪的剑前。
剑与剑对撞,空气爆竹般炸开,形成了一连串明艳的火光。
林守溪这山岳般倾倒而来的一剑,竟被胥香硬生生地拦截在半空。「负隅顽抗。」
胥香讥嘲了一句,她朱唇一抿,全力挥剑,将跃斩而来的林守溪拂开。
林守溪的身影向后一荡,紧接着又飞扑过来,他的剑上挥洒着乌龙般的鳞光,面具下的双瞳激射出魔物独有的猩红之色,气势较之方才更为凶悍,旁观的弟子纷纷侧目,不敢直视。
他使的是道门剑法,但看上去很是生疏,有形无神,靠的依旧是魔物的天生蛮力。
胥香凛然不惧,亦对空出剑。
她知道,这魔头只是殊死一搏罢了,等他宣泄尽最后的力气,便可任由她宰割。
林守溪的剑如同乌龙咆哮俯掠大地,胥香之剑则是银龙飞腾冲天而去,乌龙与银龙在空中交缠着,引动狂风与躁响,围观的人群被飓风吹散,他们纷纷屏息凝神,捂紧耳朵,却是压不住胸下翻涌的真气,境界稍差些的弟子险些直接昏厥过去。
乌龙与银龙越卷越大,周遭的树木被尽数摧毁,木屑聚拢成风暴云,将本就沉沉的日暮遮蔽,也将胥香与林守溪的身影笼罩。
弟子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见狂风升空,乱石走地,整个世界已是黑光一片。
乌龙与银光在滚滚黑云中缠绞,四溢的剑气雷电般裂开云层,闪烁不休。
白祝静立原处,清丽淡雅,她好似一轮高悬天外的清月,丝毫不为人间风雨所动。
云团在收缩到极致时轰然炸开。竟是那胥香被斩了出来!
乌龙将银龙吞的一干二净,黑潮般的剑气重重地打在了她的胸脯上,将这位粉裙女子震飞,重重地砸到大树的躯干之上,大树躯干断裂,胥香也捂着胸脯,软绵绵地坠地。
「胥香师姑!」
弟子们纷纷惊呼,准备来救。
胥香却是抬起一臂,示意他们止步。「轻敌罢了。」
胥香压下了胸口沸腾的真气,她抬起玉首,直视眼前的魔头,冷冷道:「本还想手下留情,既然你这魔头执迷不悟,那我就让你领教一下,何为真正的太阿剑法!」
太阿剑法四字咆哮吼出。
胥香的头顶,宛若鬼魂自幽冥睁眼,整片虚空都撕开了裂缝。裂隙处,白光大盛。
剑气如天河崩毁,倾泻人间。
一般而言,比武赌战也会讲究一个点到为止,但此时此刻,为了太阿剑宗的颜面,胥香决定使出全力。
裂缝之下。林守溪白裳飘摇。
他带着彩绘的画桃木面具,神情无法看见。「师尊?」
林守溪回过头,看向白祝,语气略显惶恐。「你是觉得你的道门剑法不够看了么?」
白祝怀抱拂尘,浅浅一笑,她望着这剑气裂空的恢弘阵仗,悠悠道:「魔道本在一念之间,你既已得道门真意,又何必拘泥于剑术之别?尽管出剑,你若败了,为师替你打回来便是。」
白祝话虽如此,心中却是央求林守溪别演了,快些打完吧,今日之后,她一定没日没夜地修炼,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一定亲自出马,绝不把生杀大权交到别人手中。
她只庆幸,出战的是林守溪,若是让慕师姐出战,她还真有可能给她演个大败而归。
「多谢师尊提点。」林守溪抱拳。
太阿剑派的弟子却是放下了心。
「没想到此人能逼师姑动真格,实力的确不俗。」
「是啊,据说百年之前,师姑还与楚门的前代门主战过,虽败犹荣,如今师姑剑法又有精进,你们且要睁大眼睛,今后你们能走到哪一步,全看今日能学多少了!」
「嗯......原来这才是太阿剑法真正的大气象吗?」弟子们议论时。
太阿剑法的气象已然大成。
天地之间尽是剑气,再无他物。
除此之外,胥香的头顶,更悬着几尊淡淡的金身,金身面容模糊,却有王道之气—太阿剑法由剑宗的历代掌门亲自镇过,修到极致时,可引来太阿剑宗历代掌门的法身!
剑气如铁索过空,西边的残阳都似被剑气捆缚,不再下坠。胥香的境界比弟子们想象中更高!
「的确蔚为壮观。」
林守溪感慨了一句,又道:「可与我师尊相比,还是逊色了。」「狂妄!!」
胥香被彻底惹怒,她曳剑狂奔,纵跃而起,裹挟着整片天地朝着林守溪斩去。林守溪宛若一座孤岛,随时要被风暴吞没。
这是他入人神以来的第一战。
过去,他的气海只似一座湖泊,面对这等巍巍剑气,只有土崩瓦解的份,但境界像是岁月赠予他的礼物,过去难以战胜之物,如今在他眼中,破绽百出。可惜,胥香境界还是太浅,不足以让他尽兴一战。
他一手负后,一手仰望天穹。
白祝全神贯注地盯着他,想趁机体悟大道,可哪怕强大如她,也什么都看不清,只似凝望没有太阳升起的深渊。
胥香撞向林守溪。剑鸣声响彻寰宇。
胥香银牙紧咬,开始了暴风骤雨般的进攻,她的剑极快,看不见影子,剑光极长,仿佛斩切的不是林守溪,而是整片天地。
林守溪左右格挡,边战边退,看似落入下风,却始终没有被击溃。
胥香的气海飞速蒸发,她的秀背之上,甚至冒出了一缕缕白雾,那是过度使用真气的征兆。
「你还要死撑到什么时候?」胥香咬牙问。「撑到你撑不住的时候。」林守溪回答。
林守溪平淡的语气令胥香一愣,她本以为,这魔头也是强弩之末,可他的语气如此古井无波,听上去丝毫未受影响.....
一定是伪装的!
胥香连出了三十余剑,她双臂炽热,道心如火,力量在她体内澎湃,她有一种预感,下一剑,只要下一剑,她就可以将这个带着面具的魔头彻底击溃!
铮-天地与剑同鸣。
林守溪横剑高举,轻描淡写地挡住了胥香的全力一剑,手臂一丝不颤。「怎么.....可能?」胥香无法理解这一幕。
接下来,林守溪的话更让胥香道心不稳。
「三百六十七种变幻,这便是太阿剑法吗?」林守溪平静道:「太阿剑法,我已学成,还请胥香仙子赐教。」
胥香不敢相信,可下一刻,这个面具魔头竟真的使出了太阿剑派。
这剑法极为纯正,甚至比苦修数十年的弟子还要纯正得多,她哪怕站在师者的立场,以极挑剔的眼光也看不出一点纰漏。
更要命的是。
当着其他太阿剑宗弟子的面,她这个副宗主,竟在接下来的数十招里,被太阿剑法逼得不断后退。
她心头震撼。
远处的弟子们更是露出了活见鬼的表情。
「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你怎么可能练到这种地步?」胥香花容失色。
「忘了告诉你了,我有镜子灵根,只要你完整地展露你的剑法,我就可以尽数学会。」林守溪面不改色道。
「镜子灵根?」「不相信?」
林守溪凝视着她,说:「你不是有真言之灵根吗,真话假话一验便知,何须问我?」
刚刚准备开启真言灵根的胥香又愣住了。他怎么知道自己有真言灵根?
寒意肆无忌惮地爬上背脊。
她惊恐地发现,在这个魔头面前,她像是赤裸的,根本没有秘密!「因为我还有读心灵根。」
林守溪笑了一声,太阿剑法在他手中挥洒而下,浑然天成。「绝无可能!」
胥香被对方剑法压制,也无暇分心开启灵根,她只固执道:
「一个人岂能拥有两个灵根?你想蒙骗我?」
「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呢?」林守溪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静,他说:「我是人,也是魔,人守着镜子灵根,魔守着读心灵根,他们都是我,也都不全是我。」
连续的震撼令胥香大脑空白,她在林守溪的剑法下步步后退,拥有真言灵根的她,一时竟失去了辨明真假的能力!
「还是不可能!」
胥香大喊:「你若真的这么强,又怎么可能输给白祝?!"
「师尊剑法深若汪洋大海,区区镜子岂能窥破,师尊心灵至纯至诚,我读其心,如照明月,唯自惭形秽而已。」林守溪喟然长叹,道:「我败给师尊,心服口服。」
...」
胥香特别想揭下他的面具,看看他的脸,但是,他的语言又如此真诚动人,根本不似作伪,可是.....
可是,在师门的情报里,白祝明明.....
等等,不能说,说了岂不是被他读心读去了?胥香连忙断念。
这一刻,她才猛地意识到,她依赖真言灵根太久,自以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是,一旦她无法使用灵根,她的判断力竟还不如一个孩童.....她太依赖灵根了。
其余弟子也看得出,胥香师姑败局已定。有的弟子不愿看师姑受辱,连忙别过头去。可有的弟子却更加全神贯注。
他们发现,这个魔头所用的太阿剑法,亦是剑宗真传妙理,与胥香高高在上的剑意不同,这魔头的剑意更易于理解,仅仅是旁观片刻,便令人心生明悟。比起师姑受辱,自己境界的提升才是最实在的。
于是,其他的弟子也受到感召,忍辱负重地齐齐观看。胥香感受着身后的视线,只觉后背滚烫。
虚空弥合、太阳坠落、太阿剑派历代掌门在叹息声中退去,转眼之间,落叶飘舞,尘埃落定,这残破林间,竟只剩胥香一人孤军奋战。
隐隐约约间,胥香觉得,眼前之人似有些熟悉。
她没来及把握,这种熟悉感就已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守溪好像没有骗她,他的体内真的藏着两个人,他不说话时,那双猩红的眼睛再度亮起,透着癫狂的魔性,魔性加持之下,最后的怜香惜玉也消失不见。林守溪不断出剑,一剑比一剑沉重,胥香竭力招架,却是双臂振麻,难以抵挡,她想认输,可太阿剑宗的骄傲又不允许她开口。
林守溪似乎觉得剑是累赘,直接将它收起,挥拳打去。
胥香中拳无数,浑身痛麻,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的,她的秀靥之上还狠狠挨了两巴掌,酥红一片。
狂暴的攻势与落败的耻辱中,胥香终于支撑不住,剑脱手坠地,胸口也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她身子坠地,落到了剑的旁边。
这已是败势。
可林守溪似乎打红了眼,凌空扑下,直接掐住她的脖颈,将她拎起。胥香双脚离地,不断挣扎,却是无济于事。
林守溪挥拳打出。
这一拳比刚刚的任
何一拳都要重,还未出时,就已是开山裂海的威势,若真的轰出,胥香的头颅都有可能被打裂。
拳头落下。
弟子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
一道月影飘来。
白祝仙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胥香的身边,她探掌递出,阻隔在了林守溪的拳与胥香的面门之间。
这大气磅礴的一拳触及白祝仙子的灵巧柔软的掌心,竟似泥牛入海,转眼不见声息。
接下这一拳后,白祝又竖掌下切,打中了他掐着胥香的手腕。林守溪吃痛松手,胥香坠地,捂着喉咙不断咳嗽。
林守溪似还未从魔念中脱身,他低吼一声,对着白祝发动了惊涛骇浪般的攻势。
白祝仙子仙影虽已飘渺,却始终不被拳风吹散,满天拳影中,她怀抱拂尘,闲庭信步,对这满天杀机熟视无睹,只自顾自地来到了林守溪面前。
「刚刚还夸你领悟道门真意,此刻又为魔念所执......看来还需时间好好教化你。」
白祝樱唇翕动,轻柔的吐息宛若叹惋,她抬起秀丽玉指,点中了林守溪的眉心。
白云漫卷,将他包裹。
下一刻,林守溪从云中踉跄跌出,如梦初醒。
「师.....师尊.....弟子唐突师尊,还请师尊赎罪。」林守溪清醒过来,连忙致歉。
「无妨的,魔念消弭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此乃天人之争,须下苦功。」
白祝的声音严厉了些,她从袖中取出戒尺,敲打了三下林守溪的额头,戒尺撞击木面具的边缘,发出了咚咚咚的响声。
林守溪温顺低头,未敢反驳半句。
太阿剑派的弟子也纷纷为白祝仙子的仙姿折服,单膝跪地,齐齐抱拳,感谢白祝仙子的救命之恩。
白祝仙子温柔一笑,让他们免礼。
胥香坐在地上,粉裙不整,面印掌痕,唇角渗血,极为狼狈,与白祝相较,自是高下立判。
白祝还取出仙药玉膏,为胥香治愈伤势。
「是我管教弟子不严了。」白祝歉意道。
胥香看着白祝娇俏灵秀的仙容,更加羞愧,道:「是胥香唐突了.....白祝仙子果然名副其实,之前我竟还怀疑白仙子的实力,实在令人贻笑大方。」
「怀疑我的实力.....」
白祝心里却是突地一下,问:「胥香仙子为何怀疑?可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胥香一愣,自知失言,连忙道:「没有没有......是我心生嫉妒,胡乱猜忌罢了。」
白祝轻轻点头。
胥香又看向了另一个始终没有说话的面具人。慕师靖见她投来视线,也回以平静的凝视。
「怎么这么不经打?」慕师靖淡漠道:「我本以为今日能出手一次,没想到又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不得无礼。」白祝说。「是,师尊。」慕师靖乖乖点头。
其余弟子更加震惊,心想这男子已是这惊世骇俗的实力,难道这女子还要更胜一筹?
而白祝仙子,竟能以一己之力同时降伏他们两人......白祝仙子的境界,怕是已高到天上了。
胥香剑心涣散,也没有心力去打探虚实,她垂着螓首,颓然认负,交出所赌宝物后,与其他弟子一同退去。
树林重新归于安静,唯余一片狼藉。
见他们走远,白祝终于轻抚胸口,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穿帮。」
白祝捏紧拳头,说:「希望童鸾听到这次事迹后,可以知难而退。」「又心存侥幸?」林守溪冷冷地问。
见林守溪哥哥语
气如此严厉,白祝吓了一跳,连忙道:「白祝知错了。」
慕师靖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荒诞,心想这攻守转换也太行云流水了,仿佛千锤百炼过一样,平日里他与小语师尊难道就是这么玩的?
「童鸾不会退战书的。」林守溪断言。「为什么?」白祝问。
「童鸾与你邀战,未必是她自己所想,可能是受宗门所迫,所以这份战书,她断然无法撤回。」林守溪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你说什么?」白祝呆住了。
「你还不明白吗?」林守溪看着胥香远去的方向,说:「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知晓的,但可以确定的是,祖师山显然已经有人知道你的底细,并已派人前来试探。有人成心要坏你道心,而且,那人在祖师山的地位,极高。」
「坏我道心?可是,我和他们无冤无仇的啊.....」
白祝实在不知道自己惹到谁了,难道是师尊留下的旧怨。林守溪也不知道。
但他莫名想起了白祝的来历以及小姐说过的话.....
有人成心要毁白祝,难道也和原点之种相关?可是,祖师山何人会知晓这一隐秘呢?
该去查查了。
当然,这不是今夜该做的事。
林守溪看向了白祝,说:「敌人已图穷匕见,你却仍心存侥幸?映婵就是这样教你的?你后半段的表现尚可圈可点,可是......「
林守溪细数白祝的罪名,他也觉得,不能对着小萝卜宽容了,否则就是在害她。
「白祝知道错了!」
也不管他说什么,白祝只管道歉。
她连忙取出纸和笔,继续默写之前没有默写完的师门规矩,林守溪真的像是有读心术一样,白祝每每犹豫要不要隐去两句,都会不自觉地对上他严厉的目光,在他的监督之下,白祝将门规默写完毕,未敢有纰漏。
白祝将门规递给了林守溪。
「请师父过目。」白祝乖巧道。
林守溪看了一遍,眉头微微皱起,「怎么还有色孽之罪?」
「这是师姐写的,白祝怎么知道,不过.....这种罪名,应该也没人会犯吧。」白祝喃喃道。
「也是。」
林守溪点点头,说:「白祝的宗门规矩还挺严格的啊。」
「是的,以前师姐可严格了.....」白祝小声说:「明日开始,你就是我的代课师父,师父不必怜惜白祝,如师姐那般严格待我就是。」
「明日开始?」
「不,今日,今日就开始!」白祝连连改口。
白祝不敢去看林守溪的眼,她知此劫难逃,只好委屈地取出戒尺,双手捧起,呈到林守溪面前,道:「请师父大人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