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出现在众人,以及监视民伕苦力的建虏面前,郭大靖卖力地干着活儿。坚硬的冰面,他满头冒汗地刨开了一个大洞,拿过水桶,往车里拎水。
别人刚刚刨开一个小洞,他已经装了半车水。
当然,就在建虏瞅着这个平日里也是卖力干活儿的傻小子微露出笑意,郭大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毒鼠强。
似乎是嫌别人干活儿慢,郭大靖放下水桶,几步过去,抢过镐头,抡圆膀子几下就刨掉了一大块冰面,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往这车里又拎了两桶水,郭大靖又抢着去往别的车里装水。最后,还帮着推动一辆水车,脚步坚实,使出大力。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取水,也熟悉了建虏的监督和防范。对空间的熟练使用,使郭大靖有自信,就算建虏紧盯着他,也无法阻止他下毒。
至于用银针试毒,郭大靖更是嗤之以鼻。毒鼠强无味、无臭,更不是砒霜这种古代最常用的砷剂毒药,平常手段根本检验不出。
一会儿帮这个拎水,一会儿帮那个推车,郭大靖已经在六辆水车里下了毒,并顺顺利利地送进了建虏的营寨。
啪!郭大靖的后背上挨了轻轻一下,转头看时,却是平常监督剃头人苦力民伕的那个建虏。
“干得不错。”建虏用皮鞭轻抽来打着招呼,脸上的神情甚是和熙,手一扬,扔过块碎银,说道:“赏你的。等进了军队,天天喝酒吃肉,还有银子拿。”
嘿,这就从苦力变士兵了。可惜,俺已经是百户啦!
郭大靖稍显笨拙地伸手接过碎银,喜不自胜地摩挲着,用学过的朝鲜话说道:“多谢官爷。”
“明天就去军队,立了功,你也能当官儿。”建虏点了点头,勒转马头,径自离开。
我呸!郭大靖看着这家伙的背影,几乎忍不住要啐他一脸唾沫星子。死到临头,还跟我装,第一个拿你祭刀。
古代的袭营,又被称为劫寨。一般也是有规律,或是能够预判的。
比如说人困马乏,就是劫营的好时机。远道而来、立营未稳,激战之后败阵而回,都属于这种情况。
硕讬久经战阵,或者说是熟读,岂能不知道这些?
可以说,他率领的部队占了两样儿。远道而来,败阵而回,如果敌人来袭营劫寨,那是一点都不意外。
但硕讬的预判,敌人袭营的时间应该是半夜,甚至是凌晨。那时候是人最困乏的时候。
而且,他也没有想到,今晚喝的水,吃的饭,里面竟有毒药。
戌时三刻,就是十九点四十五分左右。建虏刚刚吃完饭,还没有休息,硕讬的反劫营布置也刚刚开始执行。
建虏营寨的东西两侧,突然响起了枪炮声、呐喊声,袭营劫寨就在这出乎意料的时候展开了。
剃头人的营寨挡在龙骨山城和建虏营寨之间,作为预警和缓冲。但袭营的人马却不是从龙骨山城开出,而是从山林中潜来。
这使得袭营劫寨更具有突然性和隐蔽性,东江军和朝鲜义兵直到很近,才被建虏发现。
忙乱和惊慌是不可避免的,即便是佯攻,但声势很足,建虏不知虚实,赶忙前去抵挡。
东江军使用了带来的两门火炮,三百斤的老式佛朗机炮,发射实心石弹,连续轰击建虏的营寨,将佯攻的姿势完全掩盖。
这边佯攻一开始,郭大靖和安宗禄等人便开始行动。
负责监视弹压,并想将郭大靖补充进剃头人部队的那个建虏,此时已披挂整齐,匆忙地出了帐篷。
一股寒意从后腰处传来,紧接着是剧烈的绞痛,背后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郭大靖狠狠地转动着刀柄,倒拖着软倒的建虏退进了帐篷,在他咽喉处又补了一刀。
时间不大,一身建虏装束的郭大靖走了出来,脸上还抹了些炭黑,使面目变得模糊难辨。
冲着牵马过来的安宗禄点了点头,郭大靖翻身上马,疾驰向建虏的营寨。
剃头人部队在北,充当缓冲和预警;苦力和民伕在建虏营寨的后面,负责辎重粮草。
郭大靖通过几天的观察,已经想到了进入营寨的办法。
在他身后,亮起了火光,升起了浓烟。那是安宗禄等人点燃了几车粮草,配合他的行动。
“急报,急报!”郭大靖接近营寨便大声用满语喊了起来,“打开营门。”
张弓搭箭的手松驰下来,几个建虏看到了是自己人,也看到了远处的火光和浓烟,意识到苦力民伕那边出了事,粮草辎重可能有危险。
简陋的木栅被推开,郭大靖疾驰而入。
营寨内的建虏已被佯攻所惊动,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分赴两侧作战。人声杂沓、马蹄声和脚步声纷乱,没人看郭大靖一眼。
眼看着离硕讬的大帐不远,郭大靖甩蹬下马,一边步行向前,一边观察着周围。
趁人不备,他躲到阴暗处,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加料地雷,卡在帐篷角的木钉上。
大帐内灯火通明,硕讬轻抚着额头,并不是为了敌人来袭营而头痛,是真的头痛。
毒鼠强的轻度中毒是头痛、头晕、乏力、恶心、呕吐、口唇麻木、酒醉感,重度中毒则是癫痫样大发作,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小便失禁、意识丧失。
硕讬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中毒,头痛头晕,让他对尼马禅的报告难以集中精神,并做出判断。
“敌人声势虽大,人马却少。”尼马禅刚从外面赶回,对情况比较了解,判断也很准确,“末将以为,实是骚扰,并不是真的袭营。”
硕讬中毒的原因是他喝了不少茶水,而毒鼠强在沸水中是不会分解破坏的。
用力摇了摇头,硕讬眯着眼睛看向尼马禅,“你说什么?”
尼马禅不明所以,尽管他也有点身体不适,但药效还没有完全发作,他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骚扰?!”硕讬还有些清醒,也明白了尼马禅的意思,说道:“赶走他们,加强戒备。不可穷追,以免中伏。”
尼马禅施礼之后,转身而去。
帐篷外,郭大靖已经围着转了一圈,布了四颗绊发地雷,并观察到了硕讬帐外的情形。
有四个亲兵在外值岗守夜,作为营寨内最中间的主帅营帐,本就是很安全,自然不需要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护守卫。
这可以被称为灯下黑,戒备森严的营寨不好进。但要是混进去了,就象钻进铁扇公主肚子的孙猴子,可以为所欲为。
对此,反复侦察,仔细分析,郭大靖已经有了信心。
此时,郭大靖改变了计划,本来他是想给硕讬来个粉身碎骨,几颗加料地雷扔过去,连人带帐篷轰个乱七八糟。
可看到这样的防卫情况,郭大靖觉得还能够更完美一些。
此时,毒鼠强的药效逐渐发作,营寨内感觉到身体异常的建虏越来越多。有的头痛头晕,有的呕吐,有的象喝醉般脚步踉跄。
郭大靖毕竟没能在所有的水里都下毒,这么多人,吃饭喝水,也少能达到致命的程度。
但由此造成的混乱,还是起到了作用。比如帐篷门外的守卫也有两人中了招儿,或者说是中毒较深。
一个家伙捂着嘴,跑到一旁恶心呕吐;另一个家伙头晕目眩,站立不住,坐在了地上。
郭大靖冷笑一声,快步向大帐门处跑去,离得近了,一脸惶急地大声喊道:“饭里有毒,快去看贝勒爷。”
另两个守卫见同伴的情形,心中也有猜测。眼见郭大靖跑来示警,立刻惊觉,转身就钻进了帐篷。
郭大靖紧随其后,甫一见到光亮,眼神便飞速一扫,看清只有三人时,他霍然出手,一刀捅进了守卫的后心。
走在前面的守卫还未觉察,急着向抱头呻吟的硕托走去,嘴里急切地唤道:“贝勒爷,您没事儿吧?饭里好象有毒,您”
尸体沉重倒地的声音让守卫闭上了嘴巴,刚刚转头,一只有力的臂膀便勒住了他的脖子,刀尖刺入了他的咽喉。
硕讬头痛头晕,反应也迟钝,感觉到有人叫,又有异声响起,眯缝着眼睛抬起头来。
刀光一闪,亮光在硕讬的脸上晃过,他最后看到的,是一张沾着炭灰的脸,以及那一双冷酷的眼睛。
就是这么简单,一刀毙命,贝勒与普通建虏一样,在死神面前,并不能多活片刻。
不顾血污四溅,收起尸体和人头,郭大靖随手把桌案上的头盔和令牌也拿走,利索地在帐篷门处布了绊雷,大步走了出去。
“贝勒,爷”坐在地上的建虏勉强抬起头,有些迷糊地问道:“没事,没事儿吧?”
“贝勒爷让你进去!”郭大靖眼光一瞟,简短地回答,大步迈过。
建虏用力摇了摇头,缓解了一下头痛头晕,强撑着站起,向着大帐门口走去。
郭大靖迅速走远,找了个角落,装作难受呕吐的样子,弯着腰弓着背,却不时望向硕讬的大帐,听着那边的动静。
“轰!”一声巨响传来,爆炸的火光耀得人眼花,加料地雷的威力果然不一般。
郭大靖抿起嘴角,带着冷笑扑倒在地,象是被震倒的一样。
硕讬的整个大帐都被加料地雷掀翻了,血肉模糊的尸体,遍地狼籍的杂物,如同被飓风刮过一般。
惊呼嚎叫声响了起来,附近的建虏都大惊失色,迅速赶去主帅的大帐。嗯,大帐已经没了,只有狼籍混乱的一地杂碎。
“轰!”又是一声巨响,绊发地雷发威了。与刚才那次爆炸同样的猛烈,在火光和烟尘中,几个建虏被炸得东倒西歪。
爆炸在不断,建虏在昏暗中根本发觉不了脚下的细绳,他们也没想到,竟然有人在营寨中布雷。
尽管布的雷不多,郭大靖也没想通过这种方式给建虏造成太大杀伤,他需要的只是混乱,以及给外面佯攻配合的友军发信号。
但郭大靖却没有想到,友军不仅仅要配合,还要猛攻,这与他的计划有了出入,他却还不知道。
建虏营中的混乱不可避免,主帅大帐遭袭、生死不知,还不知道袭击是来自哪里?
尼马禅匆匆赶来,营外的袭扰被派出的人马击退了。这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敌人果然是佯攻。
但晴天霹雳啊,硕讬的大帐遭袭,贝勒生死不知。已经有一个岳讬死在他的面前了,这又来一个,护卫主帅失职的罪名怎么也跑不掉了吧?
大帐附近的爆炸,同样是一片混乱和狼籍。尼马禅心如火烧,顾不得有伤兵在惨叫呻吟,跳下马,大步奔向已经荡然无存的大帐所在。
建虏们在忙碌地收拾清理,硕讬的剩余亲兵更是心急如焚,大声呼唤着。发现一具尸体,他们就赶紧上前察看。
可惜,他们的努力终究是白费了。硕讬不见了,在大帐内凭空消失了。
尼马禅紧皱着眉头,心中却有些暗自庆幸。
如果发现硕讬的尸体,那就彻底绝望。眼下贝勒爷不在,多半还是在营寨内,最大的可能是在爆炸中受伤,倒在哪个角落,没被发现。
“贝勒爷的金盔也没有找到,想必”尼马禅四下张望了一下,吩咐道:“仔细寻找,贝勒爷可能受伤倒在某个地方了。”
一个亲兵上前躬身说道:“大人,袭击象是在营寨内部。”
难道真有敌人能混进营寨?!尼马禅不太敢相信,在潜意识中,他认为是敌人的什么大炮。
在宁远,尼马禅见识过红夷大炮的远射程、大威力。楯车铁骑在炮弹面前,如齑粉般不堪一击。
但炮弹似乎不是这样爆炸的,尼马禅摸着下巴上有胡子,眼珠转了又转,才抬头命令道:“封闭营寨,各牛录集合检视人员。巡逻队仔细搜索,找出营寨内隐藏的敌人。”
命令是不错的,但已经晚了。郭大靖拿着硕讬的令牌,早已经趁乱骑马出了营寨。
离开营寨不远,郭大靖便听见了鸟叫的信号,在路旁的树林里,见到了逃出来的金宗禄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