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一剑九琊

关灯
护眼

第48章 不平

加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进书架
吾看书 www.wukanshu.com,最快更新一剑九琊!

        此时节已有零星白絮飘飞, 即使落在下面人们眼上,也没有人敢拂去,尽皆端正肃立。

        皇帝着祭祀服, 由身旁人引领着,一步步登上打磨光滑的石阶, 要上坛下去跪拜行礼。

        奏乐又起,有书生广袖临风, 捧白玉简, 声音清正。

        听得“伊上古之初肇,自昊穹兮生民。”

        又有“自我天覆,云之油油。甘露时雨,阙壤可游。”

        ——端的气势斐然,让人赞一声执笔人胸有沟壑。

        陈微尘忽然感觉叶九琊目光向另一边的青山看去。

        片刻后,他也感觉到不同寻常的声音。

        庄严奏乐声掩盖下, 有一缕笛音袅袅而来,与大典用乐截然不同。

        他也望向笛声的来处, 见一袭青衣身影飘然隐于林雾间。

        青衣,笛声,皇朝——当想起那一句“青衫拂袖出帝京,圣贤书册沉水中”, 这是极容易对上名号的——那日锦绣城外有过一面之缘的沉书候。

        他昔日也曾是一介以修身救世成圣为志的读书人, 然而终于心灰意冷,掷书河底,避世修仙。

        陈微尘若有所思。

        温回所言庄白函府邸中传来过笛声, 许就是沉书候。

        他没有把这笛声当作一回事,叶九琊这几日日也因为时时陪着他,没有往外走动,纵然实力再强大,也感知不到都中又来了一位同道中人。

        沉书候出现在此处,并且与庄白函扯上了关系,就应当是循着气运来的——仙道中向来无人关心人间气运如何如何,要么是这位儒生出身的修仙人始终未曾真正放下天下事,要么就是有人故意将他引来。

        陈微尘想完这些,小声道一句:“有趣。”接着看大典。

        不论如何,如迟钧天所说,天命际会于此,只须静观其变。

        诵完告天地的部分,接着便要向天地陈述君王之功。

        笛音陡然激越,其中所蕴气机,使大典的奏乐忽凝了一瞬,片刻后才重新奏起来,只是总有声音相扰,一下子稀稀落落起来。

        忽而有一片浓云遮住日头,众人所在处顷刻间昏暗。

        庄白函忽步下石阶来,一步一步,异常缓而稳。

        他仍捧着那白玉简,道:“今观其来,君徂郊祀。”

        从皇帝白胖脸庞上一瞬的意外可以看出,他下台阶显然不是皇帝预料中的动作。

        再下,又道:“昔有言‘宛宛黄龙,兴德而生’,又有言‘今君多罪,天命殛之’。”

        此话一出,下方文臣也顾不得禁忌,面面相觑。

        “文书出了差错?怎会有这样大不敬语?”

        一老臣冷哼一声:“就说这样年轻后生依靠不得,我听他之前祷文,还当是有真才实学,竟然看错!”

        “这可怎样收场?”

        又有老臣道:“只盼他接下来不再出纰漏,诸君装做无事也就罢了,除去我等,其余胸无点墨之人哪能听懂。”

        周围人纷纷点头:“左右是哄陛下开心一次。”

        谁料庄白函在下一刻握玉简于手中,恰逢其时大风吹起,广袖飘拂。

        他与皇帝越来越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今吾君惟宦人言是用,自弃其先祖肆祀不答,弃其家国,遗其王父母弟不用,乃维四方之多罪……”

        下方大骇。

        这哪是陈陛下之功?分明是诛帝王之过!

        其措辞之厉,堪比讨伐檄文。

        陈微尘一行人则是看着他身上气运一步一盛。

        “是信是使,俾暴虐于百姓……”庄白函仍一步步与皇帝越来越近,白玉简中将薄长白玉片相连的银丝迸裂,片片白玉落在地上,落下台阶,余音不绝。

        终于有人从惊疑中回神,反应过来气氛之危险,大喊一声:“保护陛下!”

        旁边甲士持枪持盾拥上来,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皇帝也看到庄白函眼中冷凝之意,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额上渗出大颗的汗珠来。

        单单一个凡人,是穿不过这样铜墙铁壁的。

        然而——陈微尘往那边山头看去。

        庄白函身边,还有一个沉书候。

        果然听见奏乐声因这突生的变故而停下,笛声冲霄起,气机几乎凝成实状,扇面一样向前方扫开。

        “他在朝中安然待了这么多日,原来不是思索如何整顿山河,而是要杀皇帝——帝王死于封禅台,是天要诛之。沉书候前些日子找你来切磋,果然悟了些东西去,能够以笛声释杀意。前有皇帝假借天意来封禅安顿浮动民心,后又有庄白函与沉书候两位儒生出身的不平人联合,假借天意来杀皇帝,实在是……”陈公子话未说完,却见那道本应越过庄白函,扫平甲士的劲气,刚至庄白函身边,便被一道无形的东西挡了去,不得寸进。

        那边的沉书候放下笛子,似乎吐了一口血。

        “这是?”谢琅疑惑。

        却见庄白函仰头长笑一声,毫无畏惧般下了最后三道石阶。

        一道,两道,三道。周身气势节节攀升。

        头领令下,银甲金枪极有派头的兵士们锵然上前,要制伏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庄白函却仍夷然不惧前行。

        他终于不再读那旁人听不懂的古法文书,而是高声道:“我自中原来此,一路所见,哀鸿遍野,尸骨如山。行至国都,又见有人富贵已极,有人病饿身死。遍身绫罗,尽是民膏,义士溅血,竟成笑谈。”

        他步步往前,无匹的气势却附在了身上,甲士们还未近他身,便被磅礴气机弹了出去,七零八落倒了一地。

        庄白函不去看那些兵士如何,只直视皇帝:“古人有言,大凡世物,不平则鸣,奈何陛下塞听,不闻人间疾苦声。”

        他一步步走近,皇帝早被骇得发抖,软着腿脚要逃开,却被那气机锁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平则鸣,书生庄白函,今日便为天下黎民,鸣上一声。”庄白函眉目清朗,口中所吐之言却令众人心中发憷。

        “庄白函今日代苍生,请陛下赴死。”

        皇帝面色煞白,几乎要跌坐在地:“你,你……”

        却见那书生抬手,手中唯余一枚白玉片,极缓、极慢地刺入动弹不得的皇帝胸膛。

        这白玉片,纵使再薄,也无法刺入人身。

        然而观庄白函方才模样,分明不能再将他当做凡人。

        陈微尘望着他,道:“那是浩然气,他将成圣了。”

        浩然之思,其为气也,至大至刚。

        ——佛有成佛,道有成仙,儒有成圣。

        今日庄白函三步成圣。

        一道青影落在他们身前,沉书候一礼:“方才未认出叶剑主在此。”

        叶九琊问他:“你欲何为?”

        沉书候温润一笑:“我终究心有挂念,走不了正统仙道。皇朝至腐至朽,多存一日,黎民百姓便多困顿一天。我见到庄兄气运,便知天道亦不能容人间这样败坏下去,庄兄则是天命所归之人,便动了改换乾坤的念头。原只想由我使出仙家法术诛杀皇帝,演一场戏。未曾想庄兄步步走下石阶,对着昔日要三跪九叩的君主,想着中洲涂炭生灵,心念步步坚定,真正悟了我儒门万民为上君主为下的大道,有天地浩然气傍身。他心有天下,在下自愧不如。”

        陈微尘抬了抬眼:“你既然要改换乾坤,想必不会只杀一个皇帝这样简单。”

        沉书候意态安宁:“这位公子,且静观事变。”

        雪白的玉片从皇帝胸膛中抽出,淅淅沥沥落了血,皇帝眼珠凸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血流如注的胸膛,尽了最后一点气息,颓然倒地。

        风愈来愈大。

        被浓云遮住的日头随着云的流走渐渐露了出来,天地复又光明。

        人群喧哗,你推我搡,一片混乱。

        不知是哪位老臣喊了一嗓子:“捉拿逆贼!”

        外围的大军此时终于赶到,黑压压一片漫上山来。

        庄白函不动。

        混乱里,刑秋走过来,大笑:“倒是让我看了一场杀皇帝的好戏。”

        又听见老臣跳脚:“这贼子不知使了什么邪法,要谋朝篡位,快找国师!他必有同党,快从外调兵护卫国都,护诸位王爷皇子周全,速拥太子登基以定民心!”

        将领模样的男子面有难色:“大人,您也知道,我们手底下哪还有兵可调呢?”

        “天峪关!天峪关!”

        “这……”将领道:“这万万不可啊!”

        “外面那些蛮人、乱党自顾尚且不暇,哪能顾得上我们!不是说天峪关最是易守难攻么?一半的兵留下,怎么也是够的!”

        那将军自己六神无主,听此话只道:“大人说得极是。”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