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雷响, 电光劈在远处黑影身上,谢琅从马车中出来,一手持拂尘, 一手掐雷诀。
“他们想要这些东西。”陈微尘在打斗的间隙里道。
陆红颜提着重剑出来加入战局,剑势重逾千钧, 扫遍周围。
刑秋看见他们似乎遇上了麻烦,把漆黑长笛放到唇边, 打算帮忙。
陈微尘与叶九琊背对着, 手中锦扇收合翻飞,见刑秋动作,一道气机打在笛身上:“别出手,你不许受伤。”
刑秋扁了扁嘴,回了马车里。
谢琅一道道雷诀打出来,击在远处要扑过来的心魔上。雷声轰隆不绝, 那原本悬在空中的东西便被击落,委顿蜷缩在地, 然而不出一会儿,便又重新舒展开来,黑气中央的人脸咧开嘴,嘶叫着又扑上来, 口中密密麻麻黑色尖刺。
陆红颜持重剑, 不擅攻击远处,来了陈微尘叶九琊身边。
她面对那东西时的情况与在锦绣城中无二,即使碎成千万块, 一会儿之后,那些碎块便又会凝结起来,即使是她这样的实力,面对心魔时也只能拖延时间。
除去叶九琊外的所有人,对这些东西的伤害都有限——可即使是叶九琊诛魔破邪的无情剑意,也不能完全杀灭它。
被叶九琊剑意所劈开的心魔,若成两半,一半会消失无踪,另一半却会重新扑上来,若是碎成几块,那几块中必有一块重新变成稍小一些的心魔。
叶九琊道:“钩月。”
陆红颜迅速转头看向陈微尘,见陈微尘对她一点头,立刻游身前去,重剑荡开。陈微尘则是往与她相反的方向掠去。
叶九琊飞身而起,雪衣猎猎。
各有一串黑影跟着他们攻去,像是黑色兽潮分成三股。
钩月为剑阁诸多剑阵中一种,主阵只须三人。需知两人剑阵缺少变换,唯有几种定势,而人数一旦多起来,又会周密有余而灵活不足,唯有这取自“一钩残月挂三星”的钩月阵变换攻守皆无定势,最适合面对现在这样不知深浅不知弱点的对手。
——全无定势,只看彼此配合与直觉,也意味着唯有用剑高手才能将这阵变幻莫测的威势发挥到极致了。
山巅三人身影翻飞轮换,时而分散,时而聚起,刀光剑影成一片炫目情景,心魔或是要偷袭一人背后时被另一人拦腰斩断,待重聚好时两人又已经飞掠分开,或是被陈微尘气机阻住时被另外一人碎成无数块,又或是聚首围攻时被叶九琊荡开的大片肃杀剑光扫过。
再加上外面谢琅遥遥落下雷诀,填补空当,不说游刃有余,也是应对得当,直到现在也无人受伤。
可是心魔却越来越多,仿佛无穷无尽。
像是黑色的潮水漫上了山头,或是漆黑的雨点从天上落下,被狂风吹得四下迸溅,半盏茶的功夫,已经有数百个仿佛永远不知疲倦的心魔将他们重重包围——从地上、从半空中与头顶上。啸声、怪笑声诡谲刺耳。
“为何杀不掉!”错身而过时,陆红颜咬牙道。
“心魔是这世上人的心魔,叶九琊也只能削弱,不能斩断,除非这人死了,或自己将心魔斩得干干净净——”陈微尘抓住她肩膀,将她向上一提,陆红颜借势上翻,避过一个从斜下方窜过来的心魔,回身将碎昆仑下劈,把那东西削成两半。
叶九琊闭目,聚气,片刻后双眼霍然睁开,九琊剑脱手飞出,化万千剑影,绕他们迅速回旋,剑气冲霄,再漩涡般卷起来,将密密麻麻的心魔层层逼退,使他们有了喘息之机。
——而心魔仍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涌上来,这一点喘息之机也不会长久。
“太多了——他们要这些东西做什么?”陆红颜拧着眉。
陈微尘:“先要知道它们从哪里出来。”
刑秋撩开马车的车帘朝他们大喊了一声:“星罗渊没有这东西!”
“他们只害怕你,”陈微尘拿出随身带着的精致锦囊,方才挨个数过东西后便被围攻,他匆忙收拾了进去。他把锦囊迅速递到叶九琊手中:“这些东西你带着。”
“九幽天泉与其它东西会气运相扰,我没放在锦囊里。”陈微尘单独拿出盛放九幽天泉的玉瓶来,要递给叶九琊。
他的动作却不知为何有了片刻的停滞——仅仅是一个极短的瞬间。
而在这一个瞬间,漆黑影子从地下迅速冒出,用任何人都不及反应的速度撕咬上陈微尘的手腕,玉瓶脱手,被它吞入口中!
然后,这东西迅速飞上天去,另外的许多黑影发出怪笑,也跟着掠过去,环绕拱卫着它疾飞而去。
陈微尘腕上鲜血淋漓,飞快地蔓延上可怖的黑气,脸色苍白,声音里带着微微急促的喘息:“别管我,去追。”
叶九琊最后看了他一眼,雪白身影向远处掠去,衣袂翻飞中隐现寒凉的剑意。
陆红颜亦跟着飞身过去。
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方天际,山巅只剩陈微尘一人,漫山的心魔忽停了动作,身上黑气仍不停缠绕流转着,只是中央的脸却都一致望向了陈微尘。
谢琅心头没来由一阵发憷,也看向陈微尘。
“谢兄。”陈微尘对他一笑,笑意中略带着些勉强。
谢琅心头不安更甚——陈微尘素日里只会半开玩笑地喊他“小道士”,绝无这样正经叫法。
“今日所见,还望不要对叶九琊提起。”陈微尘说罢,眼神望向从车窗中探出头来的刑秋。
刑秋乖巧地在自己嘴边做了个画叉的动作。
谢琅见他神情气势皆与往日不同,心中打鼓,但也点了点头。
陈微尘不再看他们两个,向前一步。
他周身气势猛地攀升。
心魔们像是回过神来一样,齐声尖啸着扑了上来。
陈微尘踏地跃起,浮在空中,狂风吹动他锦衣袍袖。
谢琅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拂尘落地。
但见山巅气机疯狂翻涌,飞沙走石,狂风摧折树木。
陈微尘长发散开,垂下,面无表情,墨发映着苍白的脸色,添了鬼魅般的森冷气。
那凡间式样的锦衣上,有墨一笔晕染开,转瞬间成一身暗银纹的玄袍。
仅仅,仅仅在一瞬间——他身上缠绕起与那些东西无异的黑气。
他在空中向前踏出一步。
心魔们似是齐齐打了一个寒噤,方才的攻势也难以维持。
陈微尘开口,声音如同一潭波澜不动的死水,没有一丝一毫起伏:“你们从哪里出来。”
心魔们缄默片刻,忽又乱起来,声音沙哑粗粝中又透出一丝刺耳的尖细:“你又从哪里出来?”
不止是一个心魔说话,而是许多,形成使人头痛欲裂的余音。
“你又是从哪里出来?”
陈微尘只冷淡地扫视着他们。
心魔们躁动起来,又蠢蠢欲动,要向他再扑过去。
嘶哑难听声音回荡在茂密山林间。
“你凭什么做了人?”
“凭什么做了人?”
“凭什么你是人?”
陈微尘唇角扯出一丝笑容:“你们也想……”
他展扇向空中一抛。
扇骨处迸射处无数黑气凝成的细丝,漫天抛出,如天罗地网,将所有心魔束在其中。
陈微尘抬起右手。
红尘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好看的手,年年月月温柔乡里熏染就幽幽淡淡的暗香。
五指向前张开,缓缓收拢,再张开。
收拢时,天罗地网猛地收紧,那些视凡间实体如无物的心魔嘶声痛叫起来。
张开时,他们全部被无形力道推离山巅。
陈微尘闭上眼。
只听得他问:“谁带你们来?”
心魔们犹自嘶叫:“凭什么你成了人?”
他再睁开眼时,脸色愈加苍白,而天边开出一道漆黑裂口来。
那手继续收拢,再张开。
心魔被一点点推入裂缝。
陈微尘微蹙了眉,面上有痛苦的神色,喘几口气,微微发着抖。
“不说也罢,回去吧,”他缓缓道,“不该来的地方,不要来。”
黑气翻涌,心魔疯狂挣动:“我们也要做人!”
陈微尘再次闭上眼睛,面容带着虚弱的疲倦:“你们以为我便算是人了么?你们以为……我便想做人了么?”
心魔们的身影一点点隐没在裂缝中,尖啸声渐渐远去,裂缝开始缓缓合拢。
陈微尘轻轻吐出一口气,方才所做那些,已然耗费尽他所有修为与力气,此时脑中一片混沌昏沉。
他算着时间,想来这样短……这样短的一会儿,叶九琊应当还未发现。
他转头望向天边。
天边有人风中立,乌墨发,雪白衣。
“哈。”他唇角渗着血,极尽讥讽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