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乞儿的伤势好得比三人预想的要快些,发热好了之后,又过了三四日,便可以起身行走了。
那些黑色的小虫很是讨厌,窸窸窣窣的,总是想往有人的地方凑过来,若是火把熄灭了,便会觉得身上麻麻痒痒的难受。
待白乞儿可以勉强行走之后,三人花了很多时间,小心翼翼的把白乞儿搀扶到了地面上,在乱石里头搭了帐篷,又歇息了几日。
红衣女子小织似乎觉得之前交朴萝去为她烤肉解气了,便也没有再把此事放在心上,存心的刁难人。她身上的刺儿似乎一下子全都收了起来,变成了一个温柔的姑娘,虽然同她时不时飞扬起来的眉毛有些违和就是了。
期间,小织还去把之前两人放走的马匹又千辛万苦的寻了回来,山路难行,若是两个康健的人,自然可以徒步翻山越岭,可是对于白乞儿这种身上有伤的人来说,骑马慢是慢了些,却可以节省很多的体力,以防伤口裂开。
白乞儿逐渐可以简单的走动之后,他和朴萝决定出发了,小织和小穗便也同二人告别。
朴萝二人未问她们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她们二人也未曾问过朴萝和白乞儿往何处去、为何会得罪了一个武艺这样高强的黑衣女人,四个人都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临走,红衣女子小织送给了白乞儿一块小小的石头,只有拇指盖大小,通体碧绿,却可以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她说这是一块金绿石,她们家乡有一种说法,带上这种宝石可以加速伤口的愈合。
白乞儿想了想,自己确实需要快点好起来,便郑重的感谢了小织的赠与。
小穗送给了朴萝一个黄的不像样子的纸张,上头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被咬了一口的西瓜,在西瓜的边缘又有两个看不懂意思的小小符号,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红色泥印。
朴萝疑惑的问小穗这是做什么用的,小穗却又去石碓中去抠蚂蚁了。朴萝也就识趣的不再多问,而是把东西收好。这几日的相处,朴萝知道,小穗若是不想说的话,把她的嘴撬开她也是不会说的。
白乞儿和朴萝身上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赠人的,只是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大约摸清了二人并不是属于中原之地的人,可能有一些临别好友会互赠东西的习俗。
为了不显得过于失礼,白乞儿浑身上下摸了又摸,最终把那黑衣女人的短刀借花献佛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这短刀削铁如泥,是极好的兵刃,有市无价的好东西,只是为了避免叫人盯上,使用或者出手都要慎重。”
小织表示自己当然清楚轻重,有些开心的收了起来。
朴萝则更是没有什么好东西了,最后她红着脸,把之前在南越王属地购买的一柄装饰用的玉簪赠给了麻衣小女孩,这真的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玉簪了。朴萝十分扭捏的握在手里,想到这二人一掷千金的模样,便觉得有些拿不出手。
好在那个麻衣小女孩看出朴萝的窘迫,便一把拿了过来,也珍重的收好了。
四人在乱石滩分别。
小织和小穗驻足目送着白乞儿二人远去的身影。
“姐,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家乡的金绿石有疗伤的功效了?”小穗明知故问道:“那不是尚夫人时候,赠与对方家族的礼品吗?你把你身上最大的一块金绿石给他了,小心日后娶不起男夫了!”
小织没脸没皮的嘿嘿笑了,她重重的揉了揉小穗的脸颊,“这不是有我的宝贝妹妹吗?到时候我就做一个吃软饭的姐姐,有妹妹做靠山,金绿石不是想有多少有多少,想有多大就有多大么?”
“倒是你,小妹,你怎么把代表我们母族的印鉴交给那毛头小子了,凭借着那个,可以在我们城中提走大量的钱财了?”小织皱眉道。
“姐姐,你头脑简单,之前都只是听我的话,如今怎么倒刨根问底起来了?莫非因为要成家了所以想自己长些头脑了?”小穗不动声色的说道。
小织愣了一下,突然把咸猪手伸向了妹妹,“好啊,你个小坏蛋,竟然敢嘲笑起姐姐来了!”
两人的笑闹声传出了很远。
隐隐约约的传到了白乞儿和朴萝这里,只是回头看去,只闻人声,见不到人影了。
朴萝快走了几步,跟上了白乞儿的马,“白乞儿哥,她们还真的是姐妹情深呢。”
白乞儿笑了笑,他如今不再掩饰自己的神色,看着朴萝的眼神犹如那池温泉水一般,带着温度。
看的朴萝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攥紧了手中的缰绳。
这叫她又想起了之前和白乞儿的对话。原本因为两姐妹的到来,冲散了许多的气氛又突然的回到了二人中间。
朴萝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她不愿意白乞儿看出她的窘迫,只是死死攥着缰绳的手暴露了她内心的纠结。
“上来,我们共乘一骑吧。”白乞儿忽然对朴萝说道。
“啊?为什么?”朴萝抬起头,表情还有些懵懵的,叫白乞儿看得不禁心中又多了几分爱怜。
他装作有些痛的捂住胸口,“这里还有些痛,最好要依靠些什么才觉着轻松些。”
朴萝红着脸低下头。她心里觉得白乞儿可能是有些夸张的成分在里头,可是又忍不住想,万一他是真的痛呢?如果自己拒绝了他,他会不会就不好意思再次开口请求了?
或者如果,他不是因为痛,只是想同自己共乘一骑呢?如果拒绝了他,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讨厌他了?
朴萝握着缰绳的手握紧又松开,如此往复。
白乞儿自然无法得知朴萝心里瞬间划过的一百个念头,他脑子里在转着自己的想法,他现在的心情难得的有些紧张,那日……他有些唐突了,不,这不是关键,是有些仗着自己受伤要挟这丫头的意思在里头了……万一,这丫头并不是自愿的,而是觉得自己当时要死了,不得不答应的,怎么办?那自己是该徐徐图之?还是强硬的要求她遵守承诺呢?
就这样,两人各有各的心事。
白乞儿身下骑得枣红色马儿却慢了下来,最后在原地打了一个鼻响,摆出了一个前腿跪地的姿势。
叫朴萝和白乞儿都睁大了眼睛。
小织和小穗骑的一红一白两匹马儿可是难得一见的宝马,虽然是两人随意从家中带出来的,可是也绝非凡品。那红马高大,通人性。
它感到身上的主人想要停下,牵着缰绳的人也不由自主的往后拉拽着,又听到“共乘”二字,哪里还不知道主人的意思。
这下子,却叫朴萝和白乞儿都僵在了原地。
朴萝看着停在身前等着她上去的马儿,还有像是可怜的大狗一样眼神的白乞儿……可怜的大狗?她不知道这个想法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
她一小步一小步的蹭过去,最后,坐在了白乞儿的身前。她觉得自己的脸简直比前几日白乞儿发烧时候还要热上几分。
马儿又自己站了起来。
白乞儿喜出望外,用手小心翼翼的放在朴萝的身侧,并没有触碰到她,似乎是怕碰碎了什么精致的玉器,他轻轻在她的耳畔说:“所以,你是真的答应了?”
朴萝红着脸,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小声的问道:“白乞儿哥,你……喜欢我什么?”
白乞儿在后头没有声音,似乎思考了一阵,他有些苦笑的说道:“抱歉,我一时有些词穷,我不知道我喜欢你什么,我只知道我喜欢你。”
朴萝有些嘟着嘴,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白乞儿见朴萝不言语,便继续说道:“你若不嫌弃我啰嗦,我便慢慢的说给你听,最开始,我应该是喜欢你的眼睛,我从小生活在战火里,看到太多的残酷和尔虞我诈,可是你的眼睛就如同雨后的晴空,一尘不染、纯洁无瑕,里头透露着纯粹的关心和善良。”
“你知道我的战友被权贵陷害,无一生还,但是,我只知道,在得知你是贵族之后,我却无法讨厌你。”
“我喜欢你的脸,肉嘟嘟的时候可爱天真,消瘦的时候叫人心疼;我喜欢你的嘴巴,就像是两枚花瓣一样,我喜欢从里面说出的任何话语;我喜欢你的耳朵,我也喜欢你的眉毛,只要是你身上的东西,我都喜欢……你,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白乞儿有些焦急的道。
朴萝似乎是故意找茬一样摇头,“白乞儿哥,你若是喜欢美人儿,那世间比我美的姑娘可多了去了,那你岂不是都喜欢了?”
“当然不是了!”白乞儿急道:“那些日子,你带上了满脸麻子的面具的时候,我也是极喜欢你的!”
朴萝想起糗事,浑身一颤,恨不得把这段记忆刨出脑海。
白乞儿却还继续说道:“那日你从鼠山逃出来,如同泥猴子一样,我也觉得你是最美的泥猴儿;还有咱们在浩水北边儿,那时候你瘦骨嶙峋犹如红粉骷髅,我也觉得你是最美的骷髅……”
“好了!别说了!”朴萝哭笑不得的打断回忆她糗事的白乞儿,“我知晓了。”
“那,那你是同意了吗?”
“我……还想知道,你究竟是何时喜欢我的?”朴萝的声音细若蚊蝇。
白乞儿道:“大约是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了。”
“骗人。”
“是真的,那日躺在雨水中,我心知我必死无疑,却没想到,自己会再次睁开眼睛,我看到你的瞬间,就觉得,也许你是天上的小仙女,把我带走了的。”
朴萝哼了一声,嘴上倔强道:“我不信,我还记得你看我的眼神,冷冰冰的吓人。”
白乞儿苦笑,“是我的不该,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从小除了寥寥亲人,都只觉得外头人心险恶,习惯了以恶意去揣测别人,你打骂我都好,可别怀疑我对你的真心。”
朴萝刚刚稍微下去温度的脸颊又烧红了起来,她默默的听着白乞儿的话,心里觉得听不够,只想多听一点儿。
白乞儿继续说道:“我从小同婆婆在边关长大,婆婆却没有教我太多的东西,武一开始是自学,后来也在军中学了些,文是后来在皇都的书馆学的。可是婆婆却教导我,一定不要亏欠别人的人情。我心知婆婆厉害之处,便把她的话奉为圣旨。”
“你你当时救了我一命,我便觉得自己要加倍偿还你才行,后来知道了你的身世……”
“那你还不是跟着铁兰跑了?”这句话从朴萝口中脱口而出,叫她自己都吃了一惊,暗自后悔,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不识大体的话……
“是,那是我最后悔的事情。”白乞儿声音低落,“我每日每夜都想着,叫你一个女孩面临着那豺狼一样的女人,心里就极为不踏实。我头一次对于报恩这件事情产生了怀疑。”
白乞儿强迫自己说下去:“若是论理来说,你救了我一命,铁狼队长救了我不止一命,还对我有知遇之恩,当时铁兰遭逢大变,精神崩溃……所以,两相权衡之下,理智告诉我,我该去……”
“好了,白乞儿哥,”朴萝打断道,“对不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她转过身去,捏了捏白乞儿的手,随即脸上一红,又松开来。
白乞儿哪肯,反手握住。
朴萝也没有挣开,只是低头道:“我也不知道那句话怎么从嘴里跑出来了,若她只是你的战友之妹,我肯定不会觉得有什么,你是做了该做的事,大概,大概是担心你的心里还有别的姑娘吧。”
“没有,”白乞儿用力的握住朴萝的手,不肯放开,“我心里只有你一人,只喜欢你一人,过去没有人,自打认识你之后,就只有你一人,还有从今往后,所有的日子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从未有过,也不可能会有其他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