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巨大金色石轮从高处滚下。
在势能转换成动能之后,这种有三四吨重的玩意,带着呼啸的风声,震动着大地,向山脚下飞速滚落。
一个这种巨大的石轮,就已经很可怕了,而从山上滚下来的石轮,至少有上千个。
每一个巨轮滚动下时,都会在后边扬起巨大的尘烟带。
孤山四面八方都有巨轮滚落,上千个巨轮几乎同时滚落,带起的烟尘,仿佛冲天而起的巨型烟柱,极是壮观。
而对于山脚下的西夏军来说,这景像就如同天崩地裂。
短暂的惊愕之后,所有西夏军卒崩溃了,他们惊恐地哭喊着,转身狂奔,扔掉手中的武器,奔跑时想办法脱掉身上的盔甲。
而此时,那些装备精良,全身武装的重步兵们,第一次觉得身上的东西是负累。
以往这些厚重坚实的盔甲,能保护他们免受敌人的箭矢和砍刀的伤害,但现在,却是拖累他们逃跑速度的罪魁祸首。
“谁来帮我解掉盔甲,来人啊,快来人!”
“拉我一把,谁拉我一把,我腿软,跑不动。”
“骑兵,骑兵,快过来,载我一个,求你们了。”
十几万人,同时转身逃跑,那景像,就像是黑压压的蚂蚁群,四处奔散。
除了那些反应比较快的骑兵,仗着马匹的速度比较快,绝大部分都逃出生天。
而少部分骑兵,和所有的步兵,很快就被巨大的石轮追上了。
可怕的震动在身后追来,落在后边的西夏步行军,扭头看着比自己还高得多的巨大石轮离自己越来越近,阴影笼罩。
然后便是一滩滩泥水被轮子碾过的声音,卟哧卟哧的那种。
如果是站在山顶上,便能看着大量的石轮滚落,追入黑压压的‘蚂蚁群’中,碾出一条条红色的丝线。
之后下落的巨石越来越多,黑蚁群中红色的丝线也越来越多,很快,几乎是排成线阵的巨轮,同时碾过了整片黑蚁群。
山脚下,一片巨大的血红色。
通体变成了红色的巨轮,又滚了四百多丈后,这才失去了动力,翻停了下来。
而在更远方些,西夏军那些逃得性命的骑兵们,驻马回首,看着自己的同族,十几万人,一瞬间就全没了,变成了片红色的汪洋,个个都是脸色惨青,惊恐不已。
而西夏大元帅李逸,也失眼地盯着前方的血湖。
他一生征战沙场,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景像。
确实,战场上什么样的尸首都有,无首,无身,靡肉等等!
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居然有事物,可以在短短一柱香不到的时间内,将十几万人,碾成了肉酱,将这里变成了血海肉潭。
“这,这……这怎么可能。”李逸此时已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发,甚至和其它人一起,满脸惊恐:“为何会天降巨轮,难道真是天诛我李逸不成?”
虽然说他并不后悔自己当了西夏人的降将,但身为曾经的宋人,他内心中,难免是有点羞愧的情绪的,只是这点情绪在西夏高官厚禄的现实下,自己都未曾发觉。
可当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后,情绪惊恐不已,内心中那点羞愧就被无限放大,并且被他自己感知到。
“不可能的,若是作了降将就会被天道诛杀,那为何李元昊却能当国主,这不公平……等等,李元昊死于子弑父!”李逸此时猛地想到了什么,身体突然抖了起来:“还有那个陆真人,听说是真陆地神仙,难道他有断人罪罚之能?”
李逸越想越害怕,原本挺直的身体渐渐变得佝偻了些。
随后他用尖锐的声音喊道:“所有人回城,守城!”
李逸此时并没有发觉,他的声音带着惊恐和颤抖。
山顶上,陆森双手拢在袖子里,看着下方的血海,面无表情。
周围的宋军士卒,以及将领们,个个都紧紧闭嘴,不敢说话。
无他,眼前的画面太过于血腥。
之前巨轮追上西夏军卒的时候,整个山头上的宋军都在欢呼。
但过了十几息时间后,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宋人和西夏人不同,若是西夏人,此时会疯狂地大吼大叫,喜不自禁。
但宋人,绝大多数,都是有着底线操守的。
这是民族开没开化的问题。
就像有个民族,主动发起战争,犯下累累血案,被扔了两颗蘑菇,几十年后居然想给自己犯过的错翻案,妄想让全世界在体育赛场上,陪他们一起哀悼蘑菇弹下的亡魂,把自己打扮成受害者。
没有成功后,甚至还狂怒不已,怒骂全世界没有良心仁德。
无耻之极。
所以这样的大胜,受于太过于血腥,宋人士卒们,反而没有了胜利者的心态。
宋人是矛盾的,一方面他们看不起外人,觉得非宋人者,皆蛮夷。
可一旦这样的可怕的事情发生在眼前,他们又会打心底感觉到哀伤。
他们看向陆森的眼神,也由之前的崇拜,憧憬,变成了现在的敬畏。
他们以前会很高兴地看着陆森的背影,想找机会去亲近。
可现在,他们却觉得陆森一身白衣飘飘,仙气十足,却似乎少了点人味。
最先回过神来的,还是折继闵,他走到陆森身边,问道:“妹夫,接下来怎么办?”
老实说,折继闵现在也觉得头皮发麻,陆森的计策效果好得太过份了,让他依然处于蒙逼之中。
“去下山挖坑,把那些血肉埋了吧。”陆森淡淡地说道:“虽然此处风沙大,不管的话,血肉会腊干。但现在已是春分,若万一下场小雨,那就是疫病横行的灾难了。”
“行,听妹夫你的。”折继闵点点头,然后他看了眼陆森,又连忙移开视线:“还有妹夫,这次事情是我没有考虑好,不该让你出手的。”
陆森有些奇怪地盯着折继闵,后者尴尬地笑了下。
疑惑了片刻后,陆森明白了……自己是吓着这些人了,有时候,太过于夸张的杀伤手段,确实是会被自己人忌惮的。
之后,宋军下山,去填埋死者。
他们不怕西夏军杀过来……见过这种万轮齐下的场景,步兵全灭,若是西夏骑兵还敢杀过来,那才是怪事了。
填埋这种几乎成肉酱的大片肉泥,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光是靠近,浓重的血腥味就能把人薰晕。
很多士卒是边挖边吐,整整花了五天,才把这片巨大的血污场给填平了。
也并不是所有的西夏步兵都死了,还有一小部分幸运地从巨轮间隔的缝隙中存活下来。
但这些人,绝大多数的人都丧失了斗志,甚至还产生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他们当时在血泊中站着,自己全身上下也是血,甚至肩膀上还挂着同袍的肠子和脑浆,嚎淘大哭。
仿若孩童。
宋军没有人笑话他们,而是很小心地把这些人从血泊中拉出来,给他们擦洗,再给他们换上干净的衣服。
陆森在旁边,看着这一幕,表情很平淡。
事实上,陆森的表情一直很平淡,他甚至没有太大的感情波动。
他也不明白,自己这算是怎么了,明明如此可怕的场景,却没有多少在意。
由于陆森在旁边不远,那些帮西夏降卒清理身子的宋兵们,个个身体僵硬,似乎感觉到身边有个凶兽在看着自己。
然后折继闵走了过来,问道:“妹夫,我打算先此地驻扎两天,让士卒们休息一下,你觉得可好?”
陆森移开了视线,那些身体僵硬的士卒们,这才感觉可怕的压力消失了。
“广孝你是元帅,此事理所当然由你来决定,何须征求我的意见?”陆森有些不解。
“你不是监军嘛,应当清楚军略的。”说完折继闵拉着陆森的手,走到一边,然后小声说道:“现在大军有了厌战情绪,暂时得休整了,我三天前已修书一封,发往汴京,说明战况,妹夫你最好做点心理准备。”
河套地区离汴京城并不算远,所以永兴军路若失,那西夏军便可长驱直入,攻占汴京城了。
这样的距离下,若是步卒行军,那是得十数日的,可若是骑兵,那速度就快了。
三四日便可兵临城下。
相同的,驿站的信使骑马从庆州奔往汴京城,也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就在陆森等人填埋完血肉湖泊的时候,关于这次战事的书信就已经到了汴京城。
这日早朝,赵祯的表情很严肃,他看着群臣,说道:“永兴军路,折元帅已与西夏李逸交手,大胜。”
底下文武百官们,一片欢喜之色。
倒是庞太师,八贤王、包拯、晏殊等人觉得住气,他们发现赵祯的表情并不是很高兴。
庞太师主动站出来,拱手问道:“官家,既然是大事,为何你眉头紧锁?”
赵祯圆圆的脸上,满是惆怅:“柳监事,你把折元帅的书信念念。”
“尊令。”
公公柳船字站前两步,从袖子里拿出张信纸,轻咳了声,念道:
‘呈官家:臣折继闵,率大军与西夏李逸交战于戈壁滩,伤损颇大,监军陆真人祭出仙家法器,治愈伤卒,臣心念军卒伤亡过甚影响日后战局,便请监军出手对敌。两日后,陆真人制巨轮千数,驱之车敌卒,转瞬之间,敌军死伤过十万,尽化肉泥,赤地千里。’
柳公公念着这书信的时候,声音都是在打着颤的。
他无法想像,巨轮压过十万敌军,皆碾成肉酱,这要何等的仙术伟力才能做到。
众臣听完,皆是哗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就连心性极好的八贤王,也忍不住和包拯说悄悄话:“希仁,你觉得此事是否可信?翻手之间便杀敌十万卒,这不会是折广孝在给陆真人冒领军功吧。”
其实这也是绝大多数朝臣的看法。
毕竟他们无法想像,怎么做到瞬间杀死十万人,就算轮子再多也不行啊。
包拯却摇摇头:“若是其它道人所言,我是不信的。可若是那位陆真人,此事多半应该是真的了。”
八贤王也点头:“确实,他做为真懂术法的仙师,没有必要抢这些军功。我只是好奇,他难道不怕杀戮过重,引起天罚吗?”
“他自己都说是天道命数中的漏网之鱼,岂会怕这些。”包拯叹了口气:“只是不管如何,这杀性过重,总不是好事。”
赵祯等下面议论了好久,等众朝臣们的声音小得差不多了,他才说道:“此事不管如何,陆真人都是我大宋子民,就算他以后成仙了,也是我们大宋的仙。我知道有些爱卿仁义,平时都不忍伤了蚁蝼,所以陆真人的行为,在你们看来,或许是凶戾的,今日此时此刻,我希望你们不要找陆真人的错漏,此些杀戮,我愿以帝王之躯,担下来,若是要进言,就来骂我吧。”
这下子,众朝臣更哗然了。
随后片刻,有个老言官站出来,怒声说道:“官家此言差矣,陆真人心善仁和,世人有目共睹,西夏皆是畜生,这人杀几个畜生,岂能说是凶戾。那我等食禽兽之肉充口腹,岂不是凶神恶煞了?”
汝南郡王躲在人群里,笑得很开心。
这个言官是他们这派系的人……况且这老言官数个月前,已卧床不得动弹,奄奄一息,但后来杨金花给老言官的儿媳送了些果子去,这老言官便又生龙活虎起来。
当下,又有数名言官站出来,直斥官家小看他们群臣,岂会因此而觉得陆真人凶戾?
包拯看着这一幕,无奈地摇头。
他觉得差别真是大……前年狄青在西南平叛,斩首三万,结果被言官们喷得快要成绝世恶星转世了。
言官们还说狄青杀性过重,必定会对朝庭气运有影响。
结果陆森以一人之力,杀戮十万,却无人指责。
“这就是所谓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八贤王呵呵笑了声,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讽刺。
包拯看着八贤王:“哦,王爷你准备要进言了?”
“哪能啊。”八贤王嘿嘿嘿一笑:“我也吃了不少果子的,庞太师也吃了不少果子的,他也不会进言。要不希仁你来?”
包拯叹了口气:“我小儿的性命,还是陆真人救回来的。况且他只是杀西夏人,未曾对大宋子民下手,我骂不出口。”
八贤王啧了声:“陆真人娶了个好妻子,杨家生了个好女儿啊。在陆真人未成亲之前,可未曾与这么多大臣们有联系的。”
此时的杨金花,正骑着雪犬傀儡招摇过市,她横坐着,膝盖上放着一篮果子,里面还有小半瓶的蜂蜜。
她已和庞家妇人,钱王家妇人,晏家妇人约好,一起到城外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