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玄宗敢于将全部高端战力撤回山门,自然是有着充足的倚仗。最起码,不会畏惧恰逢“一炁断天南”削弱时、星月门大举来攻。
布于曲寰岛的这座“真微隐玄四劫五方阵”,阵力甚至比山门所在的那一座还要胜过。
数百年前,余玄宗一位长老,游方于外州时,偶然得到一件残存的“窃法之阵”传承。
所谓窃法之阵,是九大阵类的一种。此阵能够汲取天地风雷外力,不断地充实强化自身不说,更能遮蔽本阵一切破绽。除却布阵者设计的阵门机关,决难以寻常的破阵法门暴力破解。
“窃法之阵”另有一桩厉害之处。即便你强行以蛮力破解,也须得趁此阵立足未久之时做成。否则此阵数百数千年的运转下去,阵力逐渐增强,破阵的希望自然越来越渺茫。
不过“窃法之阵”也不是没有任何缺陷。此阵汲取天地外力,自然就有一个承受的极限。一旦到了吸收外力达到极限的那一日,整个大阵必定彻底崩溃,无法可救,并对至少数千里范围造成毁灭性的破坏。
余玄宗这位长老,所得的“窃法之阵”残卷,吸收外力圆满,以一万八千年为终点。
宗内高层自掌门韩安世以下,一番研讨。以为此阵图虽佳,加持于山门大阵之上却是不妥。若如此做,岂非是谕示余玄宗止有一万八千年定数?
而荒海争夺,韩安世却自信万年之内,彻底胜了此局。既有此宝,利在当下那是恰到好处,因此便做主加持在曲寰岛隐玄大阵之上。
春来秋去,转眼间这道“窃法之阵”已经运转了五百余载。按照韩安世等人估算比对,此时阵力已然比山门大阵强出了一成有余。料想星月门决计无法攻破。
不过,此处又有一桩难事。
下一辈核心弟子如奚轻衡等人,荒海棋局正是其历练之所。因此多位排名靠前的真传弟子分居中曲岛、小华岛、白沙岛诸岛,领受职司,安心修持。
此辈身份之尊贵,实已在普通的外门元婴长老之上,足有权利决断荒海诸事。若突发要事,进入曲寰岛也是应有之义。
但是眼下其等功行却尚低,若授之以入阵之法,万一有个闪失为敌所制,不免成为绝大的隐患。
好在宗门秘藏之中,又有一件名为“七品丹潮”的上等阵门机关。
这道机关以丹气运转变化的法门为锁钥,七道法门相合一处,阵法自解。落户于中曲诸岛的核心弟子,每人挑选一至三门传授。
到了需要入阵之时,集齐三到四位真传弟子一起,七法具备,自能打开大阵。平时这些弟子分居诸岛,守卫严密,绝无可能被一网打尽。
饶是如此,今番余玄宗为了安全起见,元婴真人临行之际,依旧将掌握“空门”锁钥----也就是碑中鸡首处锁钥----的两名弟子,尽数带回宗门。
如此一来,就算谁真有本事将余玄宗弟子一网打尽,也无法集齐七门锁钥。
可惜,以归无咎的见识,却知道“丹气锁钥”之术并非无法可解。就如同打开俗世中的铁锁,就算并无钥匙,高明的锁匠以一道铜签、铁丝,试其虚实,同样能够应声而破。
道理相同,若寻一功力精纯、入微入化的金丹二重境修士,将毕身丹力凝聚,听其韵律,足以试探出其中的变化,不需要法诀,亦能一举解阵。
这就是归无咎事先搜罗人手的原因。
此刻奚轻衡以法门破解,虽然丹气一分为三,却仍有余裕。
休说一分为三,只要依照法诀顺势施为,就是一分为七也不是难事。
而归无咎、风止息、秦梦霄等四人,却须将自身丹力敛成一线,仿佛丝弦,仔细感悟碑中变化。
少顷,奚轻衡三道丹气所指之处,鸡背,鸡翅,鸡尾之上,同时绽放出一点裂痕,旋即绽放作碗口大小的花朵。
不过奚轻衡此时尚不可卸了丹力,唯有维持住此形,等候其余四人。
只过了五六息,归无咎微微一笑。
随着他指间微颤,鸡首之上第四朵裂纹绽放。
奚轻衡是依法施展,而归无咎却是凭借自身丹力感应破解。两者一前一后只差五六息功夫,简直匪夷所思。
艾无悲、秦梦霄只是微微一惊,但旋即释然,并不少见多怪。
而风止息,不免脸色一变。
又过了二十余息,鸡颈之上第五朵裂纹绽放。是风止息成了。不过此人殊无欢喜之色,脸色郁郁,双目微眯,似在养神。
此刻,艾无悲、秦梦霄二人,双眸紧闭,眉头锁紧,指间仿佛拨动琴弦,丹气若隐若现,显然正在激烈的感应尝试之中,距离成功还有一段时间。
不过归无咎却不以为意,这道“七品玄丹”丹气锁钥之法的品质,是决计在艾无悲、秦梦霄两人的能力范围之内的。所差者不过用时多少罢了。
果然,足足一刻钟之后,艾无悲、秦梦霄同时睁开双目,指尖用力一点。石碑之上龟纹骤裂,两朵花苞同时绽放。
七花齐聚的一刹那,勾连出一道诡异图形,石碑发出“嗡”地一声响,整座曲寰岛都同时震了一震。
前方雾气陡然裂开,如同劈波斩浪,潮水两分,让出一条康庄大道。
五人同时撒手,依次进入阵中。
约莫走了二三里路,穿过阵门甬道之后,眼前顿时柳暗花明。
这余玄宗号称“第二山门”的重地,内中风貌终于在归无咎面前揭晓。
眼前所见,虽然建筑都不甚魁伟,欠奉巨大巍峨的殿宇。但无数高不过十丈的建筑,千殿鳞次,众宇排簇,横贯东西不绝,仍是不可小觑的气象。
每一宫每一殿,都是点缀于一座山峰之下,若估其总数,聚沙成塔,依旧是一个极为惊人的规模。
又往前走两步,临近的一座凤顶殿阁之中,忽然钻出一个耳垂及肩的矮胖道人。此人金丹一重境修为,手执一柄蒲扇,朝归无咎等人一阵打量,面露茫然。
但是他旋即看到奚轻衡,似乎心中稍安。略一踌躇,就要上前拜见。
此时,风止息缓缓抽出玉箫。
下一刻,一抹青芒绽开,那矮胖道人突然摔倒在地。落地之时,身躯已断成两截。此人还未立刻断气,张大嘴巴,瞳孔之中透出迷茫,直到光芒渐渐暗淡。
归无咎摇了摇头,道:“风道友既然乐做此事,那就能者多劳了。请风道友周围巡视一番,勿要在归某施法时,让生人靠近。”
风止息一脸悻悻,明显有些不情愿。
归无咎虽未言明此行目的,但他们四人并不难猜出答案。风止息也极愿一观,归无咎会使出何等手段做成此事。却不想归无咎此时竟出言将他支走。
艾无悲会意,打圆场道:“风兄留在此处为归道友护法便是,巡视之事,交由艾谋来做。”
风止息欣然道:“甚好。想不到艾兄你修为不高,却是个急公好义的人。”
艾无悲微笑不语。
归无咎点了点头,他并不欲多生枝节。尽管心知曲寰岛各处殿宇之中,恐怕藏有不少余玄宗积蓄经年的奇珍异宝,但他此行目的纯粹,不为动摇。
一旦安排好计划,就立刻付诸行动。
曲寰岛下矿脉虽然庞大,但是较之整个曲寰岛的面积依旧还是极少数的一部分。若换作旁人在此,即便有攫取杂玉之法,恐怕寻得矿脉位置,就是第一桩难事。
不过归无咎却自有成法。心中法诀一动,埋藏此间的异宝登时传出感应。
循其气机飞身遁去,往岛屿西南遁走百余里,锁定方位。
归无咎张望四方,见足下西侧不远处有一方水源,似是一处湖泊,远望浩渺不见边际。此湖水色极清,似有元气流布、幽深冲妙之象。而心中与那件宝物的联系,也强烈到了顶点。
心中立时有数,这里就是湖岸的另一侧。当年一场风波,就是在足下深处的地渊中。
毫不迟疑,背后包裹一解,那小小兜囊立刻涨大了千百倍,化作一条百余丈长短的金色巨龙,环归无咎之身盘旋一阵后,仰首向上,直冲天际!
冲出千余丈高,这巨龙突然一个转折,龙首朝下,狠狠的往那湖泊之中扎去。
原本曲寰岛内为云气所遮,白天无论早晚正午,俱是如黄昏时节一般,光彩暗淡。此刻这游龙一旦降世,空中好似立刻多出数轮明月,将整座岛屿浸透在冷冽刺骨的白色光华之下。
不过这光华只持续了数息,随着巨龙如水,华彩顿消,一切又恢复平静。
一刻钟之前,大阵打开的一瞬间,岛中许多执事道人虽然生出感应。但是当时只以为是正常的宗门长老来到,除了那矮胖道人之外,也并无几个愿意多管闲事。
此刻突然生出百年不见的异象,却使得人人关心,无不匆忙出门,一观究竟。这些人困在曲寰岛中不得离开,平时修行服役也极为枯燥,多是心猿难定之辈,哪里忍耐得住。
本来艾无悲巡游内外,见不到一个人影,正嫌过于清闲。
此刻这些人一个个冒出来,杀机一起,却见剑光闪烁,化作清辉纷纷洒洒,几乎无人能作出反应,便前仆后继地栽落在地,成为他剑下亡魂。
鱼龙兜一旦入水,便循着自身感应游去,矿脉何处,归无咎很快就感应分明。
只是鱼龙兜容积虽巨,但要将曲寰四岛的杂玉一股脑尽数取走,还有所不能。归无咎自然也不会如此做,他结丹之后,那些精玉品阶的寻常杂玉,已经毫无用处。
此时这巨龙化作无形之躯,在地底精玉矿脉中乱窜,气化之身浸染开来,转眼间就将整座矿脉的品质全部摸透。
归无咎将那些罡玉品阶的矿脉挑拣出来,再小心指挥那巨龙虚形,将圈定之处尽数吸走。
这些都是熟门熟路的事,不过顿饭功夫,便已大功告成。收纳已毕,但此刻鱼龙兜所容纳的空间,其实占据不过两成。
心意一引,一只巨龙冲出水面,在空中腾挪三匝,重新化为兜囊之形,回到归无咎背上。
归无咎身畔,奚轻衡、风止息、秦梦霄三人,个个欢喜惊诧。奚轻衡虽然见过鱼龙兜之形,却未见此物发挥功用是何等气象,此时之目眩神驰,不下于风止息二人。
而风止息、秦梦霄,更是一脸熏然欲酔之貌,端的大开眼界。
秦梦霄是不知轻重,纯粹的见到此生未见之异景,心神为之震动陶醉;而风止息却心中有数,眼前气象,就算是八炼本命法宝也大大不及,似乎唯有传说中的混元真宝方能有这等伟丽气象。
因此他虽然地位、眼界比秦梦霄高得多,但心中所受之震动,反而比秦梦霄更为真实具体。
归无咎道:“大功已成。下一站,该往白沙岛去了。”
风止息连忙摆手,摇头道:“风某看此处许多殿宇,恐怕尚有些合用之物。不如让风某去搜刮一番。放心,最多耽误你半个时辰。”
见归无咎犹豫,风止息道:“倘若遇到价值足够高的宝物,那两件九蕴之精的报酬就抵过了。”
就在归无咎沉吟不语时,空中突然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归道友。去白沙岛做客可以,将背上那化龙兜囊留下。”
归无咎、风止息俱是一震,猛然转头,望向半空。
就算是寻常的元婴真人,也绝难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归无咎身旁三十丈内,而不被发觉。
而空中这人,距离归无咎不过十五六丈,悬在半空,连元婴真人幽冲玄和之气象也被收起,几乎就是一张纸片漂浮在空中,浑身竟未散出半点气息。
就算是元婴四重境的星月门主舒永延,也未必能做到这一步。
此人面皮发青,目如鹰隼,散发出冷厉光华,脸上沟壑纵横,嘴角一脸苦相。再加上破烂的衣服和花白的头发,一望可知当是极不好相与之人。
可是归无咎、风止息瞬间生出幻觉,竟恍恍惚惚中感到此人极易亲近。心中同时一震,立刻恢复清明,已知此人邪功,已臻至极为高明的境界。
归无咎双目一凝,肃然道:“和凝?”
这青面人面露讶色,道:“你认得老夫?是了,有门中叛徒对你言及,你自然知晓。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
归无咎突然一笑:“当然,考虑好了。
和凝双眼放光,道:“哦?”
归无咎慢悠悠续道:“你可以去死了。”
话音刚落,一道足以震动数百里的冷厉气息陡然绽放,几乎刺破天穹。
这气息不知自何处来,也不知往何处去。风声波及,远近内外的树木花草尽数枯萎。
除却归无咎等数人外,无论是殿宇中,还是隐在暗处观望的金丹修士,全部宛如风化一般,瞬间变成皮包骨头的木雕之形,坠落在地。
立在空中的和凝突然面露不可思议之色,整个身躯如筛糠一般不住颤抖,随后裂纹四起,化作一摊黑色的泥土落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