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一 郑家兄弟
先把兴奋十足,嗷嗷怪叫的郑芝虎送去他大哥那边,庞雨这边也登上了雪风号,和其他人汇合在一处。虽然大家对他的忽然加入有些意外,但鉴于庞雨长期以来在团队中的作用,还是立即被委任了一项“战地参谋”的职务。
不过庞雨很有自知之明——文德嗣和王海阳他们早已经把战术都制定好,临战前不可能有什么改动的余地,所以还是安心作个看客好了。反正按照文德嗣他们的部署,琼海军这五艘快速帆船并不与郑家主力编在一处,届时也不参加混战,而是单独编为一队,在距离双方舰队较远的地方游弋,他可以很轻松的观察到整个海战过程,而不用担心被卷入到战火中去。
不过这并不是说琼海军不参与战斗了,事实上,这场战斗恰恰将由琼海军来开启——按照与郑家的约定,琼海军的快速帆船将充分挥他们的高速度和火力优势,在郑家舰队冲向敌军之前先掠过荷兰人的军阵,使用带燃烧弹头的火箭弹攻击对手,迫使对方把原本密集的船队散开,从而扰乱对方的阵形,以便于郑家船队趁乱冲入。
——这就是联军统帅郑芝龙对于盟军的唯一要求,之后怎么打就随便他们了。盟友的力量毕竟只能借用,这场战争的主角依然是,也只能是他们郑家——这一点,郑芝龙心里非常清楚。
…………
此时此刻,在郑氏家族的船队中,最为高大的那条楼船旗舰上,这位年方二十九岁的郑家掌舵人正举着一只琼州产的双筒望远镜静静观察远处敌阵。这种军用望远镜的镜片上附带有详细刻度,只要学会了用法,不但可以看清远处事物,同时也能精确判断出距离,远比普通的西洋单筒千里镜要强。
当前双方舰队都已在淡水河口处排开阵势,但荷兰人毕竟是防御一方,占据着内河口的优势地形,而且他们的大船较多,十多艘大炮舰分成数队,加上四五十艘中国船——刘香的海盗团伙,把本就不太宽阔的河口港湾处堵了个严严实实,岸上还有若垒可做支援,如果要强攻的话,难度会很大。
郑家方面,虽然在数量上远远超过对手,足足有一百五六十条船,但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很小的小划艇,上面堆满干柴稻草,并泼上油脂——准备用来纵火的放火船。每条放火船上安排有十六条精壮汉子,开战后他们将不顾一切朝敌军阵势里头冲,并挑选一个合适时机把火点着,然后不管能不能烧到对方,都要跳水逃命了。
真正载运精兵强将,用来打仗的船只,郑家这边只有四十来艘,反而不如对方多。尤其是仿造西洋夹板船的那种大型炮舰数量更少,连同郑芝龙脚下这条旗舰,统共也不过才三五艘,还不到对方半数——每次只要想到这里,郑芝龙就会感到一阵剧烈心痛。如果不是被这些该死的红毛鬼打了个突然袭击,导致近两年的辛苦投入毁于一旦,他们郑家本来很快也将拥有两条不逊于琼海军“公主”,“伯爵”那等级别的巨舰了!
如果不是因为另外有那么一伙人愿意提供助力,他们郑家还真没把握打赢这一仗呢……想到这里时,郑芝龙情不自禁的就把目光投注到海平面另外一侧,那里隐隐约约只能看到几片船帆影子。
这帮短毛居然躲那么远?待会儿他们可是要起头一波攻势的……那位文提督该不是要反悔食言吧?
但这样的念头只在郑芝龙心中一闪而过,立即又被他自己否定。如果对方不想掺和这趟浑水,先前直接不加入就是,反正红毛人也没敢去招惹他们。和琼海军打交道这么久,郑芝龙感到也许是因为自持力量强大的关系,短毛在很多地方都显得比较莽撞和强势,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蛮横,但无论如何,失信这一点却从未在琼海军现过。
那就看他们如何挥吧……对于琼海军的器械战具之精妙,郑芝龙是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对方既然把出战位置安排得那么远,想必是有他们自己的考虑。只要短毛能帮忙把对方船阵破坏掉,让自家纵火船冲进去,随他们采取什么战术都无所谓。
正在沉吟之时,从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嘻嘻哈哈的哄闹之声,却正是郑芝虎,郑芝豹两个弟弟走过来。郑家四兄弟中,郑芝凤长于谋略,作战时很少身先士卒,而喜欢在后方运筹帷幄充当军师——历史上他中了武进士之后干脆改名叫郑鸿逵,不跟什么混一堆了。
而郑芝龙作为团体领袖,当然不可能动不动就冲到前头去拚命。但剩下虎豹二人却都是典型的猛将兄,打起战来总是不要命的往敌阵中心冲,以前势力寒微,将士缺乏时这样做那叫没办法,现在还这么玩就有点不合时宜了——郑芝龙劝过他们几次,但两个兄弟都不大肯听,他也不便多说,毕竟自家人勇于向前总比胆小怯战要好。
“老大!”
“大哥还有什么吩咐么?”
两个兄弟走到他面前,齐齐一施礼。郑芝龙看看他们,身上都是一水的鲨鱼皮靠,大腿外侧绑着分水刺,脚脖上还捆着匕套子——这是典型准备从水下潜入,夺取敌船的打扮。
这一次作战,郑家的计划是在放出纵火船冲入敌阵之后,就立即把运兵军船也全部压上去,尽量跟对方打接舷战,而不和红毛人拚火炮——在火炮上他们肯定吃亏的。而且打接舷战的好处是可以夺取对方的舰船,最好是能抢到红毛人几条夹板炮舰,以弥补自家先前的损失。
当然打接舷战的伤亡也最是惨烈,两个弟弟身为家族中坚,这时候确实也正是需要他们带头冲杀在最前面以鼓舞人心……不过郑芝龙的目光在二弟郑芝虎身上转了一圈之后,却摇头道:
“阿虎,你去换一身重甲。”
“换重甲?大哥,俺连夜累死累活的赶回来,可不是为了坐在后头干看戏的!”
郑芝虎一下子急了,世人都以为海上作战时无需重型甲胄,实际上重甲在海战中还是很有用的——接舷战时用来防守。人家跳帮冲上来的水手肯定都是轻甲布衣,大部分甚至都是赤膊,这时候如果有一个身披重铠,箭矢弹丸不能射入的猛人顶在前头,立即可以起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决定性作用。
不过穿了重铠就肯定不能离开座船了,哪怕跟敌舰之间用跳板相连也不能走——万一掉下水去就是个秤砣,捞都捞不起来,只能钉在己方船上安心防守。郑芝虎当然不肯干这活儿,当即戗着脖子就要争辩。
但郑芝龙对于自家兄弟的性格了如指掌,只用一句话便让他乖乖听令:
“听着阿虎,此战至关重要,我们这边大船又太少……我这条座舰多半也是要冲进去的。”郑芝龙拍着手下船舷缓缓说道,“所以我希望你能留在这船上,护持着为兄,以免出什么意外。”
“啊?好!大哥放心,有兄弟我在,谁都别想靠近你!”
郑芝虎一听是这话,果然马上服从,立即回身换甲去了。郑芝虎望着他的背影,脸上微微显出一丝笑容——他突然提出这要求当然不是因为害怕,想他郑飞黄本身武艺其实并不逊于两个兄弟,纵横东海这么些年,什么时候怕跟人面对面厮杀了?他这时候要把郑芝虎留下,却是因为短毛那边派人把二弟送过来时,那位庞军师还让人带了一句话给他。
——说是我们本来不想让令弟参与此战的,因为我们这边有人推算,令弟最近不利于战阵,如果强要参战,恐怕会有些危险。如今虽然加入到战阵中,到时候还请飞黄将军劝阻着些,别让蟒二爷冲得太前。
话说得很模糊,也没说是怎么“推算”出来,但偏偏就是这种不清不楚,含含糊糊的话语,反而更让郑芝龙深信不疑——他们走海的人本就都有些迷信,而那群短毛口口声声不信神不信佛,可偏偏在某些事情上却当真是具备“未卜先知”的能力——上至天下大局,下至奇人逸事,他们总是能预料在前头,并提前把好处弄到手。郑芝龙跟他们合作这么些年,就几次三番感觉到了这种古怪——很多事情,短毛动手做的时候似乎是莫名其妙,但过了一段时间便现原来都是有目地的,至于其中有什么奥妙,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人家难得肯专门点醒他一句,那位庞军师想来也不可能没事找事消遣人玩,那他肯定要慎重对待的。事关自家亲兄弟的性命,郑芝龙已经决定,就算这次战斗打完了,也一定要把二弟带在身边,不再放他到处乱跑。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