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三 河口之战(下)
“火龙!哈哈,又是火龙!”
郑家船队里,水手们一片手舞足蹈,恰如先前郑芝龙的感觉一样——当初他们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武器时满心都是恐惧,而这一回,他们却是和这些武器的主人站在同一边的,这种感觉实在非常好。
当然了,无论如何,仅仅用两枚火箭攻击敌阵,肯定是稍嫌单薄了一点。所以琼海军才要用五条帆船排成一线——很快,后面第二条帆船沿着同样航线从敌阵前掠过,在同样的位置上,射出了同样的两枚火箭……之后的第三,第四,第五条船也都如法炮制。最后那两条船由于型制较小,一次只能射一枚火箭,但就是这八枚火箭,却已经让对面原本坚实整齐的防御阵型动摇起来,刘香手下那些中国海盗的小船纷纷四散躲避火焰,就连几条荷兰人的大帆船也开始挪动,尽量远离那些已经着了火的倒霉船或是烧起来的海面,免得引火烧身。
荷兰人原本很完整的防御阵型一下子便动摇起来。
“哈哈,好啊!大哥,咱们冲吧!”
眼见琼海军果然按照约定破坏了敌军阵形,郑芝虎兴奋的手舞足蹈,连声催促道。但郑芝龙却是不慌不忙,依旧举着望远镜,一边观看对面敌阵形势,一边又时不时调转方向,观察琼海军的那些船。
“不着急,短毛的信号还没过来。”
——双方既然有约定,当然就不可能光靠彼此的默契作战了,琼海军明确告诉他们要在看到出击信号之后才动手,而现在对方并没有出信号,看来琼海军的行动尚未结束。
确实还没有结束,只见那五条船在远远兜了一个大圈子之后,又绕了回来。差不多同样的航线,同样的位置……蓬蓬两声,从第一艘雪风号上,又是两枚火箭打了出去,而远远跟随在其后的另外四条船也都重复上一次的动作,又是八枚火箭弹飞了过去……
这时候对面那些舰船,尤其是荷兰人的炮舰也开始全力开炮还击,但由于距离太远,而且五条纵帆船都已经达到极高速度,炮击完全构不成威胁,海面上一团团腾起的水柱充分证明了他们的无奈……除非冲出河口来打,但那样一来其阵型必然解体。如同恶狼一般窥视在旁的郑家船队可就得到机会了。
“干得漂亮!就这么打!远远的射,憋死那帮兔崽子!”
郑芝虎愈的激动了,即使身上穿着重甲,居然也在甲板上连蹦带跳的,搞得全身上下叮叮当当一起响。郑芝龙虽然没他那么激动,却也暗暗点头——快船的速度,火箭的射程,短毛这可是把他们的优势挥到了极处。
在第二击之后,琼海军依然没有向郑家出攻击信号,而是不慌不忙再度驶向外洋兜圈子。但这一次郑氏诸将没一个着急催促的了,他们都看出了琼海军的意图——分明是要充分挥火力的优势,欺负对手在火炮射程上不如他们。虽说每次只能打过去八枚火箭,但在不能还手的状况下,就算那些荷兰人再怎么能憋得住,士气很快也会消磨殆尽的。
更何况那些火箭弹威力出奇的大,爆炸溅射出来的火焰根本没办法扑救,着了火的舰船基本上只能放弃。而且一烧就是一大片,即使没打到船,也会在海面上形成一个火焰圈子。每次八枚火箭弹数量看起来不多,可两轮十二枚下来,对方阵形所在的海面上还是硬生生冒出十来处着火点,即使这是在海上,即使竭力腾挪,也不那么容易避开了——而火箭弹还在不停飞过去呢!
“大哥,这样不行啊,照这么玩下去,我们都没机会出手了。”
当那五条船第三次从敌阵前方掠过,并且再度打出一轮齐射之后,郑芝虎反而担心起来——先前他还担心琼海军出工不出力,如今却怕短毛把活儿干得太彻底。虽说盟军很仗义,但这毕竟是他们郑家的复仇之战,郑氏家族也为此调集了全部力量,但如果整个作战过程他们郑家竟然只是旁观,那未免太儿戏了。
“不着急,且看琼镇盟友们能做到哪一步。”
作为一军之主,郑芝龙才没自家兄弟那种意气之争的念头,他还巴不得短毛就这样把活儿全干完呢。当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琼海军的火箭虽然犀利,荷兰人却也不是无法可解,最简单的办法:直接把阵势散开就行了。荷兰人当前排列出这种密集阵形主要是为了应付他们郑家船队——郑家小船多,用密集阵势可以防止被他们冲进来打乱战。
但只要荷兰人意识到短毛那区区五条快船所射的火箭威胁要比郑家这边一百多条船更大的时候,他们就不得不采取应对手段了——而那时,就是他们郑家儿郎威的时刻。
“这一支火箭就要两百多银子,全要我们出的,好贵啊。”
郑芝虎似乎并不能体会到大哥的想法,望着天空中划过的道道烟火,居然又心疼起银子来。郑芝龙有些好笑的转头看了看弟弟——他这个兄弟花钱向来大手大脚,给家里女人买饰买奢侈品,还有琼海军那些稀奇古怪的家具什物玻璃镜子之类,成千上万银子花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这时候居然会心疼银子?
“阿虎啊,都说短毛打仗花钱,其实仔细想想,象他们这么打真是很省的。”
反正当下闲来无事,郑芝龙顺便点拨下兄弟:
“就算每支火箭三百两,他们打个一百支过去,也才三万白银——相对于我们颁出去的赏钱,区区三万银子算个什么?短毛多烧着对方一条船,我们这边就要少死好几个人……人倒也罢了,竖面旗子就能招来。可只要我们自家的船能多保全下来几条,岂不比区区一支火箭划算多了!更不用说还有打赢了这一仗所获的利益……”
说到这里时,郑芝龙又看了看那边还在大兜圈子的琼海战舰,忽然间嘿嘿一笑:
“你看,阿虎,平时我们跟人打战,杀人一万自损三千,就算打赢了一场,自家总也要死伤一批人,丢个几十条船,事后抚恤,休憩,整备,重新积攒物资……总之需要长久之后方可恢复元气。而像短毛这样子打法:对手根本摸不着他们的边,大约红毛人的船都被烧光了,他们那五条照样活蹦乱跳……事后该干啥照样干啥,这才叫真正的俭省哪!”
郑芝龙手抚船舷感叹道,旁边郑芝虎听到这里,眨了眨眼睛,点头道:
“嗨,还真是呢,大哥。您这么一说,倒是记起来以前跟那伙短毛闲聊时说起过,他们那边打仗讲究个概念叫什么‘非接触作战’,说是连敌人的面都可以不用照见,直接按个什么钮就能把对手送上天了……当时小弟只当他们吹牛,就是射箭总也要瞄上一瞄吧?不过现在看来……”
“说不定他们还真没吹牛。以这几年我冷眼观之,那些短毛说的东西,虽然听起来荒诞不经,可若深思细想下去,却往往都是有所依据的。有些即使当前行不通,放眼若干年之后,却未尝不能实现……”
郑芝龙望着不远处已经乱作一团的荷兰人舰队,其眼中满是憧憬之色,缓缓叹息道:
“真想知道他们是来自什么样的一个地方啊。”
这份情绪让郑芝虎也受到感染,咂着嘴连连点头:
“是啊,有时候想想,真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两个天才怪才倒也罢了,一百多人都是如此,想必定是有个出处的……都说他们有西夷之风,可我们这几年跟西夷红毛打交道也不少了,对那西洋外藩诸国也算了解一些。虽说风俗人情与我中原之地大异,却也不象是能培养出这群短毛的地方……否则短毛对付起那些西方夷人来,也不至于那么辛辣……”
“只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了。”
兄弟两人有议论了几句,终究还是没什么头绪。这时候琼海军的火箭攻击已经进行到第四轮,荷兰舰队迫于无奈,不得不逐渐将原先整齐的密集阵势分散开来,以躲避那可怕的天降之火——可他们却依然不敢冲出来追击那支肆无忌惮的小舰队,因为郑家的一百多条船正在前头盯着呢!
当琼海军的快船纵队第五次从敌阵前面掠过,并又一次射了八枚火箭弹之后,荷军阵列已经彻底散乱掉了,而这时候从琼海军为那条“雪风”舰上,也终于高高升起了三枚闪耀着绿光的信号弹——正是约定好的总攻信号!
“哈哈,总算轮到我们上了!”
早已不耐烦了的郑芝虎畅怀大笑着,立即去下令这边旗舰上水手们吹响号角,同时他抢过两只鼓槌,亲自砰砰砰敲起大鼓,激励士气。
而郑芝龙则站到了船头,身上大红蜀锦战袍被海风卷起,就好像一面赤红色的战旗。他拔出腰间宝剑,冲着对面红毛人以及老对头刘香一伙的船队,口中只迸出了一个字:
“杀!”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