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海军当前之所以有机会介入进去,无非是欺负明王朝的末日将近,控制和管理能力实在太差,政府功能几乎完全丧失,压根儿无法阻止他们对大陆市场的渗透。又趁着人家注意力不在这方面,这才伸手进去捞上一把而已。
但现在人家既然已经回过味儿来,想要维护属于自己的利益也是理所当然,而且他们也完全有能力收回——毕竟终端市场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大明也不缺海岸线,能晒盐的地方太多了——通过与郑家和两广方面合作,他们的晒盐场技术已经逐渐泄露出去了。如今又被人公开举报……这时候再想强行保住那些走私线路,难免要投入更多资源,还影响到双方合作的大局,得不偿失了。
贸易公司展到今天,向大陆贩卖私盐的利润在其总体经济收入中已经不占大头,铸造银钱更是为了将来长久展考虑,适当收缩一下未必是坏事。
不过要资本家们轻易放手显然也不可能,就算是明朝方面内部的官僚,只要稍微有点头脑和判断力的,也不会觉得轻轻巧巧一句话丢过去短毛就会主动把这方面利益彻底交出来。也许朱由检会这么天真,但钱谦益显然不会——所以他在让陈涛传话的时候也只说要贵方拿个办法出来,至少要满足皇帝的要求。
“盐业在大明属于暴利行业,但我们都知道它的前途其实很有限——市场容量有限,又太容易生产,没有国家机器强行保证垄断的话,利润很难保障。况且最终的销售市场完全是在大明领土上,只要明帝国的国家机器稍微强硬点,无论从法理上还是具体操作手段上他们都有太多的办法可以收回盐政权力。所以对于私盐这块,我们参谋组的建议是干脆逐步放弃掉吧。今后除了保障我方控制区内的盐货供应外,在大陆上的销售渠道,以及所产生的利润还是逐步还给明朝政府为好——当然,这得有个过程,不能一下子全交,反正都是额外收入,能拖一时是一时。”
听庞雨说居然要放弃这块,会议室再度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不过庞雨无暇搭理他们,继续说道:
“在盐政上做出了如此重大的让步之后,我们就可以在钱法方面理直气壮要求补偿了——我们的要求不会很高:我们希望能让明帝国同意在海南这里设立一处宝泉局——也就是钱币铸造厂——我们本来就有一处,但那是非法的。我们这回要争取让明帝国承认它及其铸造出的银币为合法,同时继续交由我们来管理……当然,大明帝国肯定会在其它地方也铸造银币,但那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要挤进明帝国的货币行体系,就已经是最大胜利。”
“哈,懂了,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合法的大批铸造明朝货币……在明朝官场上恐怕是没什么人懂得如何控制货币行总量的,反正只是把银子铸成银币……只要我们有原材料就能源源不断地铸造,这样一来就等于变相的取得了明帝国的货币行权!”
茱莉眉花眼笑,她很快便理解了参谋组这番策略背后所蕴含的深意,看似让步,实则进取,过程虽然不像她所设想的那么直白,但最终效果却是一个样——能够影响到一个国家的货币行,还有什么生意比这更赚?
委员会中其他人也许没有茱莉那么高的经济敏感,但在互相讨论了一阵子之后也基本都理解下来:如果明朝方面当真同意这边用盐业利益交换铸货资格的话,这笔买卖可就赚大了!
“很好的策略,那么由谁去跟明朝方面交涉呢?”
众人目光都很理所当然的在庞雨和赵立德二人身上划过,不过那两位却都一副稳坐钓鱼台模样,丝毫没有自告奋勇的打算。
“这一次的谈判难度不算大,毕竟我们的让出的利益已经足够多。但是会谈的级别恐怕会比较高,很多条款都得要朱由检亲自点头才成——我们得派人去北京谈。而最近我们恰好有一批人要去京城……”
赵立德说到这里时,已经有些人反应过来,纷纷把目光投向另一边:郭逸,胡雯,林汉龙等几个人不慌不忙坐在那里,显然是早有心理准备。
“由十多名‘真短毛’组成的代表团,有一名现任管理委员带队,应该足够体现出我们的诚意了!”
…………
几天之后,钱谦益在内阁会议上得意洋洋的向那些攻讦者们出示了琼海军方面关于朝廷质询的回复电报,对方虽然在言辞上并不谦恭,但在所有涉及到实际利益方面的问题都没含糊,全都予以了正面回应。
琼海军在电报中很爽快的承认他们确实一直在向内陆贩卖盐货,同时行铸造了“洪武通宝”银币,但他们也毫不客气地指出:琼州海盐和洪武银币之所以能够在内陆大行其道,关键还是在于其本身质量和易用性远远超过官方的正版货,是广大内陆百姓自作出的选择,既然大明朝廷自己放弃了这块市场,被人替代也是理所当然。
这段话让那些大佬们脸色都不太好看,但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这年头西北道路不靖,市场上青白盐已经很少见,就连在座各位阁老们家里厨房日常所用也都不得不以琼州海盐为主,至于银币,更是家家户户存了一堆——拿这玩意儿去买东西商家肯给更多折扣。
“这帮贼胚,果然还是骄横跋扈之至,反心不改!”
温体仁怒斥道,钱谦益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笑眯眯看着他,似乎是要等他说出更多话来。不过温体仁只骂了一声后却没了下文——他也只能在嘴上骂骂了。这种明朝官僚的本事都集中在内斗上,对于和他们站在同一阵线的“自己人”,他们可以有无数种方法对付,可对于那些摆明了车马站在他们对立面的敌人,这帮文人往往就无可奈何。
琼海军显然早就看破了这一点,虽说受了大明朝的招安,却似乎从来没有要融入大明官场的觉悟,更没把那些官员看作是“自己人”,虽然和某几个官员保持了很好的关系,但他们对于整个大明朝廷的态度和招安之前却并无太多变化,最多只是稍稍客气了一些。哪怕在实际上帮了朝廷很大的忙,可谁若想在短毛身上看见那种被招降者所应有的心虚胆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态度,显然是甭指望了。
——短毛从来没认为己方是投降的,无论在心理还是现实层面上他们其实压根儿就不怕朝廷——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点已经为越来越多的明朝官僚所心知肚明。如此一来想要用官场上那些鬼蜮招数去对付他们的任何念头都很难实施,反而要处处小心维护着双方的关系——在琼海军内部有人能喊着要跟大明决裂,而明帝国的朝堂之上却根本没人敢这么说。即使以前有,山东之战以后就再也没了。
温体仁可不傻,骂个两句泄一下心情还成,真要说出什么有实质性对付琼海军内容的言辞,万一因此而引出麻烦,给人扣上一顶“从中挑拨,逼反藩镇”的大帽子他可吃不消。
“髡人素来如此,毕竟不习我中华之学,不知礼仪进退……牧老还请继续吧。”
眼见钱谦益依然不说话,大有要看温体仁笑话的态势,身为内阁辅的周延儒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和稀泥,对于这位连中两元的状元郎辅,钱谦益还是要给点面子的,于是笑了笑之后继续拿着电报念下去。
琼海军打这封电报过来是为了解决问题,不是拉仇恨的,所以只是稍稍刺了大明朝廷几句后便还回到了正题上:考虑到双方的合作关系,以及大明朝廷仍是当今中国合法政府的现实,琼海镇方面尊重大明帝国在盐政和钱法方面的主权地位。对于大明朝廷要求收回盐政和钱法相关收益的关切也表示理解——这一段外交辞令钱谦益读起来颇为拗口,在座的各位阁老们也听不太懂,最终一致得出结论是那伙髡人不读中华之书,文理实在不通。
不过至少他们理解了其中的核心含义:短毛愿意在此方面做出让步,这个大原则的确立让在座的所有大明官僚都很高兴。至于接下来的具体事宜该如何操办,就显然不是区区一纸电文所能阐述周全的,所以琼镇方面在电报中表示:如果大明朝廷同意的话,他们将派遣一支谈判团队前来北京,就盐政与钱法问题与朝廷进行磋商,争取一个让双方都能满意的结果。
顺便——电文中还通知了另一件事:根据先前双方约定,琼海镇以“象征性价格”一块银元卖给大明的那艘西洋巨舰已经整修完成,从福建和两广地区抽调的水师官兵也已基本培训合格,随时可以交付。除了随船赠送的八门火炮和一百支火绳枪外,应朝廷要求另行增购的三十二门长管火炮和四百只火绳枪也都配属齐全——枪炮银子尚未支付,但考虑到此次盐业谈判必然会涉及到银钱问题,故此这笔军火钱可以暂时赊欠,待日后从盐政收入中一并扣除。
现在只需要大明方面给这艘巨舰起个名字以便于漆上船头,同时为其指定一个停泊港口,琼镇方面就可以安排这条巨舰启程北上了。如果赶得及的话,它将和谈判代表团一同出。
“如何?”
钱谦益读完电报,得意洋洋看着厅堂中那些同僚们:
“现在,还有谁觉得朝廷招降琼海军此举是吃了亏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