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这里是大明永康侯府,蔡国公徐忠后裔,自成祖始封,传至如今,标准的公侯世家。
这一代的永康侯徐应垣原本是家中庶次子,论嫡论长都轮不到他来继承这个侯爵位。但人的运气就是这样不好说嫡长兄徐应坤连同其嫡子徐锡胤先后过世,也没留下其他后代,于是爵位就落到了他们二房头上。
故此徐应垣本人对于嫡庶之分看得就不是很重,自家一个庶生女儿从小各项待遇和嫡生的也没啥两样,教养的极好。当然在要为家族出力这一点上也是同样待遇徐家几门姻亲结的都不错,前头那位小侯爷徐锡胤更是娶了成国公朱纯臣的女儿,所以在徐应垣看来,家族在传统贵戚势力中所结的关系网已经足够密实,可以适当向其它方向扩展一下子了。
徐家因此最早提出了与短毛结亲的构想,在具体操作中当然也占据主导地位。这一回,京城勋贵们与短毛入京人员的次大规模会面,也就理所当然放在了永康侯府的徐家花园中。
请客理由是现成的如今正是过年的时候,京城人家不拘贫富,只要还有点家底的,都至少要摆上一两桌酒,请来几拨客人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就说明你们家彻底败落了,那下一年往往连店铺都不肯赊账,日子可就更难过。
小门小户尚且如此,号称与国同休的侯府世家当然更不能倒了架子。自春节除夕之后,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之前的这段时间,徐家天天都在摆宴席。就算有时候家里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全家都出门去赴其他亲贵的宴了,府里酒席还是要摆的由管家出面招待街坊邻居,往来商户。这就是堂堂侯府的气派!
当然这一天,京城亲贵们多半都云集到了徐家,甚至连平时不怎么跟亲贵打交道的朝廷命官都来了不少别人不提。仅仅吏部天官,当朝辅周延儒周老爷的出现。就足以让京师里所有人都掉落一地眼珠子了。
要知道在大明朝,勋贵跟文官历来是两条线,各走各的很少有交集。文官朝臣们手握大权,灰色收入丰厚,可也容易大起大落。万历年间辅张居正曾经何等显赫!搞死个王爷都毫不费力,可一旦败落下来那也是惨烈无比,一家老小被围起来活活饿死……当然这是极端情况,但通过科举爬上来的文臣。升的快跌得也快,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台上大佬们犹如走马灯一般不停变换,而勋贵们多半是靠着祖宗留下的田产商铺过活,有出色的子弟也往往走武职,帮皇家掌着兵权印把子,只要不胡乱掺和进政争之中自己找死,一般都还能顺顺当当把爵位和富贵传下去的。这方面最近的反面例子便是丰城侯李承祚,明明是与徐家一样,始封于成祖年间的老牌勋贵,有田有产的。却不知了什么昏,偏偏在天启年跑去附逆阉党,居然还恬不知耻的为魏忠贤请赐九锡、求封魏王!当时一度炙手可热。可那有什么用当今皇爷一上台,先除爵后斩,全家死光光,别说承祚,连香火都断绝了。
而另一方面,文官们也多半不爱跟勋贵打交道。能够从科考厮杀场中拼出来的没有废物,个个都是人精,在他们眼里看那些依赖祖荫才得高位的勋贵们自然大都是废柴。更何况文臣和勋贵如果走得太近,还很容易招来天子的忌讳。故此大多数情况下,这两者就如同水和油一般不可调和。
以往徐家摆宴。对朝廷重臣那边仅仅是出于礼貌一张帖子,说明徐家很尊重你们这些朝廷大佬倌儿。也就够了。双方心里都知道,文臣肯定不会参加勋贵的饮宴,在安排时也不会考虑这一拨儿。但今年却是风云突变送帖子上门的管家竟然得到了周辅的亲自接见,在问明白了侯府客人的身份后,当即就明确表示自己会去赴宴,差点没把那管家给吓傻了。
受惊吓的不仅仅是管家,永康侯全家都被惊着了当天送出去,原本以为只是走个过场的请客帖子十有*都得到了肯定回复。自辅周延儒以下,兵部尚书,工部尚书,户部尚书……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佬们全都表现出了出奇的爽快,一口答应到时候肯定来。吓得徐应垣本人都是汗流浃背亏得府里管事老成持重,请客帖子不是一次性全出去的。先送的这批顶尖高官,后面更低一级的侍郎,翰林,御史等等还没来得及送,赶紧给叫停否则若当真送出去,人家全答应下来,那到了正日子,自家永康侯府也别招待亲友了,直接可以开朝会了。
但饶是如此,此后几日也已经让永康侯全家折腾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光是一个到时候该如何排布座位,就足以让徐应垣及其清客幕友几夜没睡好。而负责具体事务的后宅太太则更是为此伤透了脑筋别人不论,到时候几家打算跟短毛结亲的肯定都要来,而且多半还是带着闺女来的女孩子及其家长成亲前想找个机会看一眼未来姑爷,这也是人之常情。况且这回只是定下了要与短毛结亲,具体谁和谁还没确认下来,那这第一眼的印象就更加重要了。
所以这一回预计邀请的客人本就很多,几位阁老高官的出现更是大大加剧了这种状况。原来只是打算在勋贵集团内部的交流会,现在却加入了文官集团还都是大佬,文官集团中善于钻营的当然也都尽量想加入进来。那原来与此事无关的勋贵们肯让出点位置吗必须不能啊!这么好个拓展人脉的机会,咱们两家平时走动不错的,这种关键时刻却把咱们排除在外?你徐家好意思吗?
所以只能增加席位了,永康侯府最初乃是国公府的规制底子,在大明制度中也就仅次于亲王级别,算是一等一的大宅院了。如今年景不好,徐家的当家太太以往还多次抱怨过这宅子太大,开销也太大,每天光点灯烧蜡就要白费多少钱。但这几天她的牢骚全都换成了地方太小,院子太窄,排布不开这增加席位可不是说加张凳子多双筷子就行的。内外要分开,男女要分开,还要找机会让相关的女客们能掸上一眼未来姑爷……更不用还要考虑菜式菜品,器皿陈设,林林总总,各类麻烦层出不穷,时间上又特别仓促,真真是连白头都熬出来了好几根。
当然了,不管私底下忙乱成什么样,到了正日子那天,一切总还算是显得顺顺当当,光鲜亮丽。忙活了整整一上午,快到临近中午的时候,刚刚才歇下一口气的永康侯府大管事徐程再一次来到大门口,看了一眼外面排满了整条胡同的车轿队列,就好像看到一块大丰收麦地的老农民,心中涌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之感。
咱府里有多少年没这样热闹过了?他一大早便站在门口陪着自家老爷迎客,亲眼看着一乘乘八抬大轿在府前落地,那一位位声名显赫,把持朝政,换在以往根本不屑于对永康侯府这种过气家族假以词色的大明高官,此时却都笑吟吟走过来与自家老爷寒暄问候,那可真是前所未有的荣耀啊!
这一切全是因为那批客人的到来……大管事的目光不觉就落到了停在最佳位置的,一排七八辆装饰豪华的四轮马车上。那群琼州短毛果然是如同传说中一样豪奢,甚至更有过之,这倒不错,虽然有点暴户的粗陋,但至少自家小姐嫁过去不会吃苦。
想到这里时,他又不禁对自家老爷的深谋远虑再度感到钦佩不已。当初永康侯才提出与琼州髡人结亲的构想时,不要说外面,就家里头反对的人也着实不少。别人不论,光小姐的亲娘,那位姨太太就要死要活的闹腾了好几次,在这种事情上太太也不方便多口,全靠老爷一力坚持才压服下来。而到了今日,那位姨太太却是红光满面,盛装打扮,骄傲的几乎连太太都要盖过一头去,和先前态度完全是截然相反,在府里下人们口中,不大不小也算是闹了场笑话。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徐程忽然注意到胡同口那边有些喧闹,难道又有客人前来?可这都大中午了,里面正席都差不多该结束了,今天请得可全是贵人,谁家会迟到迟得这么夸张?
答案很快便出现胡同口原本聚集着不少看热闹的闲人,但此时却仿佛被热水泼了的蚂蚁群一般四下跑开,有些人还出惊叫声,连摔倒在地都赶紧手足并用的爬开,丝毫不敢挡道。
能让他们如此紧张害怕的显然只有军队:一群穿着绿色军装,身背步枪的精壮汉子跑步冲进了永康侯府胡同,并迅速在侯府大门前集结列队,正是传说中那以区区六百人歼灭了东虏上万精兵的琼海镇短毛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