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砰!”
犹如催命符般的火铳声不紧不慢一声声响着,中间时不时掺杂着一两声惨嚎,皇太极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汗出如浆。
皇太极作为后金大汗,出行在外身边护卫自是不少。不过这毕竟不是行军打仗,他不可能仅仅为了探查敌情就带个几千上万人过来——此时在他身边也就千把号人,虽然都是最为精锐的摆牙喇护军。哪怕遭遇明军上万主力围攻都是夷然不惧的,可谁能想到会遭遇这种诡异而可怕的超远程打击呢?
从声音可以判断出,对方手里这种似铳似炮的玩意儿数量确实不算多,估计不超过十支。但那射程和杀伤力实在是太惊人了,打得也超准。六百步外,一击毙命!这东西只要出现在世上,哪怕仅仅一支就足够让人睡不着觉了,何况还有这么多!
象豪格主张的那样,冒冒失失全军冲杀过去显然不可行——先前那支被歼灭的兵力可也有一千多人呢。自己手中这千多人虽然都是后金本部精锐,比先前那群金蒙混和杂牌军要强悍了许多,但在绿皮的铳炮面前估计也没什么差别。人家可以无伤全灭前一批,杀光这一批估计也多费不了太多功夫。
上马逃跑也不可行,刚才已经有人尝试过——上马之后目标变大,被打死的几率大大增加。当然皇太极可以下令所有人一起上马,趁乱逃跑。但他相信自己所在位置此刻肯定在对方的严密监视之下。即使所有人一起骑马逃跑,那些绿皮肯定也会优先盯着自己。在亲眼见示了那种大铳的可怕威力后,他可不想用性命去赌绿皮的准头。
前进不可,后退亦不可,然而毫无反应的一味龟缩在这里挨打则更不可行。来自六百步外的攻击并不是每次都能打中,但只要被打中就一定死。这种死神随时在头顶上盘旋的恐惧感实在是太消磨士气了。如果他不能立即拿出对策,眼看着惊恐畏惧的情绪就要在全军中蔓延开来。
……心中想了很多,但实际上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在四下张望了一阵子后,皇太极终于出指示:
“往那边跑,藏到沟里去!”
——他们眼下所在的方位,恰恰就在绿皮兵前一次设伏的位置附近。这里附近周边一大片都是平地,也就那边有点地形起伏和灌木茅草,所以才会被当作伏击阵地。更远的地方则就是那处小山坡了——那些短毛还真会挑地方。
大汗有了明确指示,那些六神无主的后金军兵立刻就行动起来,也不敢上马,就这么连滚带爬的往那边跑。一群人猫着腰小步快跑向前冲了几十步,在此过程中又付出十余条人命,但大部队终于跑到了先前绿皮的阵地上,然后便往壕沟和坑洞里钻。
绿皮挖的壕沟还挺长,预留的散兵坑也挺多,但毕竟不可能同时塞进上千人去。先到的跳进去,后到的钻进去,再后面的只能挤进去了。至于那些连挤都挤不进去的,只好另外找些土堆,灌木之类的挡一挡。顺带一提:在此过程中,不少人还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匍匐前进这一招。当然没经过训练还是以爬行为主,很难看,但至少安全啊!
皇太极作为大汗,倒是不用争抢,早有人给他留好了位置。他提心吊胆的跑到壕沟边上,一头栽进先前绿皮挖出的壕沟中,看着两侧高高的土壁,顿时感觉安全了许多。
“难怪那帮绿皮都爱挖坑啊,原来对付火铳还是这一招最实用……嗯,他们自己就是用火铳的行家,当然最清楚其中优劣。”
后金军从上到下,包括皇太极本人在内,之前都曾多次嘲笑过短毛绿皮军作战先挖坑的习惯,说他们这是给自己准备埋尸之地。然而此时此刻,那些在子弹威胁下的倒霉蛋却是一个个撅着屁股死命朝里头钻,唯恐坑不够深,埋不住自己全身。
眼看着性命暂时无忧了,皇太极的思虑又灵活起来,一直躲在这里肯定不成,还要想法子破局才是。
“鳌拜,吹号求援!”
“嗻!”
他的这名心腹护军领是绝对服从的,闻言没有任何犹豫,拿起挂在腰间的牛角号便“呜呜”吹起来,号声低沉,传荡四野。
但皇太极的儿子豪格却甚是不解。爬过来悄悄问道:
“父汗,咱们这边离大营可挺远,中途也没个接力什么,号声传不过去啊?”
皇太极冷冷一笑:
“你知道,可那些绿皮知道吗?我才不信他们有胆子留下来赌我没援兵。况且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再让人骑马回去报信,他们总不见得晚上还能隔个五六百步杀人。就算能杀,也不见得能全杀光!”
阴气森森的言辞让豪格打了个激灵,他知道这是父汗心中愤怒之极的表现,不敢再多说什么,匆匆爬开了。
…………
不算太远处,小山坡上,听到号角声的北纬放下了手中狙击枪,轻轻叹了口气:
“一次射击窗口,你我联手,连续三枪居然都没能打中,那家伙还真是有几分‘天命’。”
“运气问题而已,以后咱们再找个机会搞他?”
亲自赶过来担任他副射手的侦察营政委杨杰在旁边建议道,北纬摇摇头,意兴阑珊道:
“狙击枪的射程和威力都已经暴露,以皇太极的狡诈,以后恐怕很难再找到机会了。”
杨杰也是穿越众之一,但却从不像庞雨等人那样,对皇太极这个“历史主角”的身份有什么敬畏感,在他眼里那就是一块肉。
“狙击枪暴露了,以后再换件新东西搞他就是。皇太极聪敏狡诈,可咱们就欺负他眼界不足,看看他的天赋才智能不能抵得过三百年的文明差距。”
北纬听到这句话,不禁笑了笑。
“也有道理,以后咱们再试试,现在么……”
他举起望远镜,冲着那边张望了一阵,摇摇头:
“果然很狡猾,居然利用了我们的工事,看来是不会冲过来送死了,再埋伏也没意思,撤吧。”
“我注意过了,他们的来路上并没有留接应部队,那几声号角多半是糊弄人的。”
杨杰推测道,北纬也同意他的见解,但随即又看了看天色:
“天黑以后他就可以派人回去求援了,必要时自己也能上马逃跑……我们的人数太少,终究不可能主动攻击。拖延下去,对我军不利。”
杨杰同意了他的判断,于是两人下达命令。不一会儿,原本埋伏在各自战位上,指望后金骑兵还能英勇无畏冲过来的侦察营战士们悄悄移动起来。他们身上都穿着缀满草叶枯枝的吉利服,即使走动起来在远处也很难辨别,看起来就像是一丛丛成了精的茅草灌木,很快便无声无息的消失于暮色之中。
…………
当天夜里,大费周折后终于活着回到自家营地的皇太极坐在营帐中,目光炯炯,看着手中一枚光滑锃亮的小玩意儿。
——这正是那名护军领在被打死前想要交给他的东西,看起来象是个铜壳小管子,一端封闭。皇太极用小刀在上面猛力划拉了几下,露出里面切口内芯还是亮黄色,看来确实是铜做的。
这玩意儿干啥用的?皇太极想了想,放到鼻子边上稍稍嗅了一下,嗅到了一股硝烟味儿。他忽然福至心灵,从怀里拿出先前死人身上新挖出来的那枚铅弹,放到铜壳子开口端试了试,果然,纹丝合缝,大小正合适。
“装药的药筒?至于专门用精铜制作么?”
皇太极想起当年被大金兵打败的明军浙兵火铳手,也是习惯于在身上带一些小竹筒,在每一个竹筒中放上一份火铳所需的子药,装填时一次性倒入。这样可以加快速度,且避免数量差错,抛洒等失误,据说是当年戚家军的故智。
但哪怕戚家军的射手,最多也只是用铁管子做药筒,大多数人还是用的竹管。这短毛在搞什么鬼,居然专门用铜来做这类东西?他们是嫌钱多的没处花么?
皇太极虽然不怎么了解工艺,却也能看出这么一个小铜壳子,其制作水准可比浇铸铜钱要难得多了,花费显然不会少。短毛以前的火铳药子也就是用纸张一体包裹,已经被盛京的火药匠师认为是巧妙之极的构想。屡屡想要设法仿制却又不得要领,而短毛却又搞出了新玩意儿,他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搞这种东西?
皇太极直觉中感到这可能跟短毛的火铳射程威力全都忽然大增有关,却又琢磨不出其中奥妙,心下甚是烦躁。
正在冥思苦想之际,忽听帐幕外有脚步声,过了片刻,他的心腹部下走进来。皇太极看到他,叹了口气,索性暂时转换了注意力:
“鳌拜啊,苏克萨哈的遗骸,可曾收拾妥当了?”
“回禀主子,奴才找了几个汉人裁缝,把他的身子重新缝在一起了。肠子什么,能找到的也都给塞回去了。”
鳌拜跪伏在地上,瓮声瓮气道。皇太极点点头,脸上现出几分悲戚之色:
“若不是他那一推,我今日怕是难逃一劫。他是替我受过,总要好好收敛才是……另外,让你找的东西,可找着了么?”
“找着了,奴才让人打着火把挖了半夜,刨了个三尺多深的坑,总算把主子爷说的那件东西给挖了出来。”
一边说着,鳌拜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捧着敬奉给皇太极,后者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一枚与他先前所得差不多的长锥形弹丸,只不过要比先前那个大得多,放在手掌心里掂了掂,估摸着差不多足有一两重。
“好家伙,这算是大铳还是小炮?被这么个玩意儿打在身上,难怪连尸都不全……”
皇太极回想起先前正是这枚弹丸从自己身旁掠过,在地面上凿出个深坑,尘土飞扬,鳌拜找人挖地三尺才将其刨出。如果当时稍稍偏差一分,这东西可就是在自己身上凿洞了。
他先是后怕不已,但在看到跪在身前的鳌拜身体也在微微颤动时,皇太极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鳌拜啊,你怕了吗?”
“回禀主子,奴才不怕,奴才只是有点儿……迷糊。”
在皇太极麾下护军中一向最是勇猛无畏的鳌拜抬起头,脸色颇为青白:
“奴才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打了,能在六百步以外杀人,那些绿皮的铳……实在太犀利了些。”
皇太极沉吟片刻,下令道:
“你去,把护军营的人都召集过来,今天和我出去过的人都要来!还有各位台吉,贝勒,在营里的也尽量召来。”
不久之后,白天跟随皇太极去过伏击现场,同时自身也遭遇到伏击的护军营全体官兵都来到了皇太极的帐幕前,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后金将官和蒙古人。所有人都听说了今晚的事情,皇太极把人召集起来正好方便了他们的信息交流,众人交头接耳的打听着消息,向那些亲历者询问着当时的情况。
但不久之后皇太极从帐幕中走出,直接丢给他们一根短短的,变了形的锥形金属棒子:
“都看看吧,这就是今晚杀死了苏克萨哈,杀死了武衲格,索拜……杀了我们许多大金勇士的东西。不是什么天雷,也不是神罚,就是绿皮军的大铳子儿!”
皇太极很有耐心的等待了一会儿,等前排众人都将那东西轮番传看了一遍后,方才继续道:
“绿皮军的火铳确实很厉害,今晚他们用这东西打了我三次!可是连一次都没中!所以,你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皇太极睁大眼睛看着众人,先前在帐篷中的紧张与担忧表情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张狂与自信:
“在猝不及防之下,如此凌厉可怕的连续三击都被我躲过……为什么?因为我是大金的天命汗,这类邪道外物,终究是奈何不得我!”
“天命在身,这一战,我绝不会输!”
“我们,绝不会输!”